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淵平靜地回視著她,還是當初的回答:「做什麼不重要,只要留在公主身邊就好。」
他的聲音雖平和的沒有點滴起伏,可眼神真摯,讓人動容。
窗外的秋風一陣陣吹來。
時淵半蹲在榻前,擋住了那些冷風,絲絲縷縷都未曾落到宮雪瑩的身上。
「公文只剩最後兩份了,我已看過,無甚要事。我會替公主回復,公主若睏倦便早些歇息吧。」
時淵輕聲說罷,將毯子給宮雪瑩拉好,起身回到那長案邊上。
將他所說那兩份無甚要事的公文處理好了,他便起身離開了。
宮雪瑩卻盯著先前時淵坐過的位置,緩緩地蹙起了眉毛,眼底浮起濃濃的茫然顏色來。
真的只是為了留在她身邊?
就這麼簡單嗎?
為什麼要留在她身邊?
宮雪瑩自小到大經歷過無數。
她曾真心信任過別人。
也曾被信任之人狠狠背叛過。
哪怕是與她最親近的父皇,她的那些血脈相連的兄弟們,現在亦是相互博弈,相互對峙的狀態。
如今手握權勢,她看得透人心的貪婪,更看得破幾乎所有不懷好意的偽裝。
唯有眼前的男人讓她看不透徹,想不明白。
燭火忽然噼啪一聲響。
宮雪瑩眼神微閃,也忽然間想起很早很早以前,母后與她說過的一句話。
一個什麼都不要的人,往往所求的東西更貴更重,是一般人給不起的。
那時淵呢?
他求的是什麼更貴更重的東西呢?
她想不出來。
最後直接放棄了思忖。
身為有奪嫡實力的長公主,她很忙很忙。
時淵也只不過是她生活之中一個小小插曲而已。
她閉上眼睛,嗅著那清幽的檀香氣息緩緩入了眠。
……
她將時淵帶著進出官場,插手政務了。
她其實還是懷疑時淵的。
但奈何時淵能幹。
他一人幾乎可以抵得上她身邊其餘大半的謀士和門客,仿佛這天下之間沒有什麼能難得到他的。
甚至於,他在幫忙處理公事的同時,還能細緻入微地照看她的生活。
他會畫新穎的衣裙、首飾、兵器、用具等等,讓人制了給她穿戴,給她使用。
那每一樣,恰如其分都是她最喜歡的。
她日日都懷疑他,卻還是忍不住想用他的人,用他做的東西。
她知道外面現在已經流傳著一些不好的話。
說他是她的姘頭。
她並不在意。
聽到誰說一次便派人掌嘴問罪。
若有嚴重的,打入大牢,重刑伺候。
更有甚者直接問罪全家,罷官抄家。
一來二去便沒人敢再提。
至於時淵,他應該也聽到了,但宮雪瑩覺得,他是無所謂那些流言的。
壓根就毫不在乎。
姘頭。
宮雪瑩咀嚼著這兩個字。
其實著實難聽。
卻也引得她心底生出一些雜亂的,關於男女的綺思。
她素來敏銳,對時淵更是觀察入微。
便從來不曾忽視時淵看她時溫柔的眼神。
那與他看旁人時的冷淡平緩不同。
絕對是稱得上情意漫漫的眼神。
所以……他喜歡她嗎?
無關權勢和名利,是男人對女人樸素的喜歡?
「公主、公主?」
內侍的聲音打斷了宮雪瑩的思緒。
她皺起了眉頭。
怎麼走神了?
還是在底下官員正稟報河道淤堵之事的要緊時候。
她理了理思緒,皺眉看了會兒河道送來的文書,卻是再無心聽這官員念經般的絮叨,只問:「他有消息嗎?」
河道淤堵情況嚴重。
時淵往河道衙門去協助治水,如今離京已有三月。
從他離開之後,每三日便傳一封信。
或說公事,或報平安。
有時信封之中夾帶樹葉或者乾花。
她雖從未回過,卻好像已經習慣。
如今那信,卻是有半個月沒有收到了。
內侍低聲回:「還是沒收到,那邊的路斷了,情況不明。」
宮雪瑩皺了皺眉,斂袖起身,「備馬,去看看。」
她帶了一隊人馬出京,日夜兼程不停地趕路,在五日之後到了堤壩下官衙落腳之處。
她來的突然且迅捷。
那處負責的官員來不及準備,渾身泥污,狼狽不堪地前來迎接。
「大殿下、下官見過大殿下,大殿下金安——」
「時淵先生呢?」宮雪瑩直接問。
「先生他在堤壩下。」說起這個,官員無比興奮,「和俞小姐在一起。」
宮雪瑩眼眸微眯,「俞小姐?」
「是,河道總督俞大人家的千金,很懂得治水,和時先生也很能聊得來的,他們——」
官員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
宮雪瑩卻已唇瓣輕抿,懶得再聽,甩袖大步而去。
她很快就找到了時淵。
他和一個裝扮利落的藍衣女子站在一起,兩人看著一份圖紙,不知在說什麼。
時淵背對著宮雪瑩,瞧不見他神色。
但那女子側著臉。
宮雪瑩看到,那女子笑容無比燦爛,雙眸之中閃閃發光,像是沁滿了星辰一樣,全是傾慕。
她喜歡他,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
周圍還有官兵巡視來去,勞工奔忙,內侍跟在宮雪瑩的身後。
烈日當頭,人聲喧嚷。
可這些好似一下子離她好遠好遠。
她只看到那兩個人。
他們離的太近了。
那女子眼中的傾慕那麼的刺眼。
這一瞬間,宮雪瑩有一種自己的東西,被別人窺視覬覦的感覺,血氣一瞬間就衝上了腦門。
她向一旁伸手:「弓。」
弓箭遞了過來。
她挽弓而起,朝著那兩人中箭射去一箭。
破風聲響驚動了時淵。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一把將那女子拉開。
飛速而至的箭從他衣袖間穿過,灰色的棉質衣袖上面染了血。
時淵擰眉回頭,看到宮雪瑩的那一瞬滿眼驚喜。
宮雪瑩卻冷冷地盯著他,轉身便離開了。
時淵回神追上去,卻被她留下的侍衛攔住。
他們限制他的自由,將他帶到了官衙之中落腳的院子裡,看守了起來,只說是公主吩咐,其餘不知。
時淵靜坐在桌邊的圓凳上,思忖著自己是不是惹她生了氣。
還是京中那些皇子們,背地裡使了什麼手段,挑撥他們二人的關係?
這一年來,也不是沒有人那麼做過。
只是他足夠坦誠,宮雪瑩足夠敏銳,那些皇子的挑撥離間從來沒有用。
那麼這一次,是他疏忽了,被人算計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