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我濃
包間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五感中有一感被封閉,其他感官就會加倍放大。
他溫熱的呼吸灑在她臉上,手指還有淡淡的菸草味。
她拼命推他,為了保持體形優美,她習慣性節食,手上那點力量對他來說,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反倒是他胸膛結實,推也推不開。
她試圖掙脫他的鉗制,發現根本逃不掉,絕望和無力包裹著她,她帶著哭腔張口:「裴行舟!不要……」
黑暗中,只感覺他居高臨下,平靜睨著自己。
她甚至能想像到,他仍然是一張寡淡的表情,仿佛連這種時刻,他都吝嗇為她動情。
眼淚順著眼角滑過,流入耳邊鬢髮,髮根濕了一小片。
她不抱希望地喚他:「放過我……求你。」
她終於求饒,在最屈辱的時刻。
他終於清醒幾分,直起腰身,默然立在一旁。
緊繃的身體終於能夠放鬆下來,她輕舒一口氣,隨之而來的,是相對無言的沉默。
黑暗令人失去視線,這時她卻無比感謝黑暗,保全了她最後的體面。
她撐著桌子坐起身,房間太黑,她心裡發慌,伸出手臂亂抓,摸到他堅實的胸口。
西裝上,還有她的體溫。
她連忙縮回手,心裡再怕,也不想跟他發生任何觸碰。
下一秒,他反手抓住她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手腕,帶著不容掙脫的霸道。
「我在這裡。」
一個簡單的舉動,卻引得她心中發澀。
想不到兩年過去,他還會記得她怕黑。
他扶著她站定,保持一個疏離的距離。
她整理裙子,捋順凌亂的發,做好這一切,就要向外走。
裴行舟沒制止,他引著她去右側的方向:「那邊。」
不過短短几步,卻有天涯之遠,他解開門鎖,將門打開一條縫。
門縫透進一道狹窄的光,光芒剛好落在她臉上那抹突兀的紅。
那是他衝動的罪證。
裴行舟面如平湖,放開了她的手,說:「我陪你去洗手間。」
「不用了。」
寧語遲嘲諷地勾了勾嘴角,「這算什麼,施暴之後的溫柔?」
裴行舟不為所動,她的諷刺對他構不成任何影響。
也是,諷刺對心懷愧疚的人才有用,他從來就不知道愧疚怎寫。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她,發出一句評價:「你變了。」
沒錯,是變了。
在一起四年,分開兩年,六年時光,足以改變任何。
就像她那顆永遠熾熱跳動的心,也會在某一天千瘡百孔。
寧語遲好笑地「哈」了一聲,眼角淚痕未乾,在燈影下閃動,仿若細碎星光。
她轉身,微微仰頭望著那張愛了四年的臉。
「不是我變了,是這四年來,你從未變過。」
……
再從洗手間回到包間時,裴行舟已經坐回到他的主位上。
宴席上仍然是推杯換盞,關於國際局勢、政策要聞的閒談,也並未因她進門而打斷。
這頓飯後面吃得和諧,何繼偉喝多幾杯,下樓時,寧語遲一直扶著他。
他整個人倚在她身上,手臂環住她的腰肢,踉踉蹌蹌,變成一隻軟腳蝦。
上車前,寧語遲不忘提醒:「何總,《花樣少年》贊助的事……」
何繼偉坐進車裡,大手一揮,比比劃劃,舌頭喝得木了,話說得也一股酒氣:「放心,沒問題!沒問題!老子絕對……把你捧紅……」
車門關閉,奧迪車緩緩開走,淹沒在繁華的夜色內。
老賈適時走到寧語遲身邊,同她一起望著遠去的車輛,說:「今晚委屈你了。」
她大衣領口的絨毛在風中輕擺,她捋順被風吹亂的發:「怪我性子倔,您說得對,忍忍就能過去,我偏要……」
老賈笑呵呵打斷她:「你如果能忍,那就不是你了。
但這不是你的錯。」
「主任……」寧語遲有些動容。
老賈拍她的肩膀:「語遲,你是有才能的,有才能的人不該受這樣的委屈。
得了這樣的機會,一定用盡全力往上爬,爬到誰也扳不倒你的位置,那才是你應該站在的高處。」
寧語遲心裡一熱,喉頭哽得難受:「我知道。」
老賈點點頭,跟她到另一條馬路攔車。
「對了,跟我透個底,裴總跟你,到底怎麼回事?」
寧語遲表情一頓,緊接著故作驚訝:「您看我像跟他認識麼?」
「像。」
老賈伸手攔車,嘴裡繼續說,「他什麼時候動過怒?
你沒看他剛才,何總要是說錯一個字,我都怕他今晚出不了凱恩。」
「可能就像你說的,他比較憐香惜玉吧。」
風把她的聲音吹得七零八散,她半開玩笑道,「我要真跟他認識,還會是今天這樣嗎?」
老賈想了想:「也是。」
……
「這是第四季度,關於本公司開發景點,各大電子購票渠道的數據分析。」
會議室里,市場部的經理坐在椅子上,向其他人展示ppt。
「62.7%的用戶通過搜索進行購票,17.8%的用戶通過app的GG推薦……」
裴行舟看著面前的顯示屏,看到環遊app後面的數據分析,眉頭微微一凝。
快到年關,各部門都在緊著做年終報告,會議開了幾個小時,仍然沒有結束。
等市場部經理髮言完畢,裴行舟放在桌面上的手,輕輕敲了敲。
「我們跟環遊簽了多少年。」
雖然這個問題很突兀,但手底下的人還是恭敬回答:「三年,今年年底續約。」
裴行舟說:「不用續了。」
「裴總?」
底下的人大為意外。
裴行舟換了個坐姿,十指交叉,身體前傾:「相比其他平台,環遊盈利情況欠佳,同類型平台太多,前景並不樂觀。」
老總都這麼說,其他人雖然覺得這個決斷來得毫無徵兆,但裴總一向高瞻遠矚,眼光毒辣,他這樣說,想必自有他的道理。
方才應話的人連忙點頭:「是。」
開了一下午的會終於結束,裴行舟離開會議室。
行到電梯口,助理鄭才先他一步,幫他按了專用梯。
電梯門關閉,右上角數字跳躍,梯門表面光滑如鏡,映出裴行舟那張堅毅的臉。
「怎麼,有話要說?」
鄭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靦腆:「什麼都瞞不過您。」
他斟酌著,試探著開口:「裴總,您不跟環遊app簽約,是為了寧小姐吧……」
裴行舟抬眸,透過眼前光可照人的精鋼,落在鄭才那張臉上。
鄭才心裡一抖。
跟在裴行舟身邊多年,最大的優點就是不亂說話,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不該說。
只是事關寧語遲,他實在好奇。
裴行舟移開視線,平淡開口:「不關她的事。」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裴行舟邁步出去,單手揣進口袋,一雙長腿筆直。
環遊app是何繼偉公司的軟體,主要就是國內外酒店景點票務訂購。
裴行舟拒絕跟他們續約,就代表從明年開始,銘顯公司旗下的一切酒店,景區門票,環遊app上不會再買得到。
鄭才語塞,旋即跟了上去。
「裴總,其實寧小姐她——」
「夠了。」
裴行舟轉身,那張臉平靜得如同一碗涼水,仿佛永遠不會有波瀾。
「是她自己要走。
既然走了,就與我無關。」
……
寧語遲做了個夢。
夢裡的場景她不陌生,是六年前。
她夢到很多剛跟他在一起的細節。
那時單純又怕怯,什麼都不會。
他帶她見識了很多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一切如夢如幻,那才是真正墮入了繁華夢境。
她只會跟在他身邊,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捧著臉,望著他吃吃地笑:「好帥喔。」
起初不為所動,後來有一次,她失手打碎他預備送給爺爺的賀禮,自己怕得哭了。
她知道那是他花了很多心血才收集到的,她嚇得手都在抖,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
電話撥通第一句,她哭著問他:「裴行舟,你會不會不要我了?」
裴行舟當時正在開會,所有人都聽得見他手機里的哭聲。
他問她怎麼了,她哭得抽噎,話也說不全。
會議中止,他立即趕回家,半天才在書房發現她。
她抱著膝蓋,坐在一堆被打破的古董碎片前,埋頭啜泣。
聽到腳步聲,她怯生生抬頭,臉上淚痕明顯,一雙美眸起了水霧。
他臉色沉了沉,常年來寄人籬下的生活,她養出了察言觀色的本領。
瞧出他不悅,她趕緊抱住他,在他懷裡發抖:「你別……別不要我……」
寧語遲從小住在叔叔家。
六歲那年,吃飯前嬸嬸要她拿碗上桌,她在屋子裡跑得太快,不小心跌倒,一隻青花碗就這樣打碎。
她記得清楚,聽見聲音的嬸嬸從廚房走出來,氣頓時不打一處來。
「你怎麼比豬還笨,讓你拿個碗都拿不好?
知道手裡拿著東西非要跑,碗打碎了怎麼用?
今後你就用碎碗吃飯,看你什麼時候長教訓!」
說完,還要補一句:「真不知道養你幹什麼,就該把你送到孤兒院去!」
這樣的罵聲,她從小聽到大,為了少挨罵,她不得不察言觀色,學著去討好人。
她以為裴行舟也一定會罵她。
夢裡的畫面,卻比回憶還要清晰了。
他執起她的手,放在眼下認真端詳。
「劃到手了?」
她把手背到身後,含著淚搖頭:「我沒事……」
是他牽著她,翻出醫藥箱,親手為她上藥包紮,耐心十足。
一邊包一邊叮囑:「東西碎了就碎了,自己千萬不能受傷,記住了嗎?」
「可是……我打碎了你的……你的……」
「再買就是。」
她終於停止抽噎,坐在沙發上同他對視,看了他好久好久。
她第一萬次表達感嘆:「真的好帥……」
許是她還沒哭完的樣子太滑稽,或者她的樣子實在太傻。
他搖頭,表情難得鬆動,嘴角浮現清淡笑容。
「小女孩。」
六歲時,她打碎一隻廉價的碗,換來嬸嬸的一通臭罵;
十九歲遇見裴行舟,她打碎他價值七位數的賀禮,他只在意她的手有沒有劃破。
沒人記得,六歲的她,嬌嫩手心也被瓷片劃傷流血。
她想等的那句關切,足足等了十三年。
枕邊震動嗡嗡,將她從舊夢中吵醒。
睜開眼時,發現枕頭濕了一片。
顧不上這些,她拿起手機,見是老賈,趕忙接聽電話:「主任。」
「語遲,有一個壞消息。」
「什麼。」
「《花樣少年》的贊助冠名商恐怕不是何繼偉了。」
「發生什麼事了?」
老賈的聲音聽起來沉穩可靠,倒讓原本的壞消息顯得沒有那麼壞了。
「他們公司資金出了點問題,說是暫時沒有多餘資金贊助我們的節目,你的事,恐怕要泡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