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意興闌珊
時淵知道,她不放,他就走不了。
他只能留下來。
他心中所思,也一語成讖。
他果然日日看到宮雪瑩與那位青年親近相處的模樣。
他知道,那是她故意做給他看的。
他的心境本就較一般人平和的多,如今既知她是故意的,他自是平靜的沒有半點撥動。
可這似乎讓宮雪瑩十分憤怒。
憤怒到了某一點,便沒了往日的冷靜和分寸。
那一夜,她召了人侍寢。
還專門要人請時淵過去,幫她謄抄書本。
於是時淵跪坐在女帝的寢殿之中,寫著與女帝一模一樣的筆跡,謄抄著閒雜書籍,卻聽著裡頭傳來她招人侍奉的聲音。
時淵聽到她和那男子輕聲細語。
聽到釵環落地。
聽到衣衫漸開。
他落筆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直到聽到男人淺淺的喘息聲時,時淵的所有動作全部止住。
他低頭看著面前的書本。
書本上的字跡卻在眼前模糊了字跡。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他也知道,這種事情是不必在意的。
可是理智管不了他的心。
他還是傷心了。
她對他的情沒多,也沒少。
還是如他先前感受到的那樣,如果是一桶水,那麼那些情如今只剩最後一層。
而今日的這些,好像一下子把那最後一層水也抽乾了。
時淵沒有立即走開。
他靜靜地跪坐在那裡,聽著那些聲音。
他想他要堅持聽多一點。
他想心傷到底就不會再傷心,不會如現在這樣不知何為,不會有猶豫,然後做點什麼決定吧。
裡頭的宮雪瑩卻在這時忽地勃然大怒,將男人踹下了床。
「滾、滾出去!」她憤怒地低喝,喝退了所有人。
時淵也平靜地站起身,行個禮往外走去。
宮雪瑩憤然道:「你站住!」
時淵沒有停。
他平靜的離開了。
宮雪瑩憤怒至極,想命令侍衛將時淵拖回來,可連喊了數聲來人,侍衛跪在她腳邊的時候,她卻無法下那一則命令。
宮雪瑩目光轉向桌邊,那裡鋪著時淵謄抄的紙張,墨跡整潔乾淨,如同他以前的墨跡一般無二。
他真的一點都不為所動了。
再回憶起他方才離去時那樣波瀾不驚的平靜……
強烈的憤怒和無助,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頭一次,她暴怒地打碎了殿中所有的東西。
看著那滿室的破碎,她恍然間回過味來。
她如今的心也是滿室的支離破碎。
只是表面看著還堅硬如鐵而已。
她以為自己冷靜。
事實是她對「阿瑩」的事情無法釋懷。
她又對時淵無法放手。
所以她接受了那些人送來的「冒牌時淵」。
她靠著那個人,回憶一點以前的美好。
她讓時淵聽著,看著,想要報復些什麼,想要讓時淵有所反應。
可他卻越來越冷靜,還想離開她!
腦海之中再次浮現方才時淵挺直的背脊,那似乎帶著疏離,點滴的冷淡和無奈的嘆息。
宮雪瑩的心裡忽然冒出難以壓制的恐慌來。
她深吸了口氣,踩著那一地的碎片離開寢殿,直奔偏殿之中,踹開了時淵的房門。
夜已深,屋中黑漆漆一片。
宮雪瑩卻準確地捕捉到時淵的身影。
他側躺在床榻上,背對著門口,呼吸綿長勻稱,竟然是睡著了。
不過她的暴力到來,擾醒了他。
時淵坐起身來,語氣清冷淡漠,「陛下有何吩咐?」
宮雪瑩的呼吸壓抑而沉重。
她不要這樣的時淵,她不要。
她反手一揮,衣袖揮出的氣勁拍上了門。
宮雪瑩緩步走到了床前,在時淵身邊坐定,牽上他的手。
「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宮雪瑩聲音緊繃,另外一隻手也握了上去,「讓朕來幫你暖一暖。」
時淵沉默了一下,手腕微縮。
宮雪瑩用力將他的手握緊,「時淵!時淵你說過會永遠在我身邊的,你說過的!」
「你說過你什麼都不要,只要待在我身邊!」
「我已經當真了!」
宮雪瑩展開雙手,緊緊地抱住時淵的脖子,她肌膚上的熱意隔衣傳到了時淵的身上。
她語氣堅定地說道:「時淵,我不會放你走的,你死了這條心。」
時淵嘆了口氣。
他沒有拒絕她,輕輕地擁住了她。
這一夜,宮雪瑩留在了寢殿,睡在了時淵身邊。
隔日,那個像時淵的青年被遷走。
那些大臣們舉薦來侍奉女皇的青年也被遷走。
時淵還是住在偏殿。
宮雪瑩依然是個政務為重的女帝,一切好像沒有太大的變化。
但時淵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虛弱的狀態在減緩。
白髮竟也有轉黑的趨勢。
是愛回來了。
宮雪瑩以為是太醫調理得當,好好的賞賜了一番。
時淵沉默地沒有多言。
他的手札裡面寫清楚了前世今生的因果,但關於他的身體,他隻字未提。
他知道她對他有些情意。
也明白她的多疑。
若將那些寫清楚,恐怕她會生出別的猜想,以為他為了性命才不得不愛,或者,那也會成了她的壓力吧。
他還是如往常一般淡漠平靜。
宮雪瑩晚上不會住在她自己的殿內,都是到時淵住的偏殿去,與他同眠。
她總說,他身子冷,她得暖著他。
而後便擠進他的被子,擠進他的懷中。
中秋的時候,時淵的身子好了許多。
連原本幾乎全白的頭髮,都大半轉為烏黑。
只有鬢角兩縷還泛著霜白。
宮雪瑩對照看時淵的太醫大賞特賞,說他醫術高超,堪比華佗在世。
時淵的狀態好了起來,便自然而然接手了一些宮雪瑩無暇顧及的公務,如同當初在公主府的時候一樣。
他們沒有人再提手札,再提「阿瑩」,再提前世今生的事情。
中秋夜宴,宮雪瑩大宴群臣。
時淵沒有去。
他從不參加任何宴會,以前在公主府這樣,如今到了宮中依然是這樣。
他獨自待在偏殿翻看雜書。
臨近子時,宮雪瑩帶著一身酒氣回來。
帝冠、斗篷,隨著她朝時淵走去,一件件被丟在地上。
待她走到時淵身邊時,她跌入時淵懷中。
時淵攬著她,「喝了多少?」
「一點點。」宮雪瑩靠在時淵身前緩了緩神,低柔道:「時淵……時淵……今夜,那些老東西又說起皇夫,和開枝散葉的事情了。」
「我在想,你如今養好了身子,我們是不是可以生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