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月供出了她所知道的、關於焚火殿的一切,包括黃家四姐妹所布下的迷陣,以及每個出入口的機關暗道。祝燕隱一邊聽一邊畫,他博覽群書又喜歡研究機關,所以很輕鬆就能理解原野月的意思,極少出錯,但即便如此,也是畫了整整三天才結束,胳膊酸痛極了,端起茶杯時,手都在顫。
江勝臨粗粗翻了翻這一大摞圖紙,雖然他看不太明白,但還是能感受到複雜程度的——敢情赤天這麼多年燒殺搶掠,得來的銀子沒幹別的,全部用來挖了焚火殿的地宮?他怎麼不怕把房挖塌呢,這么小心謹慎,直接去雪窩裡刨個洞把他自己埋了不是更安全。
祝燕隱問:「他是為了防你嗎?」
厲隨道:「是。」
機關是死的,陣法卻是活的。尤其是焚火殿四周的迷陣,只要稍微動上一動,破陣之法就完全不同了。原野月卻道:「他不會改的。」
祝燕隱問:「為何?」
「黃鶯在最初布下這個迷陣時,曾有許多破綻,她們苦心鑽研了許久,才最終得出現在的陣法。」原野月道,「赤天對這個陣法極其滿意,他曾說過,哪怕改動小小一寸,威力都會大減。」
而現在武林盟的隊伍就虎視眈眈地守在雪原之外,除非他有更完美的陣法,否則是不會輕易更改,留一個處處破綻的迷陣等著被對手攻破的。
祝燕隱道:「但現在你在武林盟。」
「他知道,他知道只要阿星還在焚火殿,我就寧死都不會說。」原野月的眼底又浮上一層絕望的怨毒,「他無數次地利用阿星騙我做事,還說要將焚火殿交給阿星,只因為他對阿星好,我便陪他練了整整四年的功夫。」
祝燕隱看了眼厲隨。
厲隨道:「先試試看。」
祝燕隱還記得在前往雪城的路途中,厲隨那石破天驚的一劍破陣。雖然按照他的功夫,想要一劍砍了黃鶯布在焚火殿外的迷陣也不是不行,但後頭還要對付赤天呢,太損耗內力總歸不好。
可能是和厲隨在一起待得時間太久,祝二公子也開始不把武林盟當人了……不是,也不能說不當人,而在制定各種計劃時,他已經習慣性地將厲隨作為一個單獨的個體,不會想著先由厲隨破陣,再由武林盟數百人一起斬殺赤天之類。但不行啊,這樣不好,還是要聯合一下各路幫手的,有一位聖人曾經說過,能打群架就絕不單挑。
厲宮主則是萬年如一日道:「什麼計劃都隨你。」
祝燕隱提意見:「什麼叫隨我,壓力很大的。」
厲隨笑笑,示意影衛將原野月先帶了下去。江勝臨也回房去研究毒藥了,最好能一灑下去,焚火殿就立刻倒一片,他是見識過藍煙有多厲害的,也認同現在的她對於貪生怕死的赤天來說,無疑是最好的人質,所以短期內並不會有危險——但還是忍不住要在心裡罵娘,覺得潘仕候可真是個狗賊。
祝燕隱將機關與迷陣圖分為兩疊,一是不會變的,一是會變的,打算再仔細研究一下。
厲隨問:「怎麼又在發呆?」
「在想赤天。」祝燕隱道,「原野月做了這麼多年的大護法,竟完全不知道焚火殿的眼線都有誰,我先前還想著一旦攻破她,我們就能揪出一大串了呢。」
厲隨替他捏酸痛的肩膀:「你這話若是讓萬渚雲知道,估計會氣到心口疼,如此辛辛苦苦管理的武林盟,有一兩個內奸已經足以令他顏面掃地了,你還張口就是一大串。」
祝燕隱:「我不是這個意思!」
而且照目前的局勢看,萬盟主的管理還是挺有成效的,大家正同仇敵愾地要討伐魔教,個個都甘願拋頭顱灑熱血,論起內奸叛徒,目前也就屈指可數的幾個吧——
一是尚儒山莊的杜雅鳳,在被戳破大善人的偽裝後,他已經公開投奔了赤天,此時正在焚火殿中。
一是天蛛堂的潘仕候,他先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任由潘錦華與魔教勾結,練那些烏七八糟的功夫,後來練功練岔了,他又不顧江勝臨的醫囑,固執地認定焚火殿中一定有解藥,還不惜出賣藍煙,結果兒子依然死了。
再有一個,就是曾經被尚儒山莊收買的劉喜陽了,不過他這一路都十分消停,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已經肉眼可見地胖了一大圈。
祝燕隱道:「照這麼來看,赤天也並沒有拉攏到多厲害的眼線。」
厲隨倒茶:「我也覺得武林盟中不會有太多叛徒。」
祝燕隱想了一會兒:「因為正道有你嗎?」
厲隨點頭:「是。」
祝燕隱:我就知道,你一定又在拐彎抹角地表現出自己真的好厲害!
厲隨道:「他們知道,我就算拼死也會殺了赤天,所以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為了眼前的榮華富貴投奔魔教,他贏不了的。」
祝燕隱:「呸呸呸。」他死你不死,還想不想一起去江南過年了。
厲隨笑著將茶杯遞給他:「你先睡一會,等會隨我去找萬盟主。」
祝燕隱:「好。」
他最近真的好忙啊,比正兒八經的武林人士還要更忙,為了除魔大業鞠躬盡瘁,就好像是一位真正的大俠。
祝大俠。
可以的,很威風。
厲隨伸手扯他的頭髮。
祝燕隱:你好幼稚。
他這幾天不眠不休,是真的有些困,腦袋一沾到軟塌就迅速睡著,被子都沒來得及蓋。
厲隨也靠在旁邊,用指背蹭了一會兒他的臉,不怎麼捨得把人叫醒,便打算獨自去找萬渚雲。結果出門卻看到祝府的家丁正在匆匆忙忙往裡推小車,裡頭裝了不少紅布蓋著的東西,一見到他出來,立刻就緊張地加快了腳步,還險些狼狽地摔了一跤。
萬仞宮影衛:要不是及時想起對方是江南望族,我可能當場就要懷疑他是偷了我們的東西了。
厲隨吩咐:「去查清楚。」
萬仞宮影衛:「是!」
祝府家丁將小車上的東西卸進房中,動作儘量輕而又輕,連說話聲音都不敢大。好不容易擺放整齊了,轉身卻看見萬仞宮影衛正黑漆漆地站在門口,跟青天白日鬧鬼一個效果,都屬於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驚悚場景。
「啊!」
……
待厲隨從武林盟出來時,影衛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說。」
「祝二公子明天過生辰。」
厲隨停下腳步:「明天?」
影衛道:「是,他們剛開始還不肯說,屬下好不容易才套出話。」
「過生辰,為何要遮遮掩掩?」
「祝二公子不願意張揚,本來連過都不想過的,還是蘭大人堅持,才從臨近的城中買了些山珍乾貨。」
厲隨稍微有些不悅,他回到臥房時,祝燕隱剛好睡醒,正站在桌邊頭暈眼花地喝水。見他進來後,啞著嗓子抱怨:「說好一起去找萬盟主的,你怎麼又把我給丟下了?」
「明天是你的生辰?」
「……」
祝燕隱心想,我就知道舅舅一定會泄密,啊,這些不值得相信的中年滑頭官員!
厲隨扯住他的臉:「為何不告訴我?」
「這有什麼好告訴的,我原本也不想過。」祝燕隱仰著腦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藍姑娘還在焚火殿的地牢里關著呢,我卻在這裡大吃大喝地慶祝,像什麼樣子。」
「關於藍煙,我打算利用一下潘仕候。」厲隨鬆開手。
祝燕隱揉了揉臉:「你將天蛛堂的事情告訴萬盟主了?」
「是。」厲隨點頭。
祝燕隱等了半天,也沒等來「是」之後的下文,只好自己催促:「那你打算怎麼利用潘仕候?」
厲隨答:「不告訴你。」
祝燕隱:「?」
不僅不告訴,厲隨還順手將茶杯也從他手中搶走了,不許別人喝水,真是一個好冷酷的魔頭。
祝燕隱只好解釋:「我這不是怕你分心嗎,一邊擔心藍姑娘,一邊還要給我慶生,很分裂的。」
厲隨靠坐在椅子上:「藍煙不需要我擔心,論起腦子,焚火殿那群人不是她的對手。」
祝燕隱:「哦。」
厲隨敲敲桌子:「過來。」
祝燕隱緩慢地挪過去,覺得自己可能又要被捏臉。
但江南才子的腦子轉得向來是很快的。
於是他在即將被魔頭□□的邊緣,突然及時問了一句:「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厲隨稍微停頓片刻,然後就繼續看起來很臭臉地回答:「我沒有生辰。」
「騙人!」
「忘了。」
「那我去問江神醫!」
「回來!」
「那你說!」
「……」
「快說呀!」
「……上月初八。」
上月初八。
祝二公子脊背挺直,白衣似雪,熠熠生輝地站在了道德最高地。
「那你怎麼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