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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你濃

2024-08-25 10:01:31 作者: 沈驚春
  第49章你濃

  驀地被人攬到懷裡,寧語遲身體軟得沒有一絲力氣。

  她枕著他的肩,心想這酒吧卡座怎麼這麼硬?

  她反手按在他胸膛上,就要撐起身子。

  「別抱我,我不給你抱。」

  裴行舟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並不覺得她醉醺醺的像酒鬼,反而覺得嬌憨可愛,有些當初的模樣。

  他抓住她的手臂,重新把她拉回來,摟著她站起身,說了句:「怎麼醉成這樣?」

  方曼姿站在一旁,想搭把手,又什麼都幫不上。

  她說:「還說呢,不都是因為你嗎,要不是看在遲遲喜歡你的份上,我早就——」

  說到這兒,她想起面前站著的男人是誰,話鋒登時一轉:「早就勸她把你忘了。」

  裴行舟把小酒鬼抱在懷中,再次說了一句:「多謝。」

  「謝什麼謝,我是為了我姐妹,只要你真心對她,我還要謝謝你。」

  說完這句,她又說:「其實我特別心疼她,就覺得她一個人特別不容易。」

  「像我們不開心,還有父母,家人可以傾訴,她呢,看著沒事人兒似的,其實都在心裡裝著,誰也不跟誰說。

  她喜歡你,我看裴總你也很在意她,就希望你能多照顧她,讓她每天都過得幸福、快樂一點。」

  酒吧內氣氛喧鬧,誰也沒注意這邊。

  裴行舟看著面前的方曼姿,她張揚明艷,舉手投足都是出身優越的貴氣,怎麼看都不像一個體貼細心的人。

  可就是這樣的她,卻說出這樣一番話,裴行舟不禁對她改觀。

  他沉聲道:「我一定會。」

  「哦對。」

  方曼姿叫住他,從包里掏出一張信用卡來,「這個還你,該買的都買了,一點沒省。」

  「放在你那。」

  裴行舟說,「她現在不會接受我的東西,她喜歡什麼,辛苦你幫著買了。」

  他帶著喝醉的寧語遲離開酒吧,直到人沒影了,她才收回目光,看到卡座上放著的大小購物袋,猛然清醒過來,這東西還沒拿呢?

  算了,改天再跑一趟,把這些東西給遲遲送過去就是。

  方曼姿還沒盡興,掏出手機,又叫了幾個朋友。

  ……

  寧語遲站不穩,全身力量倚在裴行舟身上。

  喝醉後的她發出細微的輕哼,柔軟嬌軀隨著走路的動作,隔著單薄布料蹭著他,是考驗自制力的磨人。

  裴行舟下頜線緊繃,呼吸不由得緊了些,神色看著並沒有什麼變化,仍舊是一副冷淡,禁慾的模樣。

  他一向冷靜自持,可面對這樣的她,從酒吧到馬路這不到百米的距離,他被她折磨得快瘋。

  到最後,他一把將她抱起,她像只睏倦的小貓,乖乖靠在他胸前,一隻手悄悄揪住他的襯衫,怕他會跑似的。

  她不太粘人,醉酒後卻有這樣的一面,粘著他,依偎著他,他看在眼中,心柔得快化成水。

  車停在路邊,鄭才遠遠看到裴行舟抱著個人回來,連忙下車開門。

  裴行舟把她抱進去,讓她坐好,免得栽倒。

  自己繞過車尾走到另一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才剛坐穩,身邊的女人就不受控制地栽到了另一邊,頭磕在玻璃上,「咚」一聲。

  「啊。」

  寧語遲被磕得思維一頓,整個人更混沌了,她懊惱自語,「怎麼比裴行舟還討厭啊。」

  鄭才適時充當小聾瞎,對後面的動靜充耳不聞,甘做一個開車的工具人。

  車子緩緩開動,他問:「裴總,去哪兒?」

  裴行舟怕她再磕到,把她攬到懷裡摟著,另只手揉著她的額角,抬頭回答鄭才:「送她回去。」

  「是。」

  說完這句話,就沒再回頭。

  他低頭看她,斑駁光影在她臉上跳躍,面頰上的淚痕未乾,沾濕了一點鬢髮。

  他擦掉她臉頰上那些淚,將有濕意的發撥到耳後,看她閉著眼睛,枕著自己的肩膀。


  明明沒有太多親密接觸,他的心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變得特別充實。

  從前那些平常的事情,在這樣的時刻,竟變得無比珍貴。

  此處離她住的地方並不算遠,二十分鐘的車程。

  下了立交橋,車轉了個彎,一直靠在他肩膀上的淺寐的女人,忽然坐起身子,掩著嘴巴嘔了一聲。

  裴行舟忙讓鄭才停車,他扶著寧語遲下去,走到路邊的垃圾桶旁。

  她的胃裡翻江倒海,酒意上涌,當即吐了起來。

  裴行舟不住拍她的脊背,試圖讓她舒服一些,還好她吐的不嚴重,只是稍微有些反應。

  鄭才下車遞過一瓶水,他擰開蓋子餵給她喝了一口,讓她漱口。

  她漱完,他又掏出巾帕給她擦嘴,她全程站在那裡,任他伺候著,臉頰紅紅的,眼神有些迷離。

  醉酒後的她,比清醒時還要嬌艷。

  裴行舟喉結動了動,他隨手把巾帕扔到垃圾桶中,把水遞迴給鄭才,摟著她的腰讓她站穩。

  他問:「遲遲,好點了嗎?」

  她聽見這聲音,一時覺得熟悉,可又想不起來是誰,她醒了醒神,緩緩把視線移到裴行舟臉上,忽然驚喜般地笑了起來。

  她說:「裴行舟,怎麼是你啊?

  你來找我了嗎?」

  裴行舟帶著她要上車,可是看她這樣的表情,他頓時有些移不開腳步。

  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樣對他笑過了。

  心頭被人輕輕揪了一下,裴行舟的呼吸亂了些。

  他說:「當然。」

  寧語遲聞言,立即上前,手臂摟住他的脖頸。

  喝醉的人,講話的調子會不自覺拖長,她也一樣。

  她小小聲說:「裴行舟,你都好久沒來找我了,你是不是很忙啊?

  我等你好久了,我還以為……以為你不要我了。」

  話說到最後,她垂下頭,鼻子一酸,眼淚猝不及防就涌了出來,噼里啪啦往下掉。

  夜晚的街道車很多,她站在路邊,在裴行舟的面前,眼淚如斷線珍珠一樣,哭得沒有聲音,像一個受了委屈也沒人撐腰的小女孩,所有不開心的事都往自己肚子裡咽。

  裴行舟心裡亂糟糟的,一瞬間沒了滋味,他一手摟緊她的腰,另只手拭去她臉上的淚。

  「別亂說。」

  他頭一次失了方寸,連給她擦眼淚都怕弄傷了她,「我哪捨得。」

  她撲進他懷裡,喉嚨哽咽著,說話也含糊不清。

  「電梯裡真的好黑,裴行舟,你為什麼不來救我。」

  他抬手,想撫她的背,怎麼都落不下去,他想起監控視頻里她害怕的樣子,想起她方才在他面前流的淚,嘴裡澀得連牙根都咬不合,上下齒虛虛分著,連舌頭都不能用力。

  他右手上移,輕撫她柔順的發,低下頭,吻過她額頭。

  「不哭了,我們上車回家。」

  「我不要坐車,坐車好難受。」

  她搖頭,臉靠在他胸前,「裴行舟,你背我回去吧。」

  這離她家還有一段距離。

  裴行舟想都沒想,說:「好。」

  她從他懷裡退出來,乖乖站在路邊,他走到人行道下面,矮下那一階,才跟她一個高度。

  他微微俯身,寧語遲見了,當即走過去,攀到他背上,雙手在他胸前交握。

  裴行舟直起身,大掌托住她,邁回人行道上,背著她一步一步向前走。

  鄭才沒辦法,他發動汽車,慢下車速,保持勻速跟在二人後方,以備不時之需。

  寧語遲伏在他身上,感受他寬闊而結實的臂膀,晚風溫柔拂過,她緩緩眨了眨眼,視線隨著他走路的幅度,小小地上下飄動。

  她看著路邊的樹,說:「裴行舟,你快看,樹會動哦。」

  裴行舟果真看了一眼,明知她在說酒話,還是順著她的話說:「嗯,會動。」

  寧語遲在他背上傻笑:「嘿嘿,只有我們兩個知道,都不給別人知道。」

  裴行舟說:「好,是我跟遲遲的秘密。」


  她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更覺得安心了,她把頭轉了一面,看向另一邊,說:「裴行舟,你說天上怎麼會有兩個月亮呢。」

  她以前總喜歡問他蠢問題,他什麼都知道,總會解答給她聽。

  裴行舟也抬頭看了眼月亮,他說:「只有幸福的人才會看到兩個月亮。」

  「真的嗎?」

  「真的。」

  寧語遲又笑了一聲,她說:「既然是你說的,那就一定是真的。」

  說完,她又在後面自言自語:「其實,就算不是真的,也沒有關係啦,我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只要比小時候過得好,對我來說就非常幸福。」

  裴行舟沒怎麼聽她說過小時候的事,只知道她父母不在,寄養在叔叔嬸嬸家,過得不大幸福,具體的事情,她從沒跟他說過。

  就像方曼姿說的,她總是一個人把所有不開心的事情藏在心裡,看著特平靜似的。

  他喉結滾了滾,問:「你小時候過得不好嗎?」

  她低聲回答:「不好的。」

  「小時候,六歲的時候,家裡包了餃子。」

  「餡兒里有肥肉,我不喜歡,把餡兒都挑出來了,只吃了餃子皮兒。」

  「嬸嬸看到了,摔下筷子罵我,逼我把餡兒吃乾淨。」

  她語氣平平,偏又悶悶的,裴行舟根據後背的濕意,猜測她在哭。

  她說:「肥肉好難吃,我一邊反胃一邊吃,嘔得我眼淚都出來了,也沒有人給我遞紙。」

  「真的好難吃。」

  那時小小的,坐在桌邊,腿都夠不著地,握著筷子低頭吃,眼淚混到餡兒里,鹹鹹的。

  她就想,如果她爸爸媽媽還在的話,一定不會捨得逼她吃。

  一定是她喜歡吃什麼,就做什麼。

  會把她當成掌心裡的寶貝,捧著,愛著,不捨得她挨罵,不捨得她磕到碰到,她稍微哭一聲,就會趕緊跑來,緊張地問她怎麼了。

  不知道她爸爸媽媽看到她這樣委屈,會不會心疼。

  裴行舟聽完,心裡酸澀得不是滋味,像有什麼東西在他心裡翻攪,他恨不能回到她小時候,然後把她帶走,他一定會對她特別特別好,讓她過世上最幸福的生活,不准任何人欺負她。

  他說:「好,我們不吃肥肉,以後都不吃。」

  她聽了,心頭一松,說:「小時候上幼兒園,剛去的時候,別的小朋友都在哭,只有我沒哭。」

  裴行舟放柔語氣:「我們遲遲這麼乖?」

  「嗯。」

  她聽他這樣哄,開心地應了一聲,「中午吃飯的時候,別人都要爸媽來喂,我一個人吃光了一碗,沒有要人餵。

  別的家長看到了,都誇我懂事,說我是別的小朋友的榜樣。」

  裴行舟抬頭看向前方,腳下四平八穩。

  他說:「遲遲是最懂事的小朋友。」

  被誇獎很開心,寧語遲看著馬路對面,隨視線上下跳動的高樓,說:「可是,我一點也不想懂事。」

  「我特別羨慕別人,不肯吃飯,他們的爸媽就追著他們餵飯,哄他們吃。」

  「別人都有,遲遲沒有。」

  「我最討厭懂事了,我為什麼要懂事,可是我知道,如果我連懂事都沒有,就再也沒有人喜歡我了。」

  她安安靜靜伏在他背上,說起幼時的事,也不是說給他聽,她就是難過,就是想說。

  往前十八年最開心的事情,就是高中畢業考上了不錯的大學,她終於離開了那個家,不,離開了她寄居十幾年的地方。

  她甚至在那裡,找不出一絲溫馨的回憶。

  再後來遇到裴行舟,她愛他,仰望他,他的沉著和強大,給了她無比的傾慕感,他像一個長輩,全方位庇護她,照顧她,把她寵得像個小女孩。

  她一直在他身上,找尋童年缺失的東西。

  裴行舟對她來說是不一樣的,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是她在驚慌害怕時,口中第一時間脫口而出的名字。

  是她不管如何成長,如何蛻變,還是會下意識地去依賴、信任的人。


  裴行舟的心一下子變得特別沉重,他是個冷情冷性的人,童年時的經歷讓他寡情冷漠,心被冰封,走不進任何人。

  是她生生闖進他的心,從此,他的生命里照進一縷陽光。

  從前那些噩夢的夜晚,那些出了公司,不管去向哪裡都覺得一樣孤寂冰冷的黃昏,因為她的出現,開始變得不一樣。

  噩夜驚醒,有她在身邊,她縮進他懷裡,身上軟軟的,熱熱的,他不用一個人面對寂寂黑夜,她需要他,依賴他。

  出了公司,也不用考慮家中空曠無人,他一個人面對偌大餐桌,再多心緒也無人分享,因為有她會聽。

  她是那樣期待他回家,早早在門口等著,他一下車,就有她熱情的懷抱。

  她讓他覺得自己是鮮活的,有血有肉的,他從她身上找到了自己的感情。

  他起先還想,她這樣溫暖熱情,像個太陽,一定出生在很好,很幸福的家庭,有很溫柔的母親,和一個和藹的父親。

  一定收穫了很多很多愛,才會這麼溫柔、善良。

  後來她說過,自己父母早亡,在叔叔家長大,過得不算好,也沒說怎麼不好,他還覺得,再怎樣都是親人,總歸是有人庇護的。

  原來沒有,原來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幼小的她經歷過這麼多讓人窒息難受的事情,可在面對其他人時,她還是會奉上溫柔善意,她沒有變得孤僻偏執,而是以積極的力量,頑強地生長著。

  怎麼會呢,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好的女孩子。

  他有多幸運,才會遇上她?

  他喉頭哽住,微微偏頭回看,只看到了她黑黑的頭頂。

  她方才的話猶在耳畔,他啞著嗓音回應:「我喜歡你。」

  「你不需要懂事,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負責被我喜歡。」

  「以後我來愛你,好不好?」

  走了許久她都沒應,他不禁停下來,微微晃了晃背上的人。

  回答他的,只有她均勻的呼吸聲。

  他心中升起一團暖意,忽然覺得這樣也好,他不需要她回應,也不需要她聽到,切身去做就是,她總會感受到的。

  他背著她,繼續向前走,夜漸漸深了,將他們兩個的影子拉得老長,月色溫柔,風也慢下來,天地間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他們兩個。

  長路漫漫,他跟她一起走到盡頭。

  半小時後,他終於把她送回到她住的地方。

  鄭才打開她家房門,裴行舟背她進去,把她放在床上。

  他脫掉她的鞋子,猶豫半晌,脫掉她的衣裙,為她換上睡衣。

  然後摘掉她的首飾,看到她戴上項鍊,他心中很是愉悅。

  做好這些,他蹲在床邊,靜靜看著她的睡顏。

  連睡覺也是美的。

  裴行舟撫過她鬢邊的發,心中忽地一癢。

  耳邊是她沉沉的呼吸,他喉結動了動,再然後,他撐著床沿,在她柔軟的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她的唇又軟又熱,美好得教他十分貪戀,但還是克制地,很快分開。

  怕再堅持下去,會打破他的理智,她有這個本事。

  心臟咚咚亂跳,像在做什麼事壞事,她還沒原諒他,他不由得有些心虛。

  再看她,仍然沉睡著,對此毫無所覺,他又偷偷放下心。

  他一個人的情緒緊緩,不會有第二個人發現。

  他站起身,剛要走,床上的女人忽然低低叫了他一聲:「裴行舟。」

  他心臟一縮,沒想到她會突然醒來,他在腦中快速思索對策,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

  「嗯。」

  床上的人聲音混沌,問他:「你真的是裴行舟嗎?」

  這算什麼問題?

  他不解其意,但還是轉身回答她:「當然。」

  「你騙我。」

  寧語遲在黑暗中柔柔注視著他,「他才不會對我這麼溫柔,你一定是假的。」

  「……」裴行舟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但還是因為這個問題,心中微微不舒服。


  那種自責和內疚,又加深了一層。

  在他沉默的工夫,她又說:「不是也好,我不想讓他知道這些。」

  不想讓他知道她的難過,她想要的愛是純粹的愛,絕無僅有的愛,而不是憐愛,心疼。

  她沒對他說過這些,不想博取他的感情。

  說完她扛不住昏沉的眼皮,合上眼睛又睡了過去。

  裴行舟被她柔軟的話刺中心房,他沒再多留,離開了她的家。

  ……

  寧語遲也沒想到自己喝這麼醉,連怎麼回來的都不知道。

  她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她在一艘木船上,枕著船頭睡覺。

  木船隨波逐流,晃晃悠悠,她睡得怡然,醒來就發現自己在家中床上。

  看看身上睡衣,估摸應該是方曼姿幫她換的,心中還有些暖。

  過了兩天,方曼姿把她們逛街斬獲的戰利品送過來,她單獨把給裴今那套化妝品裝好,跟裴今發了簡訊,祝她高考順利,然後約她有空見面,有禮物送給她。

  裴今說自己在其他地方旅遊,等七月份回來再說,末了又認真地謝過了她。

  她囑咐她在外小心。

  她做的節目收視穩下來,請的嘉賓流量高,節目質量也不錯,幾期下來已經收穫固定粉絲,寧語遲的人氣也在逐漸上漲。

  之前保時捷中的特等獎,車的牌照和保險也已上好,提車那天是跟方曼姿一起去的,方曼姿特意沒開車,就為了蹭她的「首駕」。

  有了自己的車之後,她每天上下班開自己的車,再也不用受堵車之擾,頓覺有車的日子果然不錯。

  台里同事看到她的新車,再聯想到價格,看她的眼神更加羨慕。

  同組的問她車哪來的,她說是中獎送的,大家全當她是開玩笑。

  「行了語遲,低調就說低調,還扯什麼中獎送的,哪有這麼好的事兒?」

  寧語遲也很無奈,就是有啊,不然她這車哪來的?

  這段時間裴行舟一直沒找她,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她落得清靜,就是有些微微的不適應。

  一個人在你身邊久了,突然沒了這個人,心裡都會空一下。

  但也沒什麼不好,沒有就沒有,她貪戀不該貪戀的,這是她的錯。

  七月,她的領導楊姐找上她,說是同台其他節目的主持人這期有事,要請她過去頂替一下。

  她人氣好,形象也好,加上沒上過那種戶外實時跟拍的綜藝,說不定對那個節目,還有對她來說,都是一個驚喜。

  左右無事,寧語遲也就答應了。

  綜藝不在台里錄製,地點選在隔壁市級縣下的貧困山里。

  綜藝類型是主打關愛農村留守兒童,關注大山空巢老人的,有公益性質。

  隔壁市也不算遠,開車兩個小時,她決定自己開車去。

  主要是到隔壁的市區可以坐高鐵,進縣下入村出村,想坐高鐵帶東西就不大方便,時間上只能等大巴,也不自由。

  因為她是臨時替人,跟節目組也不是一起,只能單獨前往。

  去之前,她買了很多文具書包,還有零食之類的,那些小孩子不容易,她幫不上他們什麼,也算盡一份心。

  不過節目組在他們那兒拍攝是要給村里錢的,也算給他們帶來收益了。

  拍攝要進行四天,嘉賓都是明星,有真人秀的意思。

  嘉賓們幫那些老人們幹活,做飯,跟小朋友做朋友,聊天,照顧他們。

  其實主持人過去也是一樣的,不同的是,在關鍵時刻對嘉賓進行訪談,問他們感想等。

  寧語遲到了村子裡,跟大家簡單熟悉之後,就直接開始幹活了。

  她也沒做過農活,也不太會用灶台,但也不嬌氣,髒抹布直接投入熱水中洗乾淨,一盆盆髒水倒出去,再換成清水,收拾屋子什麼的。

  總之在勞動中跟這些明星們才熟悉起來。

  晚上睡覺自然在村子裡,睡前的聊天也是要被拍的。

  她卸了妝,直接在鏡頭前跟嘉賓們閒聊,屋子裡幾台攝像機立在那,全方位進行拍攝。

  等拍完,收到裴今的簡訊,她已經回到海城了,等她回來跟她見面。

  她說好,她後天就回去。

  她結束拍攝那天,她給村子裡的小朋友們發了自己買來的東西,第一天發東西大家可能不熟,不會好意思來領,最後一天就少了那些生疏。

  這些沒被鏡頭拍上去,她不是作秀,是真心實意想送給他們。

  發完東西,跟這些依依不捨的孩子們告別,她開車要走,上車前發現輪胎壞了。

  問了一圈,村子裡沒有修車的條件,要修也只能到鎮上去。

  寧語遲跟其他同事說了一下,有人車上帶了工具但不會修,最後還是一個明星親自動手修的。

  那明星三四十歲,演過話劇,演技非常好,人自在隨和,又很搞笑,一點沒明星架子。

  見此情況,他跟那工作人員要來工具箱,親自給車上了千斤頂,卸下輪胎,又跟其他幾個明星一齊上手扒胎,費勁給補上了。

  寧語遲特別感謝他,之前就聽說過這明星在圈子裡人緣特別好,現在看這豈止是好,簡直是有人格魅力了。

  本來她拍完就是下午的事,發完東西,又修補輪胎,已是日落西山。

  其他人還有鏡頭要在今晚和明天補拍,她的台本結束,就可以回海城了。

  想了想,這個時間,開回海城天肯定黑了,不過也沒什麼,早點回去也好洗個澡。

  村子裡條件簡陋,洗澡都只能用毛巾擦,連著四天沒泡澡實在有些難受。

  她發動汽車,向村外駛去。

  村路坎坷不平,本就顛簸,上了山路,也是崎嶇難行,腳下都是黃土。

  她開了很久,為了放鬆心情,她還放了音樂。

  然而天公不作美,晴好的天氣突然開始下雨,起先雨點不大,她開著雨刷向前,到後來雨勢竟越來越大,嘩嘩砸下來,雹子似的,打在車玻璃上,噼啪作響。

  天色漸漸暗下去,原本這個時間是不會這麼黑的,向外一看,天空之上那麼大一朵陰雲飄過來,漫無邊際,黑得像要吞噬一切。

  她在天空還有一些光亮的時候快速向前開,雨不斷在下,雨刷的速度竟趕不上雨水模糊視線的速度,她已經能夠感受到道路的泥濘了。

  她開了遠光燈,山路沒車,不會影響其他人。

  遠光燈的照耀下,只見前方砸下來的大雨,已經將黃色土地泡開,高勢向低勢流淌的,都是黃色的泥水。

  輪胎有些陷進泥里,不那麼易行了。

  不知為何,她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砰砰亂跳,總覺得心裡特別慌。

  她想起裴行舟跟她說過的話,開車的時候,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要慌,人一慌,緊張的情況下就會做出不理智的決定,這樣才更容易出事。

  沒有開不好的路,只有經驗不足的司機。

  她把他的教導在心裡,所以她咬緊牙關,保持清醒向前開。

  不會有事的,就快出山了,很快就沒事了。

  暴雨如注,黑沉天空突然降下一道閃電,極短的一霎,也可以看到轟鳴驚雷在陰雲中翻滾,氣勢十足。

  緊接著,就聽幾道震裂耳膜的雷聲,在天空乍響。

  車內音樂是不合時宜的寧靜,聽了只覺擾人,她抬手關閉音樂,心中是雷響過後的顫動,怎麼都平復不下來。

  這邊驚魂未定,下一秒,又是兩道閃電,短暫的光將萬物映得如同白晝,然而光亮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安全感,反而讓她更怕了。

  在這個喧囂的雨夜,只聽「咔」的一聲,寧語遲眼睜睜看到前方半山上的一棵樹,不幸被雷電劈中,正在緩緩栽倒。

  緩慢得,像是喜劇電影裡,故意放慢的鏡頭。

  可現實不是喜劇電影,樹木栽倒也不是慢鏡頭,這棵樹有十米多高,高大,茁壯,此刻離砸在地上還需要一段時間。

  她便抓緊這段時間,爭取在樹倒下來攔路之前,加速衝過去。

  她油門踩到底,車輪在泥里快速打轉,濺得哪哪都是,重力加持,大樹倒得越來越快,眼看就要落下,她專心看向前方,奮力向前開——

  終於。

  她趕在大樹砸下之前,開過了它會砸中的地方。


  寧語遲呼了一口氣,整個人都鬆弛下來,像從鬼門關走過一遭。

  然而下一秒,只聽「嘭」一聲巨響,她感到一陣山崩地裂式的搖晃,頭磕到車玻璃上,頭暈目眩之間,她聽見稀里嘩啦一片脆響。

  車子直接熄了火。

  雨勢越來越猛,她暈倒在方向盤上,額角流了血。

  風順著被砸碎的玻璃,攜著雨灌進車內,澆在真皮座椅上,稀嘩聲不絕。

  她感受到身後絲縷的涼意,還有被風吹過來的雨,她強撐著坐起身,回頭去看。

  車後沒有遠光燈,光線晦暗,她看到車子後排,破碎的車玻璃之外,粗壯的樹木直接砸在車尾。

  被雨水打濕的樹枝直接伸進車內,巨樹在黑暗中辨不清真身,像山海經中的妖獸,趴在車身上挪也挪不走,隨時會跳起來害人性命。

  她躲過了巨樹攔路,以為躲過了被巨樹砸中,卻沒算準樹會直接砸爛她的車。

  暴雨不斷被風灌進車內,沒了那層玻璃阻礙,雨聲也變得直觀。

  她從不覺得落雨好聽,這一刻更像是絕望的序曲。

  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大雨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她順著遠光燈能照到的地方向前去看,泥濘的雨水順著高高的山勢落下,混著那些本就不實的泥。

  前路泥濘,車被大樹砸壞,她額角磕破,頭腦昏昏沉沉。

  她告訴自己,不能害怕,總會出去的,一定會出去的。

  她伸手發動汽車,這一伸手才發現,原來她的手都在抖。

  不止是手,她渾身上下,連心尖都在發顫。

  那種劫後餘生的後怕,被困山中的絕望感籠罩著她,假如今夜出不去,她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等雨停嗎?

  車子啟動,她踩下油門,爭取開走。

  然而車尾壓著那麼重的巨物,外面土地本就泥濘,車尾被砸的直接陷進泥里,怎麼開都開不走。

  她卯足勁兒,拼命向前開,可是車子非但紋絲不動,她甚至能感覺到輪胎在泥里的粘著感。

  不像在泥里,更像在沼澤中。

  她試遍了都沒有辦法,心中的最後一根弦終於崩塌,她徹底泄了氣,氣得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盤。

  手磕得痛,寧語遲當場疼出眼淚,然而這一哭,就像一個多小時以前突然下起的小雨一樣,越來越大,越來越凶。

  她困在車內,害怕得渾身發抖,心跳狂亂,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辦。

  被絕望籠罩的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她顫抖著掏出手機,撥通了裴行舟的電話,就像上次在電梯裡,她只是想聽到一個聲音,能夠讓她感到心安的聲音。

  鈴音響了一聲又一聲,她不住地呼吸著,怕得手腳發麻。

  她怕身後坐著什麼可怕的怪物,或者,害怕山勢被雨水沖刷著,一旦遇到山體滑坡,她今晚恐怕就要葬身山崖。

  死亡的恐懼圍繞著她,她的心高高吊起,祈禱裴行舟快點快點接電話。

  可是他這麼久都沒有接,為什麼,為什麼總是錯過呢?

  她絕望得更想哭了,哪怕在這樣的雨夜,她的哭還是無聲的,眼淚跟雨水一樣停不下來,她怕得快要發瘋。

  「餵?」

  車內驀地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寧語遲呼吸一窒,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

  她顫抖著問:「裴行舟……真的是你嗎?」

  「是我。」

  他的聲音有些意外,再一想她的聲音,他的心頭頓時有了不妙的預感。

  他問:「遲遲,你怎麼了?」

  「裴行舟……我現在好怕,我真的好怕。」

  聽到他的聲音,她明明是安心了的,可是他擔憂的話語,卻像是一個開關,她的淚更加止不住,哭得牙根都沒了閉合的力氣。

  「你別怕,不要怕,我在這裡。」

  裴行舟心裡急得像被火在燒,可他不能被她聽出來,他怕她聽了會更害怕。

  他說,「發生什麼事了,別著急,告訴我,我來解決。」

  寧語遲用鼻音嗯了一聲,帶著哭腔,她握著手機,害怕得回頭向後看,同樣的場景,她不知看了多少遍,還是忍不住回頭。


  「我被困在山裡,下了好大的雨,樹、樹砸了我的車,我走不動了,我現在在車裡,玻璃也被砸碎了,我差一點就死了……」她說話的聲音也在抖,後怕感不斷縈繞在她心頭。

  她覺得自己自作聰明,哪怕被攔路,掉頭危險,起碼也有自由的可能。

  自以為能衝過這棵樹,到頭來被樹砸中,她動都動不了。

  裴行舟聞言,急得在飛機上站起來。

  他少有失態的時候,他站起來,一旁的鄭才看出情況不妙,也跟著站起來。

  空姐看到,連忙過來問:「請問先生有什麼需要嗎?」

  裴行舟心急如焚,什麼都沒說,當即起身下了飛機。

  鄭才見此情景,不得不起身跟上。

  腳踩在地面上,他對寧語遲說:「等我,我現在過去找你。」

  寧語遲那顆慌亂的心,在這一刻終於感到了一絲安穩。

  她顫聲問:「真的嗎?

  你真的……會來找我嗎?」

  「我不會扔下你不管。」

  說完這句,他又問:「你現在在哪?」

  她報了地點,然後說:「我在去這兒的山路上,就在半路上。」

  「好,你等我。」

  「嗯……那……你去忙吧。」

  「電話不用掛。」

  「什麼?」

  「別掛,我陪你說話,一直陪你。」

  她聽見他在電話那頭,讓鄭才給司機打電話,叫司機掉頭回來。

  沒多久,車就回來了,裴行舟讓那司機自己打車回去,然後帶著鄭才,一路開車向隔壁市飆車速。

  她聽見電話那邊,導航不斷提示裴行舟降速的聲音,她心中像被注入一股定心劑,也沒有最開始那麼怕了。

  裴行舟不斷跟她找話,他說起最近的事情,原來他公司一個景點出了事,差點死了人,還有其他景點搭建成,他需要親自過去查驗,總之一個地方飛另一個地方,忙得焦頭爛額,吃飯睡覺都要偷時間。

  聊得好好的,她手機突然叮一聲,傳來低電量提示。

  只有百分之一了。

  她被迫掛斷電話,然後給裴行舟發了個定位,再然後一個人困在車裡,看著窗外傾盆暴雨,雨刷不斷搖擺也掃不清的夜幕沉沉。

  身後仍在灌風,她有些冷,一個人縮在座位上,十分無助。

  眼淚還在流,已經沒有先前那麼凶了,只是偶爾,偶爾她還是會突然回頭看一眼,看看身後有沒有令人害怕的妖魔鬼怪。

  她不斷看著車裡的時間,心裡反覆在盼,盼望裴行舟能夠從天而降,然後把她從車裡救走。

  可是今夜下了這麼大的雨,他開車肯定非常不安全,她又想他不要太快,那樣會出事。

  她在腦海中回想從前的舊事,想起了好多好多。

  從前過得不好,她連哭都不敢,只能假裝去廁所,在裡面躲起來哭。

  然而叔叔嬸嬸明知道她在裡面哭,也不找她,隨便她哭也不管。

  只有在想用廁所時,才會過來拍門。

  還是罵罵咧咧的:「怎麼,死裡頭了?

  以後打算在這兒住?」

  她就洗把臉出來,也不跟任何人對視,回到自己房間,然後,對著爸媽的照片,繼續偷偷地哭。

  她無比想念他們,但也明白他們不會回來了,有時她甚至想,為什麼自己沒有跟爸爸媽媽一起死掉呢?

  那樣他們也有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團聚,也不會繼續活著挨罵受苦。

  後來跟裴行舟在一起之後,再想起這些,她忽然有些慶幸,如果自己死了,是不是就不會遇上他了?

  就連分手這麼久以後,她在害怕的時候,還是會第一個想向他求助。

  儘管,他並不一定能幫上自己什麼,她只是想求一個心安。

  她已經養成了這個習慣,她依賴他太久,可能戒不掉了,她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很討厭,在給人添麻煩,現在給他打電話,以後呢?

  而且,他憑什麼要接受她的求助,因為他們以前好過?


  她又被另一種不安折磨了起來,跟害怕交織著,心裡頭七上八下,怎麼也平靜不了。

  她想東想西,想了很多事,暴雨砸在前擋風玻璃上,那聲音駭人且煩擾。

  也不知過了多久。

  前方亮起兩道巨亮的燈光,晃得她眼睛都睜不開。

  她那顆湖水般的心立即翻泛起波瀾,她趕忙關了自己車子的遠光燈,心頭雀躍著,焦急地看著前方那輛車向自己逼近。

  車頭在距她還有半米遠的地方停下,對方關了遠光燈,再然後,她看到一道人影從車中出來,瘋了一樣跑到她的車邊。

  大雨澆在他的身上,他連傘都沒打,身上很快濕透。

  他拉開她的車門,不待她開口,他立即俯身,緊緊擁住了她,那力道太大,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裡似的,勒得她要喘不過氣。

  濕意隔著衣物傳到她身上,大雨順著車門刮進來,澆在她身上更冷了。

  面前的男人渾身冰冷,她能感覺到,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

  似乎是在……怕。

  懷裡的女人是柔軟的,是真實的,他沒有錯過她,沒有再一次地,讓她陷入絕望。

  過了好半晌,他終於敢呼出一直屏住的那口氣。

  他啞著嗓子,在她耳邊開口。

  「遲遲……你別怕,我來救你了……」

  天空又亮起一道閃電,她的手緩緩地,反抱住他的腰身,手臂觸感濕冷,他的衣裳已經全部濕透。

  一切回到原點。

  像是當初,還被困在電梯裡的時刻。

  她多麼希望他能來救她啊。

  可是那時電話一遍又一遍打不通,她害怕得眼淚流干,到最後電話關機,她什麼都等不到,只有無邊的黑暗,以及無邊的恐懼。

  她後來做了很久的噩夢,她夢見嬸嬸因為一件小事而罵她,要把她關到衛生間裡。

  夢的場景總是跳躍的,她以為她被關進衛生間,可是周圍竟變成了幽閉的電梯,裴行舟居高臨下站在外面,漠然按下關門鍵,切斷了電源。

  她像被關在棺材裡,沒有人救她,也沒有人要她,連同那顆心,都跟隨這個鐵棺材被埋進土裡。

  可是在這樣的時刻,她劫後餘生的時刻,他趕在緊要關頭放下一切來救她。

  他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他沒有拋下她,也不會拋下她。

  寧語遲的淚水緩緩流下來,她哽咽著,輕輕閉上眼睛。

  那顆高高懸起的心,在這一刻,終於能夠歸於原位。

  她嘶啞著,回答裴行舟的話。

  「我知道。」

  還有什麼,能比他在更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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