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淵沒有等來宮雪瑩。
看到一個白淨的婢女出現在自己面前,一旁的內侍欲言又止的時候,時淵就什麼都明白了。
那婢女怯怯上前,小心翼翼地去觸碰時淵的衣袖。
時淵揮手。
衣袖帶起一道綿柔之力,將那白淨婢女迫的後退數丈。
啪嗒一聲,門板閉合。
「誰也不要靠近。」
說出這句話後,時淵閉上了眼睛,用自己殘存不多的意志力對抗著幻情對身體的攻擊。
這幻情雖是上上等,但以時淵的本事,若是完好時自然有解決的辦法。
只是因為如今身體虛弱至極,所以對抗起來十分艱難。
脈息遊走周身,與那幻情的藥力相抗。
起初還勉強不相上下,能保持幾分起碼的神智。
到後面內氣不足,精神不濟。
便越來越支撐不住。
他還控制不住的神思,還在想她,更加劇了幻情藥力。
眼前紅霧一片,遠處喜悅震天,那是行大禮配的喜樂。
他的心臟劇烈疼痛起來,一股熱意好像順著血液沖向四肢百骸。
喉頭激起一抹腥甜之意。
時淵緊抿的唇角溢出一縷血絲,後失控地噴出一口鮮血,跌倒在地。
……
公主府正院內,正要行夫妻對拜之禮的宮雪瑩心房之內陡然間竄起一抹尖銳的痛意,整個人僵了一瞬。
她選定的駙馬已經拜服而下,行了禮。
只等她也傾身,這禮數便是成了。
那她胸腔內那麼尖銳的痛,讓她不敢動彈。
她連呼吸都痛。
心房周圍的骨頭好像被人敲碎了,痛的臉色發白,唇瓣發紫。
一旁扶著她的婢女擔憂詢問輕喚「公主」。
賓客們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那拜服而下的駙馬也遲疑地看向她。
宮雪瑩的手按在心房處,雙眸死死盯住自己衣裙上的艷紅之色,無比灼目。
宮雪瑩被刺的眯了眼。
她好像看到了血。
大片大片的血。
時淵的血。
下一瞬,她一把摘了頭頂鳳冠丟在地上,大步朝著後院走去。
身後人的詢問、呼喚,她都理也不理。
近衛攔住了追尋上前的閒雜人等。
宮雪瑩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那院子是她不曾來過的地方,可她的心裡記得它的方位,如今奔來,準確無誤。
院內站著醫者,站著被點了穴的婢女。
那門板緊緊閉合著。
宮雪瑩大袖一揮,噼啪一聲,面前緊閉的門板被震的碎裂而來。
她看到了裡頭的人,一瞬間血液凝固,呼吸停擺。
時淵盤膝靜坐在對著正門的方榻上,兩手無力地垂在膝頭,頭顱下垂,原本烏黑的頭髮幾乎已經全白了。
蠶絲雪緞白衣披在他的身上,讓那一簇簇鮮紅的血漬變得無比刺目,灼痛了宮雪瑩的眼睛。
春風似吹來了寒氣,吹來了冰雪,把這整個院子都冰凍了。
宮雪瑩緩慢地抬起僵硬的腿腳,步上台階,一點一點朝著他靠近。
「為什麼……」
她停在了時淵的面前,蹲下身子,張大眼睛看著他那滿頭白髮,渾身血漬,「幻情會流血嗎?會白髮?」
「時淵、時淵……」她輕輕地喚他,指尖落在時淵染血的唇角,冷靜不在,呆滯緊繃,「時淵、時淵……」
她六神無主。
自小到大從來冷靜,第一次如今日這般慌亂茫然。
從來任何事情都有決斷的腦子,這一瞬嗡嗡作響、空白一片。
她不見他。
以為他和曾經那樣安安靜靜地待在公主府。
幻情難不住他。
就算沒有太醫他也根本不需要女人,他自己就能解。
她都知道的。
為什麼會這樣?
她忘了自己下過命令。
她不但不見他,也不允許任何人在她面前提他的事情。
他逐漸衰弱,他華發早生,沒有人敢稟報給她。
「阿、阿瑩……」
時淵氣若遊絲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看著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不知道是自己人之將死生出了幻覺,還是她真的來了。
只知再不能放開這最後的一點點。
哪怕那是幻覺。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張開雙臂,將面前的人擁住,「阿瑩……真的是你……是你……阿瑩是你……」
懷中被塞了什麼東西。
宮雪瑩根本顧不得去查看。
這一瞬也再無力去為「阿瑩」揪住不放,她抱緊了時淵,急聲低喝:「太醫!」
……
時淵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醒來時,雙眼上蒙了東西,視線不清。
只是感覺所處之處十分熟悉。
金鳳宮?
他動了動身子,想坐起身來。
卻渾身無力,根本動不了。
有腳步聲從外入內,停在床邊。
時淵能分辨那腳步聲的誰,遲疑又不可置信地轉向那人停住的方向。
床前紗簾被人掀起,宮雪瑩坐在了床邊,扶抱著時淵,將他帶了起來,身子後面墊了靠墊。
「你的眼睛暫時有些不舒服,太醫說要用絹帶遮擋幾日。」宮雪瑩的聲音有些沙啞,還是慣常的清冷。
時淵怔怔了一瞬,頷首:「好。」
他又重新回到了金鳳宮,回到了宮雪瑩的身邊。
只是這一回,他病了。
無論是公主府的庶務,還是外面的公務,他都已無力去過問。
他大多時間都在臥床修養。
他的雙眼可視物,只是看久了會刺痛,若有絹帶遮擋,便可緩解刺痛。
他看不清楚,但也知道自己的頭髮幾乎全白了。
那一場幻情的禍事,讓他的身子狀況雪上加霜。
補品、湯藥用了不少,卻是見效甚微。
宮雪瑩趕走了好幾個太醫,還張榜讓民間選神醫前來為他看診。
時淵勸她,「沒有人能治好我的病,你不要遷怒他們。」
「都是庸醫!」
宮雪瑩冷冷出聲,「他們若能治得好,本宮自有厚賞,治不好那理當也要承受本宮怒火!」
「若無治病的本事,又無承受威壓的心,做什麼太醫?!」
時淵說:「我的病不需要大夫,我自己知道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時淵垂眸片刻,近乎枯瘦的手緩緩探出,牽住了宮雪瑩的衣袖,「別對我說本宮,可以嗎?」
「你以前與我在一起,從不會自稱本宮。」
那樣的自稱像是在兩人中間豎起屏障。
她不會過來。
也拒絕他靠近。
宮雪瑩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時淵手指往上滑動,找到了宮雪瑩的手腕牽住,「手札,我給你的,你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