容煥抱著她穩步向前,手臂有力。
披在身上那件半濕的斗篷裹住了她濕透的身子。
熱意襲上身來。
何瑤凍的僵硬,幾乎已經麻木的身子感受到了驟然的溫度,忍不住輕輕地顫抖起來。
她張開雙手,慢慢地揪住了容煥身前衣裳。
容煥將她送回到床榻上。
何瑤垂著眼,縮回了那拽著他衣服的手,待到斂去眼底的碎裂和依戀,她才抬頭,「多謝。」
容煥卻看著這樣平靜清冷的面容,聽著這樣客氣疏離的話,心頭更加滯悶難受,沉重鬱結。
婢女這時候上前來:「奴婢去請大夫,請殿下、殿下代為照看一二。」
容煥應了聲「好」,擺手讓那婢女退下,遲疑片刻,他拉起被子裹緊了何瑤的身子。
何瑤又輕飄飄地說:「謝謝。」
「……」
容煥心裡堵的厲害,不知該如何開解,只得乾澀道:「不客氣……怎麼,到雨中去了。」
「有花。」
何瑤的視線轉向窗口。
窗戶半開,視線掃去還能看到那雨中飄零的粉白花兒。
「可惜只有一朵,也馬上要敗了。」何瑤語氣縹緲的喃喃。
容煥如何聽不出她話中的絕望?一時心中大痛。
他再顧不得什麼禮數,坐在了她的床邊,「冬去春來,萬物復甦,花還會開。」
「是,花會開。」何瑤收回視線對上容煥的眼睛,「可重新開出的花永遠也不會是這一朵了。」
容煥鄭重地說:「枯木可逢春,樹還是那棵樹,花便不是那朵花,也是同一株花苗上生出的顏色,它還是它。」
何瑤怔怔地看著他:「是嗎?」
枯木可逢春,花苗也還是花苗。
他真的說的很好聽啊。
他怎麼能說的這樣好,還用這麼認真又憐惜的眼神看她?
可她已經這樣殘敗破碎了。
還被他親眼看到。
要她怎麼枯木逢春,怎麼冬去春來?
濕氣模糊了她的視線,大滴的眼淚驟然間湧出,滴滴答答如斷線的珠子一樣瘋狂地落下。
積壓了連日的絕望在這一瞬間全面迸發。
她崩潰的大哭起來,再也端不住原本的清冷淡漠。
她自小到大都沒有如今日這本崩潰哭泣,哭的歇斯底里,哭的肝腸寸斷,悲切絕望,毫無形象。
猛烈的哭泣讓她渾身輕顫,還止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容煥將她攬入懷中。
他輕輕地拍著她,任由她崩潰大哭,打濕了自己的衣裳,也任由那些眼淚流入了自己的心房。
婢女帶著大夫趕到後,只看了裡頭一眼,便懂事地收回了腳,乖乖站到外面侯著了。
何瑤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只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流過這麼多的眼淚,沒有這麼歇斯底里過。
她伏在那溫暖環抱中不願起身,抽噎不止,咳嗽不止,直到神智不清,昏昏沉沉起來。
「郡主?郡主?」
懷中的人終於安靜了下去,容煥低頭查看,瞧她臉色紅白交錯,雙眸微閉,身子還一抖一抖的。
他手背搭上去一試,臉色凝重:「大夫呢?」
「在這裡!」
婢女連忙將大夫帶了進來,「殿下。」
容煥將何瑤的手從被中拎出來遞給那大夫。
大夫恭敬地俯下身子診脈片刻,低聲說道:「郡主多日憂思,再加上方才淋了雨,所以這才昏沉過去。」
容煥說:「她額頭很燙。」
「是高熱了,她身上的衣裳還是半濕半乾的……現在須得換了衣裳,儘快洗個熱水澡。」
容煥將何瑤的手塞進了被中,把她交給了一旁的婢女,帶去沐浴更衣。
他起身到門外,目光一轉。
不遠處的院牆角落,花藤之上一朵粉白花兒正在雨中搖曳生姿。
那就是何瑤先前蹲在那兒盯著看的那朵。
他緩緩走進,也蹲下身子細看著。
這朵花原生在陰暗角落,得到的陽光和雨水都極少,所以半開不開,比不得其他的花兒鮮艷奪目。
可如今寒冬來臨,冷雨打的其餘殘花落。
寒風吹的雨絲飄到那花兒周圍,它卻又開了起來。
「這花很好的。」容煥認真說著,將手中的傘放在花藤邊,擋去了幾許風雨,又重新站起身來。
他當初在京城就曾撞破過何瑤與喬遠舟之事,見過她不堪受辱割腕尋死時渾身失血。
他亦知曉她在沈凝的幫助下奮力破繭,找回父親,好好生活。
他知道她的一切過往。
睿王夫婦離京時交代他代為照看。
他答應了。
他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所以在京城的這大半年,他留意著她,在她需要人協助的時候幫上一點小忙。
初時只是憐她遭遇,佩服她能從泥潭爬出的勇氣。
後來接觸、了解的多了,也開始欣賞她一步步站穩的的堅韌和聰慧。
他幫她一點小忙,她總會給他回禮。
有時朝局中事她也能看得透,幫得上忙。
一日日過去,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好像不知覺就生了出來。
他知道那是什麼。
只是她雖對他的事情周到仔細,卻與他接觸時總有退避之意。
他便思忖,是否因為她先前的遭遇,對男子與情愛之事如投鼠忌器,心生牴觸?
或一切只是他自己一廂情願,她並沒有那個意思?
如此,兩人之間便維持著有遠有近,生疏又微妙的關係。
她離京前往虞山那日,他去相送。
雖依然是客氣道別,他卻給了她一份臨別禮物。
那時他鼓足勇氣準備的。
她看過就會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讓她先有一點心裡的準備。
然後等她回到京城,他再與她說。
他甚至想過許多次,要怎麼開口,怎麼表達,她會有什麼反應,他又要如何繼續,然後將來如何。
可沒有想到,他收到了鄭國公府轉手給他的,她的求救信。
前來營救,又看到了那樣的場面。
旁人瘋癲禽獸不如。
卻讓她受盡身心摧殘,如今絕望地連他也不被允許靠近了。
容煥閉上眼睛,長舒了口氣。
如若他在京城時就說明了,虞山之行也可一起……
怪他猶豫不前,保護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