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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沒人要的狗

2024-08-25 10:44:01 作者: 曲小蛐
  有了紅酒手帕的預警在先,林青鴉對唐亦的出現並不意外——

  若忍得住,那就不叫瘋子了。

  切去瓶頸的紅酒瓶被一隻修長的手攥著,往林青鴉和冉風含的桌上一擱。桌面被壓出砰的震動。

  那隻手就停在林青鴉的視線里,指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緊繃著凌厲的線條,仿佛要把瓶身捏碎了——

  耳邊的聲音卻是帶笑的:「方便拼桌嗎?」

  「……」

  冉風含皺眉的表情都滯了一秒。回神後他站起身,剛要說什麼,就看到虞瑤拎著裙尾踩著高跟鞋,神色尷尬地碎步過來。

  「冉先生,冒昧打擾了。」

  冉風含神色稍緩和些:「原來是虞瑤小姐的同伴?沒想到今晚會在這兒遇到。」

  聽見那個名字,林青鴉背脊一僵。

  「哈哈是啊,真巧,」虞瑤就算平常再玲瓏的性格,此時也尷尬得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冉先生這是和……女朋友?」

  「我未婚妻。」

  「——」

  唐亦眼皮重重地跳了下,握在酒瓶上的手捏緊。

  指節壓得血色全無。

  「啊,原來是這樣,」虞瑤和善地看向林青鴉,奉承剛要出口,她笑里就多出一絲遲疑,「我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冉風含意外地望向林青鴉。

  林青鴉眼睫輕輕一掃,原本那點外顯的情緒頃刻就吹散了。她自桌後起身,淡淡一笑:「虞小姐大概記錯了,我沒什麼印象。」

  虞瑤尷尬點頭:「看來是。」

  冉風含眼神溫柔,解圍道:「可能因為,美人總如故?」

  虞瑤捂著嘴嬌笑了聲:「冉先生對您的未婚妻還真是一往情深——啊,忘記問了,您怎麼稱呼?」

  「……」

  桌旁靜下來。

  冉風含和虞瑤等著林青鴉開口,林青鴉半垂著眼,卻沒有立刻說話。

  而就在這一兩秒的寂靜里,壓在紅酒瓶上的那隻手終於鬆開了——

  「砰!」

  去掉瓶頸的紅酒毫無預兆地被拂下了桌。

  酒瓶砸在光可鑑人的雪白地瓷上,頃刻碎裂。

  鮮紅的酒液飛濺起來。

  「啊——」

  虞瑤驚呼。

  唐亦這個始作俑者離得最近,首當其衝,那酒瓶幾乎是碎在他腳邊的。

  黑色的西裝長褲被濺上暗紅的漬跡,分不清是濺起的酒還是被碎片劃破染上的血。

  林青鴉和虞瑤同在酒瓶落地的一側,隔著稍遠些。

  虞瑤只有穿著裙子的小腿上沾了幾滴,而在林青鴉雪白的九分褲上,褲尾處已經染開一朵血紅的花。

  事發突然。

  等回過神,餐廳里響起一片遠近的低議,幾名侍者快步過來,又是道歉又是詢問受傷情況。

  一向溫和從容的冉風含臉色微變,他繞過桌子到林青鴉面前,關切地問:「沒事吧?」


  林青鴉搖頭。

  「你不用動,我看看。」冉風含蹲下身,去檢查她腳踝位置有沒有什麼受傷的痕跡。

  他身影一低,露出了站在後面的唐亦——

  餐廳侍者正在旁邊緊張詢問,唐亦卻充耳不聞,他只站在原地,一眼不眨地盯著林青鴉,眼尾紅得厲害。

  那雙眼瞳又黑又深,像濕透了。

  明明裡面是惡意的笑,卻絕望固執得叫人難過。

  林青鴉抵不過,垂眼避下。

  旁邊侍者恰巧此時開口:「小姐,您褲尾沾了酒,請跟我去休息室處理一下。」

  「謝謝。」

  冉風含起身:「我和你一起去吧?」

  林青鴉一停。

  冉風含身後。

  唐亦旁邊那侍者前後幾句沒收到任何回應,快要急死了:「這位先生,我也帶您去檢查一下是否有受傷的情況可以嗎?萬一有傷不能拖的,得立刻處理才行!」

  「……」

  林青鴉聲線輕和地落回眼:「沒關係,我自己可以。」

  對冉風含說完,她跟著侍者轉身。

  唐亦望住那道雪白纖弱的背影,眼神陰鬱,唇卻勾起來。

  在他身旁這個侍者已經準備向同事求救的時候,唐亦眼帘終於壓下去。他插著褲袋邁出長腿,毫不在意地踩過那一地鋒利的碎片。

  「帶路吧。」

  「啊?哦哦您往前走……」

  侍者如獲大赦,慌忙追上去。

  給客人準備的休息室都是單間。

  從光澤度就能看出質地上乘的真皮沙發躺在長絨地毯上,等身鏡旁垂著落地燈兩盞。

  女侍者領林青鴉進來:「小姐,請您先坐在沙發上稍等。」

  「好。」

  話聲剛落。

  剛關合的雙開木門被人推開一扇。

  女侍者連忙回身:「抱歉,這裡已經有客人——」

  「這位先生您的房間不是這裡啊,麻煩您跟我去隔壁!」男侍者的身影追著聲音,出現在門外那人的身後。

  扶著古銅色門把的是只骨相修長漂亮的手,在話聲里一根根鬆開。它的主人靠在門上,漆黑的眼沉沉地把房裡沙發上的女人看了幾秒。

  然後他低下頭,喉結輕滾,從嗓子裡慢慢哼出一聲笑。

  門被放開了。

  人卻也大喇喇地走進來了。

  興許是瘋子那眼神實在過於暴露本質,女侍者第一反應就是往身側一邁,警惕地半擋在沙發上的林青鴉身前。

  「先生,您不能——」

  盯得好好的人突然被擋住,唐亦皮鞋驟停,眼底情緒一秒就涼下來。

  薄唇輕輕扯起個弧度。

  「滾開。」

  他知道林青鴉看不見。

  隱忍過整晚,此刻唐亦眼裡陰沉戾氣又瘋的情緒終於不再遮掩。

  女侍者被那一眼凍得僵停,但職業道德讓她繃住了,儘管聲音微顫:「先生您……您再這樣,我就要報警了。」

  「你報。」

  瘋子兩根修長手指一併,從西服上衣的內袋裡夾出手機,往女侍者眼前重重點了下。

  他眼裡笑意更瘋,勾翹泛紅的眼尾仿佛深情——

  「現在就報。來。」

  「……」

  女侍者幾乎不敢再對上那人的眼,咬牙抬起來去拿手機的手都微微地顫。

  「抱歉。」

  很突然的,一聲極輕、也極溫柔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女侍者沒來得及回神的那一秒里,她看見面前那個瘋子的笑容突然僵在眼底,然後摻入一絲狼狽的慌亂。

  竟是瘋子先避開眼。

  他低下視線,像不敢叫那人看見自己眼底的猙獰。

  女侍者嚇得發涼發抖的手腕覆上柔軟的溫度,她抬到半空的胳膊被人拉下來。

  白衣長褲的女人走到她身前,輕聲說:「我們認識的,我可以處理。」

  女侍者回過神,顯然不信:「小姐你你不要逞強,我們餐廳有保安的,可以把他從你面前趕——」

  瘋子驀地抬眼。

  就這一秒里,他眼尾紅透了,像被戳到什麼死穴,眼神兇狠得要噬人一般。

  而同一刻,林青鴉就仿佛有所預料,恰往兩人中間攔了半步。她對女侍者的眼神更加溫柔且安撫。

  「真的沒關係,請相信我,好嗎?」

  在那春水一樣瀲灩溫柔的眼神里,女侍者遲疑地慢慢點下頭去。

  「那我,我就在門口等您。有什麼需要您直接開口就行。」

  「謝謝。」

  「……」

  美人的吸引力不分性別,溫柔更是最無法抵抗。

  女侍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連「不客氣」都忘了說,就快步走去門外。不過她特意沒關門,和那個男侍者一起站在門口警惕地提防裡面的「瘋子」做出什麼事情來。

  房門半敞。

  房間裡倒是只剩兩人。

  林青鴉沒回身,也沒去看身後的人,她彎腰拿起雲紋大理石几台上放著的清潔毛巾,白絹束起的緞子似的長髮就從她薄肩上滑下來。

  林青鴉視線從長發發尾落到腳踝,那上面紅酒痕跡還濕漉漉地在。

  就在她這秒的遲疑里,手中一空——

  毛巾被拿走了。

  林青鴉微微抬臉。

  安靜下來的瘋子卻垂著眼沒看她,拿過毛巾以後他彎膝蹲下,指節把白毛巾攥得用力,擦拭在她腳踝處的力度卻極端相反地輕柔。

  甚至是小心翼翼的。

  林青鴉恍惚了下。

  七年不見,那個十八歲的少年似乎又長高了許多,黑髮更卷了點,五官越來越像那張老照片上、美得驚艷卻也過分艷麗的女人。

  膚色好像都更白了,白得有點冷。

  明明她是親眼看他也陪他從十二歲到十八歲,但突然就好像陌生人,連名字都沒辦法叫了。


  不過也對。

  那時候他還是毓亦呢,流浪狗似的在琳琅古鎮那個小地方摸爬滾打,什麼苦都吃過,什麼罪都受過,總是污髒,狼狽,滿身傷痕,還會拿小狼崽一樣的眼神瞪她。

  沒含金湯匙,更不是什麼唐家的太子爺。

  「……坐去沙發上。」

  繃得情緒梆硬的聲音拉回林青鴉的神思。

  她驀地醒神。

  那塊白毛巾已經染了酒漬,她腳踝上則被擦得乾淨,只剩細帶低跟鞋束著的腳背和腳心,還濕漉漉的。

  林青鴉微微俯身:「謝謝,我自己——」

  「你再說一個謝字。」

  瘋子的聲線低下去,他半蹲半跪在她身前,攥著毛巾的左手橫在膝上,說話時抬起頭仰望林青鴉。

  眼底那點陰沉壓了壓,但沒能全壓住,於是還是透出點戾氣的笑——

  「再說,我就去把你那個未婚夫,從28樓扔下去。」

  「……」

  「不坐,也扔下去。」

  「……」

  林青鴉輕皺眉。

  皺眉都好看。

  唐亦仰看著她,想。未婚夫三個字對他很難出口,每個字說出來都好像往他身體裡插一刀,再狠狠攪兩下。

  血汩汩地往外冒,疼得他想徹底地發場瘋。但不能。

  至少在她面前,不能。

  林青鴉最終還是坐到沙發上。唐亦輕輕托著她腳踝後,於是掌心那一小塊皮膚像被火灼著,發燙。

  他克制地垂著眼,解開她腳上的鞋帶,摘下細跟鞋放在旁邊。

  「怎麼訂的婚。」

  「……」

  林青鴉停了兩秒,略微掀起眼帘,茶色的瞳子安靜地望著他。

  唐亦沒抬頭,手裡毛巾慢慢拭過,擦掉她雪白小巧的足弓上的紅酒。唐亦喉結動了動,瞳里更黑,聲音卻低得發沉。

  「說話。」

  林青鴉對唐亦還是熟悉。

  那種瀕臨爆發邊緣的、危險到極致的氣息,她嗅得出來。

  他要是真瘋,她不會如何。

  可其他人就未必了。

  林青鴉垂回眼:「兩家故交。冉家當年落魄,林家救濟過他們。」

  唐亦手一停。

  幾秒後他勾了唇,瞳子幽黑,笑也冷冰冰的:「原來是一家子大善人,難怪還養出個『小觀音』——所以當年救我,還是家學淵源?」

  林青鴉攥了攥手。

  他擦拭她腳心的動作更輕,一點酥麻的癢意被毛巾的細絨勾起來,讓她極不舒服,腳趾都跟著微微蜷起。

  唐亦低眼看著。

  那隻白皙的足弓在他膝上不自覺地繃著,腳趾也隨主人,長得小巧精緻,指甲像貝殼似的。許是因為繃得用力,粉里透出一點白。

  唐亦僵了幾秒,左手扣起。掌心裡那道被紅酒瓶頸切口劃破的傷還沒癒合,就被他掐出殷紅的血跡。


  暗地裡手下得狠,唐亦面上卻沒變化,聲線都和方才一般平。

  「他叫什麼。」

  「?」林青鴉抬眼。

  「你就算不說,我也查的到。」

  「……」

  沉默片刻,林青鴉偏開臉:「冉風含。」

  「染風寒?」掌心傷口被鬆開,唐亦漫不經心地笑,「嗤,挺好。」

  「好什麼。」

  「聽著就是個要早死的名……」

  最後一點細跟鞋裡的酒漬被唐亦擦掉,他給她穿上,系好鞋帶,然後慢條斯理地抬了眼。

  那一笑惡意且冷漠:

  「能看你守寡,當然好。」

  林青鴉眼神停了下。

  而唐亦已經起身,手裡的毛巾被他扔在地上。他眼裡跳起寒夜焰火似的亮,且冷且燙。

  「當初你走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會讓你後悔,我有多恨你——你忘了?」

  林青鴉眼神黯了黯,笑。

  「記得。」

  唐亦邁到沙發前,他低眼看著沙發里纖弱、清雅漂亮的女人。她半低著頭,細白的頸子脆弱地暴露在他的視線里。

  讓他想像狼或者狗一樣地咬上去。

  唐亦無法自控地俯身下去。

  離她的距離不足十公分,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越來越近,鑽進他四肢百骸,讓他避無可避。

  「對不起,毓亦。」

  「——」

  唐亦身影驟停。

  須臾後他笑起來,扶著沙發靠背和她微微錯開身,聲音在她耳邊壓到最低最沉:「現在道歉?晚了。」

  唐亦直身,退開幾步靠到牆上,他懶散又戾意地垂著眼:「說讓你後悔我就說到做到——從今天起,你越要什麼,我越要讓你得不到。」

  林青鴉想到什麼,神情微微變了。

  她從沙發上起身:「你和我的事情,別牽累別人。」

  唐亦陰鬱地笑起來:「不愧是心善濟世的小觀音啊,你還真是誰都關心……可惜芳景崑劇團那塊地,我拿定了。下周復工,我就讓他們滾蛋。」

  林青鴉皺起眉。

  唐亦眼裡的笑冷下去,朝門口示意了下:「你現在回去告訴他們,至少收拾行李還來得及。」

  林青鴉上前,像要說什麼。

  唐亦額角一跳,眼神陰沉下去:「你還不——」

  「滾」字在舌尖上晃了兩圈,對著她還是出不了口。

  唐亦咬得顴骨顫動,幾秒後他惡狠狠地轉開臉,不再看林青鴉:

  「出去!」

  「……」

  鞋跟聲後。

  雙開門終於合上。

  唐亦支起身,走到沙發前,然後把自己扔進去。

  空氣中殘留著的林青鴉身上淡淡的香氣包裹住他,像雪後的梅蘭香。

  唐亦側過身,慢慢蜷起。


  很久很久過去,那些被勾起來的洶湧的欲望,才終於被他一點點壓了回去。

  唐亦翻過身,仰臉朝上。

  天花板是光可鑑人的質地。

  他看見自己扭曲,模糊的身影。

  唐亦的手蓋到額上,嘴角自嘲地勾起:「你像條發情的狗。」

  他仰頭,微卷的黑髮倒垂下來,天花板上的光暈恍得他如在夢境。

  七年難逃一夢。

  夢到了。

  唐亦閉上眼,狼狽地笑起來。

  「……沒人要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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