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0
計程車在不算寬敞的馬路上疾馳。收音機里放著歌,容中爾甲的《神奇的九寨》,沙啞略粗的歌聲隨風飄向遠方。
阮念初無意識地跟著哼,邊哼,邊觀望車窗外山脈連綿的北國風光,隨口問:「離阿姨住的地方還很遠麼?」
厲騰閉著眼靠椅背上,「快了。」
計程車司機是個熱心漢子,聞言笑道:「姑娘,你倆要去的是白左縣,大概還四十公里,甭急,最多就半小時。」
「謝了師傅。」阮念初笑笑,目光又看向閉目養神的厲騰,捏捏他胳膊,道:「阿姨在白左縣的房子,是她自己買的麼?」
厲騰睜開眼瞧她,「我給買的。怎麼。」
「那你怎麼沒給她買在市里?」阮念初有點奇怪,「剛才在嶂北市區路過幾個樓盤,我看標價都不高,早些年應該更便宜吧。住縣城多不方便。」
「我媽不同意。」
「為什麼?」
他沒什麼語氣地答:「我媽以前在鄉下住慣了。她說城裡人多擠得慌,看見就煩。」
聽完,阮念初的表情變得有點尷尬,乾笑著說:「……那阿姨和你還是挺像的,都喜歡清靜,不喜歡熱鬧。」
厲騰淡聲嗤,「藉口一籮筐,說白還不就想給我省點兒錢。」
阮念初思索了會兒,點頭,表示理解,「老一輩的人,都節約慣了。她也是心疼你在外面辛苦。」
厲騰笑,摸了下她的臉,沒有說話。
白左縣地處遼西低山丘陵區,海拔在三百到四百米之間,山地、丘陵、平地、河川相間交錯,構成「七山一水二分田」地貌。西北有努魯兒虎山脈,自西向北延伸,東南有松嶺山脈,由南伸向東北。
縣城內除漢族人外,還有少部分滿、回、蒙古族人,自古便有「塞外明珠」之稱。
阮念初翻著手機,瀏覽著百度詞條上對嶂北市白左縣這個地界的介紹。翻了會兒,忽然興沖沖地抬眸,問厲騰:「百度上說,你們這兒多民族混居,你是哪個族的呀?」
厲騰轉眸盯著她,「你看我像哪個族。」
阮念初瞎猜:「蒙古族的?」
厲騰挑起眉眼:「為什麼?」
瞎猜的依據,阮念初回答得非常認真:「因為套馬的漢子威武雄壯,歌里不都那樣唱的。」說罷,還用力抓了抓他修長又結實的左手臂,強調:「威武雄壯。」
「……」這次,他直接讓這傻姑娘給氣笑。
她癟癟嘴:「不是?」
「不是。」厲騰在她臉蛋兒上掐了把,低聲:「你男人跟你一樣是漢族,如假包換。記清沒?」
「哦。」
下午快兩點半的時候,阮念初才跟在厲騰身後下了出租。
嶂北市和雲城沒法兒比,出租起價便宜,從機場一路打到白左縣城,也才一百多塊。厲騰給完錢,從後備箱裡拎提起一個大旅行包,挎肩上,又拎出阮念初的行李箱,最後「砰」,關上了門。
計程車絕塵而去。
縣城不大,也不繁華,但陽光晴好的午後,又是國慶節,街上行人自然很多。這裡的居民衣著樸素,一些還穿著少數民族服飾。
阮念初沒來過這種北方小縣城,稀奇得很,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忽然想起什麼,道:「先等我一下。」說完就小跑到了街對面。
厲騰在原地站片刻,摸出根煙塞嘴裡,一摸衣兜,沒找著打火機。這才想起阮念初嫌他煙不離手,便沒收了他的打火機,還規定,他要抽菸就得打報告。
他勾了勾嘴角,到街邊小賣部買了個打火機。塑料殼子,一塊錢的那種。拿手圈了火點燃煙,邊抽邊等。
不多時,阮念初回來了。她剛跑過,額角出了汗,臉蛋紅紅的,手裡還提了一個大果籃。
厲騰伸手接過來,微皺眉,「買這做什麼。」
阮念初說:「第一次見阿姨,我當然得給她買點水果了。這是基本的禮數。」
厲騰沒再說什麼,提起行李和果籃,走進旁邊的小區大門。
厲母住的小區,在白左縣算得上高檔,電梯公寓,兩梯四戶,小區環境也很優美。中庭位置是個小型人工湖,綠化到位,兩顆大樹之間還掛了「祝全體業主國慶節快樂」的橫幅。
厲騰在一處單元樓前站定,淡聲說:「2203,井號。」
阮念初滿頭霧水:「什麼?」
「摁門號。」
「……哦。」她反應過來,看了眼他拎滿東西的手,上前兩步,把數字撥了出去。
沒幾秒,通了。對面傳出一個婦人的聲音,透著股濃濃的東北腔,問:「是不是厲騰回來了?」
厲騰:「是我們。」
緊接著「咔噠」一聲,單元樓大門的鎖便打開。厲騰進了門洞,一側頭,見阮念初站在原地沒有動,便低聲:「別傻愣著。進來。」
她卻忽然很緊張,惴惴道:「我有點害怕。」
「我在,怕什麼。」他拿拎果籃的胳膊勾住她腰,輕輕一帶,把人攬進懷裡,笑了下,「我給我媽看過你照片。她喜歡你。」
「……」阮念初心裡忐忑,唇微抿,深吸一口氣才提步上樓。
家門開著,都不用摁門鈴。
厲騰把行李和買的東西拎進去,一手扶阮念初背上,把她帶進屋,另一隻手關上大門。喊了聲「媽」。
厲母從廚房裡走出來,腰間還繫著圍裙。她在圍裙上抹了抹手,站定,眼睛定定盯著阮念初看。
厲騰說:「媽,這阮念初。」
他說完,阮念初才一瞬回神,僵僵地扯嘴角,笑:「阿姨好。」
「誒。」厲母打量阮念初,「真人比照片標緻老多。」
她被誇得不好意思,只好說:「阿姨您過獎了。」
厲母笑,「這孩子還怪客氣。洗手準備吃飯。」說完就又轉身進了廚房。
阮念初腦子裡緊繃的弦一松,頓時長舒一口氣。
厲騰彎腰,從鞋櫃裡拿出一大一小兩雙拖鞋,扔地上。然後半蹲下來,去解她高跟鞋的綁帶,表情和語氣都挺淡,「我媽嚇人麼?」
她認真想了想,搖頭,「不嚇人。」厲母樸素大方,雖不是多熱情,但這形象,已經和論壇網友口中的那些「惡婆婆」相差甚遠。
厲騰把拖鞋套她腳丫子上,捏了把,「走,帶你去洗個手。」
阮念初彎唇,「嗯。」
為給兩人接風洗塵,厲母準備了一桌子菜。那一桌菜,倒不是菜品種類有多繁複,而是每樣菜的量,都很足;裝飯菜的碗盤,也很大。
厲母給阮念初盛了一大碗飯,道,「本來蒸包子的。騰子說你不咋吃麵食,我就去買了米回來煮大米飯。」
碗裡的飯,渾然一座小米山。阮念初咽了口唾沫,笑笑,「真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阿姨。」
「你吃得慣就行。」厲母又給她夾了幾大塊雞肉,「當自個兒家裡,甭客氣。」
阮念初沒轍,只好拿起筷子硬著頭皮吃。
沒多久,厲母起身進了臥室,不知道去幹什麼。
阮念初探頭張望一眼,沒見厲母身影,趕緊把面前的碗推到厲騰跟前,慌慌道:「快,你分一半過去,幫我吃點。」
厲騰視線落她臉上:「吃不完放著,沒人說你。」
「不行啊。」阮念初聲音壓低,湊近他,「第一次見面我就沒把飯吃完,阿姨會肯定以為我嫌她做的飯不好吃。」
厲騰眼底笑意一閃即逝,把她碗裡的飯菜扒過來大半,留三分之一遞給她。沒什麼語氣道,「這兒必須得吃完。」
「嗯嗯。」她點頭,拿起筷子努力刨飯。
等厲母再出來,阮念初碗裡的飯菜已經沒剩多少。她有點驚訝,「吃完了呀?」
阮念初乾笑兩聲,「嗯。」
「餓壞了吧。來,我再給你盛點兒。」厲母邊說邊去拿阮念初的碗,皺起眉,數落厲騰,「飛機票訂得倒早不晚,這麼大人了,幹事一點兒沒譜。」
阮念初連忙把碗搶回來,說:「阿姨我吃飽了,您吃您的,別管我。」
厲母這才坐回椅子上。過幾秒,從兜里拿出一個玉手鐲,遞給阮念初,說:「念初,你阿姨是個鄉下人,也沒什麼好東西能送你。這鐲子是厲騰他奶奶給我的,你收下。」
她一驚,擺手道:「這麼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太貴重了,阿姨您自己留著。」
厲母只笑盈盈地打量她,沒有說話。
厲騰埋著頭夾菜吃飯,頓幾秒,終於掀起眼皮看阮念初,沉了聲:「你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兒,讓你收就收。」
「……」阮念初怔愣,反應過來什麼,眸光微閃。
厲母便執起她的手,把鐲子戴上去,笑著說:「正合適。」
*
厲騰自幼是單親家庭,父母離異時他不過七八歲,屁大孩子,剛上小學一年級,所以對自己那個爹,他印象極模糊。
他是厲母獨自撫養大的。
孤兒寡母,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彼此之間的感情自然不用說。
吃完午飯,阮念初主動起身收拾碗筷,卻被厲騰攔下。他臉色平淡,手扶著她的背往旁邊輕推,語氣低柔:「你去跟我媽看電視。這兒我來。」
阮念初只好獨自回客廳。
電視開著,在播抗日題材電視劇,吼呀吼的,大刀向鬼子們頭上砍去。
厲母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在用毛線織著什麼。她遲疑片刻,清了清嗓子,坐到厲母旁邊,找話題,「阿姨在織毛衣呀?」
厲母說:「要入冬了,厲騰他們駐地在山裡,冷。我給他織件毛衣備上。」
阮念初:「阿姨您對他真好。」感嘆完,就暫時陷入冷場。她有點尷尬地咬了咬唇。
須臾,聽見厲母隨口問道:「聽騰子說,你倆是相親認識的?」
自己和厲騰七年前的淵源不能為人知。於是,阮念初點頭,「是。」
「難得。」厲母笑了下,「以前別人給那混小子介紹對象,他連照片都不樂意看一眼。愣逼著看了,不是嫌這,就是嫌那,難伺候。我尋思著,他怕是要打一輩子光棍兒。」
阮念初勾唇,「緣分這種事的確不好說。」
厲母眼帘垂得很低,手指拿著毛線繞過鋼針,平靜問,「知道他工作性質不?」
聞言,阮念初心莫名一顫,頓了下,「嗯。」
「軍人不好當,特種兵更不好當,穿上那身衣服,就什麼都交給國家了。」厲母低低嘆了口氣,「所以軍嫂更不好當。」
阮念初手指無意識收攏,低頭,沒有說話。一時間,七年前在柬埔寨的點滴,這些時日的驚魂噩夢,全都在眼前浮現。
厲母見她不吭聲,也不催促,自顧自忙手裡的活。
整個屋子有數秒鐘的沉寂。
然後,阮念初深吸一口氣吐出來,抬起頭看厲母,嗓音輕而穩:「阿姨,您的意思我懂。您覺得我年紀小,沒經歷過多少事情,做決定,可能也是頭腦發熱一時衝動。」
「……」厲母目光緩慢移到她臉上。
阮念初又繼續:「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人生。我既然跟他回來,就代表我已經過了自己這關。今後無論遇到什麼事,我都會尊重厲騰的選擇,尊重他的追求,尊重他的信仰。」
厲母笑了下,見她臉頰旁垂著一縷髮絲,順手給她捋到耳後,柔聲:「女朋友能像你這樣,不容易。」
阮念初眼眶忽然有點濕,淺笑,「母親能像您這樣,才是真不容易。」
話剛說完,厲騰也從廚房出來了,一低頭,見阮念初眼睛微紅,不由皺眉,手指輕颳了下她的臉蛋兒,「哭什麼?」
「沒,進沙子了。我去弄一下。」她別過頭,起身走進洗手間,關了門。
客廳里只剩厲母和厲騰兩人。
厲母織著毛衣,淡淡的,「挑媳婦的眼光還行。」
厲騰靜了靜,沒什麼語氣,「不行也不敢帶回來讓您看。」
厲母:「放幾天假?」
厲騰彎腰坐沙發上,「七號下午走。」
厲母點頭,「準備帶你媳婦上哪兒玩?」
「明兒得和大聰他們吃頓飯。前幾天就約我了。」他手摸到煙盒,想起什麼後頓了下,又放回去,淡道,「再抽空去嶂北轉轉。」
厲母聞言一哼,「還跟那幾個裂巴小子混呢。你現在是解放軍,那些破德行給我全丟乾淨了,別放個假就撿回來。那丫頭片子要整清你小時候的混事兒,指不定扭頭走人。」
「……」厲騰擰眉不耐煩,「知道。」
厲母的面色這才舒展幾分,須臾,又想起什麼,為難道:「你這回來,要不要到你季叔屋裡去一趟?」
他冷淡,「不去。」
*
厲母在白左縣的這套房子,是一套二的,剛好兩間臥室。她把帶洗手間的主臥騰了出來,讓給這對小情侶住。
夜裡,阮念初先去洗澡。等厲騰洗完出來時,就看見她躺在床上玩手機,腿翹到牆上,四仰八叉,沒有絲毫儀態。
這個姿勢,使得睡裙裙擺下滑。底下露出的兩條腿,纖長勻稱,白得晃人眼。
厲騰看了那雙美腿一會兒,又弓下腰,去看她的手機屏。
「……」阮念初一把捂住屏幕,不給他看。
厲騰挑了下眉,漫不經心的,「怎麼,又跟小帥哥約會呢。」
「沒有沒有。」她嚇得臉色都變了,用力搖頭。那個遊戲被他強制卸載之後,她心有餘悸,身也有餘悸,哪裡還敢再犯。
厲騰臉上沒什麼表情,伸出手,示意阮念初把手機上交。
她糾結,扭捏,糾結,扭捏,就這麼磨磨蹭蹭了好幾分鐘,才把手機給他。然後滿臉緋紅,扯過被子蒙住頭。
厲騰垂眸看向屏幕,手指上下翻動,畫面里是對外國男女,糾纏在一起。只兩秒,他就重新看向她,手機則鎖了屏,丟到旁邊。
「為什麼看這玩意兒。」他的語氣很冷靜。
被子裡的那隻清了清嗓子,如實回答:「學習。」
「學習什麼。」他的語氣更冷靜。眸色,也更暗。
「勾引你……吧。」
聞言,厲騰直接把她從被子裡扒了出來,捏住她下巴,低頭貼近,「阮念初,你要勾引我,還用看電影兒學?」
阮念初眨眨眼,居然真的和他認真探討:「不用學麼?」
「不用。」他吻她的唇,嗓音低柔得可怕,「你笑一個,我命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