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過半,成湯集團始終沒傳來什麼消息。
「角兒,你說那個唐瘋子不會是忘了吧?」白思思趴在劇團練功房的把杆上,晃晃蕩盪地掛著。
「忘什麼?」
「簽對賭協議啊。成湯集團多大的企業,他又是副總里實權最盛的,我看多半貴人事忙,給忘了?」
「不會。」
「咦,您怎麼那麼確定?」
「……」
半晌沒得到回應,白思思乾脆順著光滑的把杆蹭過去。林青鴉就坐在尾處,借著這樣細滑的一根把杆做基本功里的伸展類練習。
緊身練功服把她腰肢勾勒得纖細,盈盈不堪一握,而恰到好處的柔韌與力度更添清純卻勾人的性感。
白思思撐著腦袋,邊欣賞邊說:「角兒,我都憋好幾天了,實在忍不住了。」
「什麼。」
「就上周,唐亦說您和他認識還有仇,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林青鴉緩了一下動作,又恢復:「真的。」
「哇,天哪,」白思思驚嘆貼近,「角兒您也太帥了吧?」
「帥?」
「對啊,和唐家太子爺結仇,那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
「……」
林青鴉被白思思古怪的小表情逗得轉開,眉眼間也浮起點輕淡笑色。
白思思立刻得寸進尺:「那角兒,你們結的到底是什麼仇啊?」
林青鴉眼睫一垂,笑意又零落。
白思思自覺踩到雷區,不敢再繼續追問了,她剛想縮回去,就聽見極近處一聲低低的嘆。
「我害了他。」
白思思茫然抬頭:「啊?」
「他確實應該記恨我。」林青鴉掀起眼帘淡淡地笑,她眼神溫和柔軟,只嵌著點遺憾,「有人給他挖了一個陷阱,是我把他騙進去的。」
白思思愣住。
好幾秒過去她才反應過來,繃著臉嚴肅搖頭:「怎麼可能?角兒您才不是那樣的人呢。」
林青鴉偏過頭,卷翹的睫毛在眼瞼拓下淡淡的陰翳,她輕聲問:「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
白思思想都沒想:「小觀音啊,當年梅蘭獎的評語不是都說了,『清而不寒,妍而不媚,是為小觀音』嘛。」
「那只是戲裡。」
「您就別謙虛了,戲外也完全一樣好嗎?」白思思嘖嘖感慨,「我就沒見過比您還溫和無爭的人。這也就是生在我們和平友好的大天朝沒您的發揮餘地了——要是擱以前,那您多半要做救苦救難兼濟蒼生的小菩薩了!」
「……」
白思思是個典型的「角兒吹」,吹起彩虹屁來沒邊沒際的。林青鴉習慣不論,就隨白思思去了。
她輕旋身,落進把杆內側。足尖抵上練功房裡的落地鏡,以腿根後的把杆為支點,柔緩自然地後下腰。
白思思立刻伸手,替林青鴉撩起烏黑的長馬尾。
少了長發阻礙,林青鴉一套下橋直接點地,纖長白皙的小臂延展至指尖,輕鬆撐住地板。
「棒!」
白思思蹲在旁邊,一邊近距離欣賞面前纖細柔韌弧線完美的腰橋,一邊豎起拇指。
林青鴉無奈:「這是基本功。」
「那角兒您做出來也是最美的,虞瑤都沒法跟您比,我看那個唐總太沒眼光了!」
聽見虞瑤的名字,林青鴉沉默。
白思思吹起來就剎不住車:「我這種體前屈成績都是負數的,可太羨慕您這柔韌勁兒了。別的不說,以後那要開發出多少種姿——」
方向盤沒把住,差點開進溝里。
白思思險險剎住。
林青鴉方才失神,此時從鏡前直身,盈盈腰肢像柳枝兒一樣拂回去,白色練功服都被她燈下勝雪的膚色壓了艷氣。
她茶色瞳子被運動染上幾分濕潮,正不解回眸:「開發什麼?」
白思思僵了數秒。
默念無數遍「我有罪」「我鐵直」「我竟然差點玷污了這麼純潔的小觀音」後,白思思擺出一個尷尬不失禮貌的微笑。
「沒什麼沒什麼,角兒您今晚不是還得赴您未婚夫的晚餐約嗎?快別耽誤了——我送您回去!」
一心崑曲不通俗事的林青鴉難得露出茫茫然的神色。
須臾後她輕點頭:
「嗯。」
……
晚餐前,林青鴉回了一趟林家。
林家是梨園世家,當年家裡獨女林芳景風頭正盛,不墮門楣不斷傳承,林青鴉的父親算作入贅,林青鴉也隨了母親的姓。
而如今在國內,與她還有血緣姻親的除了療養院裡時常想不起她的母親,也只剩下這兩位老人了。
二老住在北城老城區的疊拼別墅里。
林青鴉推門進來時,聽見動靜的家裡保姆正巧走到院子的礫石路上,別墅的門還在她身後敞著。
「林小姐回來啦?」保姆面善,笑呵呵地問。
「嗯,回來看看。」
林青鴉話剛落,門裡竄出孩子嘻嘻哈哈的笑聲。
林青鴉未起的腳步又停了,她意外地問:「趙姨,家裡怎麼有孩子在?」
「哦,是隔壁家的小重孫,今天正巧跟他奶奶過來做客,虎頭虎腦的,可鬧騰了。」
「這樣啊。」
林青鴉帶來的伴手禮交給保姆,自己進玄關去。
入門就不免是一頓寒暄。
林青鴉天生生得美,氣質又被崑曲養的清雅溫和,總是格外討長輩喜愛。鄰居家的老太太見她眉眼,不說話也心喜,親昵地聊了好些話。
過程里,那個閒不住的小屁孩就拉著只玩具小車,滿屋裡跑。直到跑累了才回來。
他站在客廳茶几旁,挽著手指頭盯著林青鴉瞧。
「小昊,叫阿姨。」他祖奶奶開口。
小屁孩看了好一會兒:「漂亮姐姐。」
幾個長輩一愣,隨即都笑開了。
老太太好氣又好笑:「叫姐姐可就差輩了,漂亮也是漂亮阿姨。」
小屁孩還倔,搖頭,更堅定了:「漂亮姐姐!」
趙姨送上來果盤,聽了忍不住笑:「這孩子,從小嘴就這麼甜,長大肯定會哄媳婦。」
「哪啊,分明是你們青鴉太漂亮,又顯年紀小,他分不出來!」說著,老太太扭頭去看林青鴉外婆,「淑雅,你們家小青鴉談對象了嗎?我那有可合適的後生了,沒談的話可以見見啊。」
「……」
林青鴉怔了下,回眸,和外婆對上目光。
元淑雅笑著說:「談了,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能談到婚嫁了。」
「哎呦,來晚一步。」老太太遺憾地轉回來瞧林青鴉,「真是——小昊,誰讓你過去打擾阿姨了?」
小屁孩沒聽話,已經手腳並用爬到林青鴉身旁的沙發扶手上了。
「漂亮姐姐,」他吐字還不算清楚,「你戴的是什麼?我也有!」
說著,小屁孩把自己脖子上的紅繩拽了拽。
林青鴉一頓。
她低垂下眼帘,輕勾起無領毛衣里細銀繩繫著的墜子,托在掌心給小屁孩看:「觀音墜。」
小屁孩好奇地瞅著她素淨的掌心。
那枚觀音墜看起來質地很普通,甚至算不上玉,更像塊不值錢的工藝品。
小小一枚。
林青鴉卻看著看著就出了神。
那是毓亦賺的第一筆錢。
在琳琅古鎮一個不正規的格鬥場裡,做陪練,挨打,眉骨上蹭了血紅的擦傷,嘴角也破了。
就只為了給她買個生日禮物。
「小菩薩,戴小觀音。」少年人朝她笑,呼吸里是燥熱的夏和青草的味道,他給她小心地系好,落回來卻皺了眉。
「不好看,」少年看一眼她,再看一眼細白頸子下的小玉墜,「觀音還沒有你好看,那他們為什麼要叫你小觀音?」
女孩輕聲:「噓。」
少年盯著她艷紅蹙起的唇看,眼瞳更洗了水一樣的烏黑,「為什麼噓我?」
「觀音聽見,要落雷劈你。」
少年就笑起來,恣肆又張揚,眉眼桀驁漂亮:「那就讓她劈,劈我也要說實話——只要別劈著你,隨便她。」
「……」
「都說男戴觀音女戴佛,青鴉,這個你可戴錯了啊。」
耳旁聲音把林青鴉拉了回來。
她垂眸將觀音墜放進衣領里,溫淡地笑:「習慣了。錯就錯吧。」
「……」
鄰居家老太太和小重孫沒多久就離開了。林青鴉陪外公外婆喝茶聊天。
閒談沒幾句,元淑雅把話頭扯到冉風含身上:「你和小冉最近還好吧?」
「嗯。」
見林青鴉反應淡淡,元淑雅說:「我知道你們兩個還陌生,這婚約對你來說可能勉強了些,但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小冉這個孩子總歸是不錯的,等結了婚,他能好好照顧你,我和你外公才放心。」
林青鴉垂眼:「外婆,我能照顧好自己。」
「可女孩子家一個人終究叫人不放心,尤其你現在,」元淑雅嘆氣說,「我們兩個都老啦,土埋半截的人了,不知道還能再陪你幾天,你母親又是那樣……」
話聲靜了靜。
林青鴉抬頭,見元淑雅面上鬱郁難過,眼睛也濕潤了。
林青鴉心底輕嘆,她伸手拉住外婆的手,輕輕握了握:「我知道,外婆。我會試著和他相處。」
「好,好。」
元淑雅笑著,等林青鴉垂開視線,她才擦了擦眼角。
傍晚時候,冉風含開車來林家接林青鴉去吃晚餐。
他善言談,也會哄老人開心,林青鴉穿上大衣的工夫,就聽見客廳里二老被逗得發笑的動靜。
常穿戲服留下的習慣,她順著衣襟慢慢整理衣領。
指尖被細繩勾了下。
林青鴉頓了頓。
垂眼。
男戴觀音女戴佛,錯了就是錯。
或許,早該摘了吧。
林青鴉順著細繩摸到頸後的繩結上,指尖正停著,掛在側邊的背包里手機輕震。
她到底沒用習慣,驚得一怔。
過去好幾秒,林青鴉回過神,去拿出手機。
療養院的電話。
「杜阿姨?」
「林小姐,今天是不是有你朋友來看望您母親啦?」
「朋友?」
「對啊,我那會兒去樓下打水了,護士站的人說的。」
「叫什麼?」
「那沒說,只知道是個男的,還戴著帽子口罩。好像也沒說話,放下東西陪你母親坐了會兒,還沒等我回來就走了。」
「……」
林青鴉正茫然思索,聽見對面護工阿姨說:「哦對!我想起來護士站的人說,那人脖子上,好像還纏著兩圈繃帶呢!」
「……繃帶?」
林青鴉怔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唐.狠話堅持不過一章.亦:……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