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見家長（完）
林青鴉被唐亦鬧了好一會兒,直到趙姨從廚房裡往客廳走的腳步聲傳過來，才算是從唐亦的魔爪下把她「救」下來了。
林青鴉擔心待會回去以後要再續前話，到時候還是會惹得某人醋海翻騰,所以她就找了冰箱裡存貨不多、外出採購的藉口,和唐亦一起到就近的超市買東西去了。
回來時已經臨近正午。
原本以為那祖孫倆應該已經離開了,沒想到進到玄關，林青鴉就發現鞋櫃外的陌生鞋子不減反增。
趙姨正巧走來接東西。
林青鴉問：「家裡又來新客人了？」
趙姨：「是小昊的爸媽，之前說中午忙回不來,下午來接,結果不知道怎麼又提前過來了。」
林青鴉：「那他們今天中午也在家裡吃飯？」
趙姨：「看樣是這個意思。」
林青鴉無奈，回眸看向身後的唐亦，她歉意地輕聲道：「如果知道今天家裡會有這麼多陌生客人,我就不喊你來了。」
「沒關係。」唐亦看不出喜怒,答得也隨意。
林青鴉：「你不介意嗎？」
「只要他們不介意我，我也不介意他們,」唐亦懶歪了下頭,朝林青鴉笑，「反正我只看得到小菩薩。」
林青鴉剛想說什麼,就見還沒離開的趙姨驚疑地回頭看兩人：「小、小菩薩？」
唐亦那點恣意的笑和眼神被迫收斂,套上溫馴的假殼子，「我有時候會這麼喊…姐姐。」
「啊，好,好的。」
趙姨離開的背影有點驚慌匆忙。
唐亦站在原地看了兩秒，單插著口袋落回眼：「我感覺我好像快兜不住了。」
林青鴉：「現在知道那時候不該撒謊了？」
唐亦：「我要是被識破,他們要趕我出門，那怎麼辦？」
林青鴉眼底浮起點淺笑：「自作自受。我才不管。」
唐亦也跟著笑起來，無賴似的俯身想往林青鴉肩窩靠：「那不行,你可是慈悲心腸的小菩薩，怎麼能見死不救？」
「就不救。」
輕淺笑意溢出杏眼，林青鴉往前走著躲開了。
原本也是要開餐的時間了，唐亦和林青鴉索性沒再進茶室折騰，而是洗過手後在餐廳里，等著那邊一家四口和林元夫妻倆進來的。
元淑雅給兩邊介紹：「青鴉，這是你張奶奶家的孫子和孫媳婦，比你大幾歲。小孟，小楊，這是我外孫女，林青鴉。」
「我在網上看過林小姐的演出，久仰芳名了。」楊芸晴笑著上前和林青鴉握手，驚艷的目光卻壓不住往唐亦那兒瞄。
林青鴉和唐亦都對這樣的目光習以為常，不過違和的卻是年輕夫妻里的丈夫——
比他妻子目光直白得多，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唐亦身上。
餐廳里靜默幾秒。
長輩晚輩間全都有所察覺，就連一直局外人似的懶垂著眼的唐亦都感覺到什麼，微皺起眉，挑眸望過去。
楊芸晴很快回神，連忙偷拽了丈夫一把，低著聲：「大茂，你看什麼呢。」
孟茂陡回神，臉色漲紅得尷尬：「抱歉抱歉，那個，我是孟茂，這是我妻子楊芸晴，你們好。」
林青鴉輕點頭：「你好。」
「來，也別站著了，坐下吃飯。小趙，給他們把昨晚熬起來的高湯盛上吧。
「好。」
這邊元淑雅安排著坐下，中途里孟茂的眼神還是時不時地往唐亦身上飄，表情也古怪。
唐亦被看得有點忍無可忍，全憑自制力震著才沒發作。
林青鴉也蹙起眉。
別說是唐亦，就算換個好脾氣的普通人來，大概也早被這樣的盯法給盯得惱了。
在她幾乎要忍不住說什麼的時候，卻是坐在對面的年輕男人先開口了：「能請教這位先生，您貴姓？」
「……」
唐亦眼皮一跳。
楊芸晴尷尬地拿胳膊捅了孟茂一下，壓低聲：「你幹嘛呀，元奶奶之前就說了那是人家林小姐的朋友。」
「不是，實在是太像了，」經過這片刻觀察，孟茂好像已經確定了什麼，神情有點激動起來，「您是成湯集團的唐總吧？」
「——」
餐廳內驀地一寂。
連三位長輩那邊的交流都停下，目光落過來。
張老太太笑：「大茂，你瞎說什麼呢，那是青鴉劇團同事的弟弟，什麼唐總不唐……」話沒說完，老太太自己想起什麼，疑惑地轉問元淑雅，「青鴉朋友這弟弟好像確實姓唐？」
元淑雅沒說話，審視地看向那邊兩人。
孟茂也迷惑了：「唐總是獨子，沒什麼兄弟姐妹才對。」
楊芸晴：「你肯定認錯了，你不是說那個唐總還挺神秘的，除了私人活動基本不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面嘛，你又沒見過人家。」
「但也有小報拍過那種像素有點差的照片，主要是那刺青，」孟茂說到一半反應過來，尷尬地看向唐亦，「抱歉抱歉，那應該是我認錯了。」
桌上寂靜。
林青鴉不安地回眸。
「沒關係，」唐亦垂眼，似笑似嘲地勾了下唇，「經常有人認錯，我習慣了。」
「……」
一餐飯有驚無險。
孟茂再沒提第二個字，也沒求證唐亦的全名到底叫什麼，吃完飯就起身告辭了。
走之前孟茂倒是欲言又止，不過最後還是沒說什麼，一臉遺憾地走了。
林青鴉和唐亦代為送過，回到別墅里，剛出玄關，就看到客廳里的沙發上端坐著的林霽清和元淑雅。
對上外婆目光，林青鴉心跳一漏，下意識地想往唐亦身前攔：「今天的事——」
「坐下，讓他說。」
元淑雅聲音溫和，但不容置疑地打斷了林青鴉。
林青鴉望向唐亦。
唐亦眸里凝沉幾秒，倒是坦蕩，他抬手握住了林青鴉的手。林青鴉一怔，但沒有反抗，任他牽著她到沙發旁落座。
即便早有意料，元淑雅的表情還是像被什麼東西噎了一下似的，她皺起眉看向唐亦：「你這是跟我們示威？」
「不，我是在向您承認我隱瞞的過錯，」唐亦開口，「青鴉和我是交往關係，這一點上我說謊了。」
「理由呢。」
「昨天的見面突然，我沒有任何準備，出於私心，我不想讓它成為我作為她的戀人給兩位留下的第一印象。」
「所以你就騙我們，說你是她同事的弟弟，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唐亦的沉默里，林青鴉終於忍不住輕聲開口：「外婆……」
「嗯？」
元淑雅威脅地微微揚了語調。
林青鴉還想說話。
唐亦卻突然把她的手攥得更緊，同時他抬起視線：「對不起，外婆，我知道我身上有很多您不喜歡的地方，包括我犯下的這個錯誤，請您給我時間，我可以改正。」
元淑雅沉默了。
過去將近半分鐘的時間，連林青鴉都緊張得不自覺微微屏息的時候，元淑雅轉向了她：「你喜歡嗎？」
「…啊？」
還在緊張里的林青鴉難得被問得有點懵。
元淑雅：「他說他身上有很多我們不喜歡的地方，他是對的。」
林青鴉眼神微緊。
元淑雅又開口：「但我們喜不喜歡沒有那麼重要，他才是要陪著你走下一段路的人——你喜歡他嗎？」
林青鴉感覺到自己的手被那人握得更緊，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他貼著她手背的指腹還帶一點顫。
在這樣氣氛凝重的時候，林青鴉卻因為那一點栗然，莫名地心疼又想笑。
她緩慢而堅定地反握住唐亦的手，眼神認真地看著元淑雅：「我喜歡他，外婆，我愛他。」
元淑雅早有預料，但還是被林青鴉的用詞弄得愣了一下。連一直說話的林霽清都意外得抬眼看他們。
元淑雅回神：「他的缺點你也不介意嗎？」
林青鴉搖頭：「他身上任何在你們看來可能是缺點的東西，我都喜歡，因為這些優點和缺點才組成了完整的他，我喜歡的是這個人，而不是割裂地喜歡某一部分。」
元淑雅再次沉默。
而林霽清在此時突然開口：「你回國後也一直戴在身上的那個觀音墜，是他送你的嗎？」
唐亦身影一頓。
林青鴉卻笑著點頭：「嗯，是他送的。」
「難怪，叫你摘也不摘。」林霽清從沙發前起身，「唐亦是吧，走，陪我去院子裡散散步。」
「老林！」元淑雅不樂意地開口。
「行啦，兒孫自有兒孫福。況且她玉墜子都戴那麼多年了，你不樂意，說得動嗎？」
「……」
唐亦跟著外公出門，林青鴉有點不放心地看著，直到別墅的門都關上了，她才有點走神地收回目光。
「外婆，」林青鴉遲疑著問，「你們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元淑雅看著像在生悶氣，瞥了她一眼，語氣嚴肅：「你看著你外公外婆像是老糊塗了的樣子嗎？」
林青鴉不好意思地笑。
元淑雅：「而且就算昨天沒在療養院見著你們兩個，我們也早猜到你那邊有情況了。」
「嗯？」林青鴉意外。
元淑雅嘆了口氣，眼神和語氣都隨之柔軟下來：「原來多伶俐的，怎麼談了戀愛就變得傻乎乎的了。」
林青鴉辯解：「我哪有。」
元淑雅：「怎麼沒有？一點情緒都藏不住——你自己就沒發覺，你最近兩三個月，小表情小情緒比以前兩三年加起來都多得多？」
林青鴉臉一紅：「有嗎？」
元淑雅沒好氣地說：「你自己照鏡子去看看，就知道有沒有了。」
「……」
林青鴉不說話了，臉上更熱。
客廳里沉默很久。
元淑雅輕嘆著聲問：「他真有那麼好嗎？見過了那麼多溫柔的，順和的，成熟的，還是覺得他最好？」
林青鴉怔了下，然後慢慢彎下眼角：「嗯……他應該算不上溫順，有時候像個小孩兒似的，也不怎麼成熟，所以不是最好的。」
「那還喜歡他？」
「雖然不是最好的，」林青鴉笑起來，「但是是我最喜歡的。」
元淑雅眼神一頓。
林青鴉認真地回憶著：「他自己總是胡思亂想，覺得我是心疼他才和他在一起的，可我知道不是。我會同情很多人，但能讓我心疼、能讓我感同身受、他哭我會跟著難過，他開心我會忍不住笑的——只有這一個。」
「……」
「外婆，」林青鴉被回憶勾得情緒起伏，眼底微微閃爍著水光，但仍是溫柔帶笑的，「我很確信，我這一生不會再遇見第二個人像他這樣了。無論是巧合還是緣分，相遇就是相遇，我很慶幸我能遇到他——我願意用掉一生的願望，和他永永遠遠地走下去。」
「……」
林青鴉等了好久都沒等到元淑雅再開口，她自己情緒平復下來後，不解地回眸：「外婆你怎麼不說話了？」
「還讓我說什麼，」元淑雅無奈地看她，「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難道還要做萬惡的封建大家長不成嗎？」
林青鴉一怔，破涕為笑：「謝謝外婆。」
「謝什麼，我可沒說他已經過關了，以後還是要繼續考察的。」元淑雅不滿地繃起臉，「我對這樣家世好又脾性桀驁的年輕人最不放心了，尤其他還長得那麼好看——吃飯的時候那個小昊媽媽總是看他！」
林青鴉忍俊不禁：「您是在替我擔心嗎？」
「我不擔心，我擔心什麼？就他看你那個眼神，黏黏糊糊的，噫，」元淑雅故作嫌棄，「要是這樣我和你外公都看不出來，那我們真是要得痴呆了！」
「嗯，您和外公最會看人了。」
「你少為了他哄我，沒用的。」
「我沒有……」
「你看看你，和他在一塊久了，你都變得黏人了。」
「這樣不好嗎？」
「……」
「嗯？外婆？」
「倒是，嗯，還挺好的。」
「那我以後能經常帶他來看您和外公嗎？」
「看他表現吧。」
「謝謝外婆！」
「……」
·
多了一個唐亦，林青鴉再住在外婆家就不合適了，也不能趕他一個人可憐兮兮地自己回家。
所以晚飯後又陪著二老坐了會兒，林青鴉和唐亦就先離開了。
回程的一路，唐亦臉上都是帶笑的。
某次回眸又瞥見，林青鴉終於忍不住跟著彎下眼：「真有那麼開心嗎？」
「嗯，」唐亦點頭點得鄭重其事，「特別開心。」
林青鴉：「外公跟你說什麼了？」
唐亦：「問了一些以前的事，問了一點以後的打算，其他沒什麼了。」
林青鴉含笑：「現在放心了。」
「放心了。」唐亦垂下右手，去勾林青鴉的，趁林青鴉轉向窗外沒防備，他牽過來就放到唇下親了一口，「等考察期一過，我就可以把我的小菩薩娶回家了。」
林青鴉被他吻得指尖微癢，笑著往後抽手：「好好開車。」
「好，聽小菩薩的。」
那晚唐亦把林青鴉送回家以後，跟著上了樓。
唐亦在心底開啟又一番天使和惡魔的鬥爭的時候，林青鴉卻突然很認真地喊住了他。
「唐亦，」她說，「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嗯？」
坐在沙發上走神的唐亦轉回來。
林青鴉走到他面前，剛想坐到他旁邊，就被那人長臂一勾，抱進了懷裡。林青鴉繃到一半的認真表情差點沒撐住：「你認真點。」
唐亦理直氣壯地抱著她：「我可認真了。」
「……」
林青鴉拿他沒辦法，只得將注意力從這個坐懷抱里轉開，她低著茶色的瞳，望著唐亦。
唐亦沒堅持過幾秒，失笑：「你是在勾引我嗎，小菩薩？」
「？」林青鴉被問得一懵，回過神紅透了臉，「我是在醞釀，醞釀談話情緒。」
唐亦啞著笑：「那看來醞釀不成了，我就覺得你看我兩秒以上就是在勾引我——還是直接說吧。」
林青鴉氣餒。
唐亦假裝正色：「好了，我不搗亂了，你說吧。」
林青鴉不放心地瞥他，觀察幾秒沒察覺什麼，只得輕聲開口了：「你還記不記得你問過我，你的出現是不是我人生里的不幸？」
唐亦眼神一凝。
他眼底笑意也有一秒的僵滯，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轉開眼：「記得，但是這件事——」
「唐亦，你要看著我。」
「……」
沉默里，唐亦終於慢慢回頭，對上林青鴉的眼睛。小菩薩的眼睛會說話似的，美得溺人沉淪。
那是他曾經的夢裡最渴望又最畏懼看到的。
就像那個答案一樣。
林青鴉輕嘆聲，「你錯了，唐亦，我很感激。」
唐亦沒回神：「什麼。」
林青鴉：「感激你的出現，成為我生命里最艷麗的顏色。」
唐亦怔住。
林青鴉坐在他懷裡，彎眼，溫柔輕笑：「我唱了我喜歡的崑曲，做了我想做的事情……我見過你。」
她垂眸望他，輕而鄭重：「我這一生都沒有遺憾了，唐亦。」
「…………」
唐亦像是傻住了，一動不動地，眼神都凝固地看著林青鴉。
客廳里的沉寂過去好久，林青鴉回過神想到自己說了多肉麻的告白都忍不住臉紅了，但更多還是有點想笑，「唐亦你怎麼一副嚇傻了的模——」
「樣」字還沒出口。
林青鴉僵住了。
她親眼看著那滴眼淚毫無預兆地從他眼角湧出來落下的。
猝不及防。
這次輪到林青鴉受驚嚇了：「唐亦你，你……哭啦？」
「！」
那人陡然回神，把林青鴉往懷裡用力一抱，埋到她頸窩裡。
誰也看不見誰。
他聲音低低悶悶的，帶著沙啞的哭腔：「我沒有。」
否認倒是很堅決。
林青鴉想哭又想笑，輕著聲抱緊他：「我都看見了。」
「你看錯了。」
「可是眼淚都掉到我手上了。」
「那不是眼淚。」
「那是什麼。」
「…口水。」
「？」
「饞人參果饞的。」
「……」
林青鴉再也忍不住，輕聲笑起來。
如果他不是說最後一句的時候都哽咽著哭腔的話，那她可能還會相信一點的。
「你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林青鴉笑著問他。
唐亦沉默幾秒：「太丟人了，不想說話。」
「真不說啊，那我可要回房間休息了？」
「不行，再讓我抱抱。」
林青鴉笑：「好。」
唐亦悶聲靠進她肩窩裡，只呼吸，不說話。
林青鴉仍是笑：「不丟人，真的，我會忘記的，不跟任何人說。」
唐亦：「……」
客廳里安靜了很久很久。
久到林青鴉以為這一夜會就這樣過去，她想那也沒關係，她願意這樣過去。
然後她感覺肩上那人輕動了下。
「青鴉。」
他低著聲，輕輕喚她。
「我總是貪得無厭的，想要很多很多，更多更多。」
林青鴉溫柔地笑：「我知道。」
唐亦：「但是……」
「嗯？」
「有你這一句話在，」唐亦低聲說，「我想我終於知道，什麼叫作死而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