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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2024-08-25 08:09:28 作者: 語笑闌珊
  祝燕隱沒有照顧別人的經驗,但是擁有大量被別人照顧的經驗,此時照貓畫虎,也能將病患安排得明明白白。先扯開被子一抖,替厲隨嚴嚴實實蓋好,再假模假樣往他臉上撫兩下,將頭髮弄整齊:「好了,睡吧。」

  被窩很軟,像一團被日光曬過溫暖鬆散的雲,包裹住身體,恰好阻隔了這個雨夜所帶來的寒涼。厲隨配合地躺在枕上,道:「我沒事。」

  「骨頭都傷了,還叫沒事嗎?」祝燕隱坐在床邊,「當然了,若你是在說潘仕候,那確實不關我們的事。」而自己先前居然覺得那小老頭不算壞,還勸厲隨要對長輩多些耐心和關懷,結果今晚就演了這麼一出,算了,不能想,一想又開始氣。

  便道:「你快睡!」

  厲隨問:「你們讀書人都是這麼凶神惡煞哄人睡覺的?」

  祝燕隱放緩語調,不,也不是,那不然我給你吟一首詩,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這種,還是你想聽更溫情脈脈一些的,這就來。

  厲隨笑:「都行。」

  祝二公子的話多,還很擅長滔滔不絕,他坐在踏凳上,往床邊一趴,就能從二月黃鸝說到春城紫禁,聲音很小,到最後更是索性變成了低低的呢喃——自己也說困了。

  厲隨閉著眼睛,一整天的疲倦都在同一刻湧出,壓得眼皮沉沉,枕邊的香氣熟悉而又好聞,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祝燕隱打了個呵欠,心想,哄大魔頭睡覺還是個體力活。

  他離開臥房,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又命萬仞宮弟子牢牢守著小院,無論是隔壁的潘仕候也好,武林盟主也好,或者其餘要來拜訪的武林門派,除非火已經燒到了屁股上,否則一律打發回去。

  萬仞宮弟子齊聲領命:「是!」

  倒也沒覺得聽祝二公子的吩咐有什麼不妥,順理成章極了。

  此時天已經蒙蒙發亮。

  祝燕隱沒睡多久,中午就醒了。祝小穗一邊替他更衣,一邊道:「江神醫忙碌一整夜,直到現在還在潘錦華房中待著。院裡院外都是武林盟的人,不過倒是沒誰吵鬧,都在那站著等,趙少主也在。」

  「厲宮主呢?」

  「萬仞宮的人沒出小院,厲宮主像是還沒起床。」

  祝燕隱一聽,立刻就來了興趣,畢竟魔頭常有,賴床的大魔頭不常有,走過路過,不能錯過。

  「我去看看。」

  祝小穗再度人間迷惑,沒起床為什麼要去看?

  然而祝二公子已經像風一樣颳走了,連一片影子都沒有留下。

  厲隨正靠在床上調息。

  祝燕隱將門推開一個小縫隙,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來看。

  厲隨還穿著黑色寢衣,系帶鬆散,露出大半胸膛,神情慵懶,就把他自己搞得很浪蕩迷人,不像殺人如麻的魔頭了,像魔頭身邊的妖姬。

  祝燕隱很有禮數:「我能進來嗎?」

  厲隨提醒:「你已經進來了。」

  祝燕隱:「……沒有,我只進來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就是端莊矜持有禮數的江南公子和迫不及待搞流氓的區別,所以還是要區分清楚的。

  厲隨笑著問:「怎麼不多休息一陣?」


  祝燕隱光明正大踏進屋,順手關上門:「想著你的傷,也睡不著,怎麼樣了?」

  「沒事。」厲隨靠回床頭,衣裳往下滑得更多。

  祝燕隱面不改色地替他拉好衣襟:「沒事就好。」沒事就把衣服穿好。

  厲隨看著自己腕上的繃帶:「其餘人知道我被咬傷的事嗎?」

  「不知道,我沒讓往外說。」祝燕隱道,「你我自然是相信江神醫的,他既然說了咬傷無妨,就一定不會有事。但其餘人卻未必,再加上人多口雜,保不準會傳成什麼樣,不如保密。」

  厲隨點頭:「好。」

  祝燕隱摸了摸床單,又問:「昨晚睡得好嗎?你若覺得床還不夠軟,待路過下一處大城時,我再讓章叔去買一些被褥棉絮。」

  厲隨其實是不怎麼喜歡睡軟床的,但此時靠在這雪白柔軟的棉花窩中,竟然也靠出了幾分舒適安逸,可見江南調調確實催人懶散,與那些詩一樣,都能讓人不想再過問世事,只願沉溺溫柔鄉。

  祝燕隱沒有提潘仕候,厲隨也沒提,但架不住隔壁么蛾子實在多,兩人一頓午飯還沒吃飯,天蛛堂的弟子就又跑來,說自家少爺不行了。

  祝燕隱打開門:「不行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江神醫說醒不過來了。」天蛛堂弟子道,「就算醒來,也只能痴痴傻傻。」

  祝燕隱回頭看了一眼,見厲隨仍坐在桌邊,沒有要過去看的意思,便對那弟子道:「知道了,厲宮主有傷在身,還在調息,你先回去吧。」

  潘仕候的悲聲幾乎能穿透牆。

  祝燕隱將門「咣」一聲關嚴,坐回厲隨身邊:「昨晚我看江神醫的表情,就猜到或許會是這麼個結果,不過好歹命保住了。」

  「你覺得潘錦華身上的毒,是怎麼來的?」

  「江神醫說了不是咬的,那就很有可能同張參一樣,是毒水泡出來的。」祝燕隱道,「若潘錦華被人強迫綁去練功,潘仕候不可能不說,怕是早就哭著喊著來找你了。現在既然言辭閃爍,還編了個被張參咬住脖頸拖出城的謊言,那恰能說明潘錦華不是被綁走的。」

  換言之,自願的。

  潘錦華攤上這麼一個既溺愛又瘋魔的倒霉爹,從小被打壓教育,內心八成早已扭曲,不說打贏厲隨,就算只為在江湖上闖出名頭,估摸也會很願意試一試邪門歪道。

  每一個練邪功的人在被吞噬之前,都會覺得自己有能力控制住心神,就如賭桌上輸紅眼的賭徒,永遠覺得自己下一把就能翻本。至於最後的下場是什麼,只有局外人才最清楚。

  至於潘仕候是在兒子入魔之後才知情,還是根本就親手促成了這一切,不好說。

  「或許是前者吧。」厲隨喝了一口燕窩粥,「潘仕候再望子成龍,也不至於放任他跟著張參的後路走。我猜他是在潘錦華即將入魔的邊緣,才覺察出了異常,又不敢同我說真相,只好編出假裝自己是受害者的謊言。」

  祝燕隱問:「甜不甜?」

  厲隨看了眼調羹:「甜。」

  祝燕隱也從他碗中分走一勺,嗯,是挺甜。

  兩人吃完午飯,又休息了一陣,方才準備去看看隔壁的狀況。結果推門就見江勝臨正靠在院中樹下,一臉疲憊伸手揉著太陽穴。


  「江神醫。」祝燕隱上前扶住他,「你怎麼還沒歇著。」

  「剛被放出來。」江勝臨坐在石凳上,「我也算見過不少病人了,這潘仕候放在父母里也算奇葩,不問兒子能不能醒來,只問醒來之後還能不能習文習武,直到現在還在哭,我勸你們還是別去了。」

  「真醒不來了?」

  「能將命保住就算不錯,虧你昨晚及時將他抓回來,否則再多一個時辰,怕都只有死路。不過話說回來,根據潘仕候的反應,他估計覺得這半死不活的兒子,和死了的兒子並無太大區別。」

  祝燕隱撇嘴,什么爹。

  「那我先回去睡了。」江勝臨打呵欠,「你們最好也別去觸霉頭,他現在瘋瘋癲癲的,正看誰都不順眼。」

  祝燕隱將江勝臨送回房,沒讓藥童守,也沒讓萬仞宮的弟子守,而是叫來自家護衛將門團團圍住,吩咐若無急事,不要再理會天蛛堂的一驚一乍,讓神醫好好休息。

  厲隨問:「你不想讓他與萬仞宮起衝突?」

  「他不敢招惹祝府。」祝燕隱也坐在石凳上,「當然了,肯定也不敢招惹萬仞宮,但保不准又會借著當年一丁點恩情,跑來哭著求你,不如直接用我的人,更省心些。」

  厲隨笑笑:「你很不喜歡他。」

  那何止是很不喜歡。祝燕隱沒忍住:「你不生氣嗎,昨晚的事。」

  「我早就說過,我清楚他的為人。」厲隨道,「昨晚的事,絲毫不意外。」

  「可你把他當成長輩,費心費力找兒子,還受傷了,他卻一點都……反正我在生氣。」

  「我把他當成長輩,卻沒有把他當成非有不可的長輩。」厲隨捏捏祝燕隱的下巴,「懂嗎?」

  祝燕隱想了想:「嗯。」

  「隔壁既然正亂,我們也不去湊熱鬧了。」厲隨道,「昨晚沒休息好,再回去睡會兒。」

  祝二公子發出邀請,一起睡。

  說完又覺得不大行,太暴露內心想法了,於是欲蓋彌彰地補充一句,主要是不想你趁著我睡著時又去找潘仕候,所以大家一起睡,不是,也不是一起睡,我房中還有個軟塌,你睡那個,一樣又大又舒服。

  或者要和我睡一張床也行的,或者要和我睡一張床也行的,或者要和我睡一張床也行的。

  結果厲宮主在這種時候,突然就不魔頭了,一點都不強勢霸道冷酷邪魅,而是答應了睡軟塌。

  由此可見,話本里確實都是騙人的,與現實相差甚遠。

  祝燕隱躺在床上,打算將來回江南後,聲討一下無良書商,不要一有魔頭就立刻被翻紅浪三千字,簡直誤導讀書人。

  厲隨半靠在軟塌上,他並不困,所以視線一直落在床上。

  祝燕隱悶聲道:「你為什麼要看我?」

  厲隨問:「那我該看誰?」

  祝燕隱心想,我們午睡的時候,一般是閉起眼睛,什麼都不看。

  但你要是確實想看,也行。

  於是祝二公子閉起眼睛,再度給自己擺出了一個非常優雅的睡姿,連搭在枕頭旁的手指都特別留意了一下方向。

  白衣墨發,身形單薄。

  我見猶憐,我見猶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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