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兩個傻徒弟
陳易探聽山同城內情況之時,陸英一行人早已走在半路上。
這一回趕往山同城,乃是聽聞其中有秘境出世。
而寅劍山掌門問卦之後,便欽定此秘境歸屬於道心如鶴的陸英。
說是欽定並不準確,秘境本就為無主之地,諸如塗山地宮之類的,只要有能耐,人人皆可進去探尋,而所謂的「欽定」,不過是問卦之後,認為陸英最有可能從中得到緣法。
而為了讓陸英真能得此機緣,不僅一路上大小法事無數,齋戒多輪,連隨行人員都做了嚴格的規定。
混雜在一眾同門弟子中的周依棠,或者說青元,只能送到臨近山同城的一座小縣城中,在這之後,便要由別人接手,保障陸英的安全。
這種人凡夫俗子稱之為保鏢,而山上人將之稱為護法。
近了山同城,一路走過不知多少陡峭道路,走走停停,山同城不知不覺近了,陸英想到這裡,就心底沒來由的惴惴不安。
人皆稱她道心如鶴,只是陸英偶爾會想,自己或許對不起這麼多人的期待。
期待一個人很簡單,只需要期待便是了,
但承受其他人的期待,就難得恐怖。
陸英不願捨棄門庭冷清的蒼梧峰,改投其他山門之下,也許便是有這樣的原因在。
青元將這些都看在眼裡,一路以來,每到客棧,她都與陸英同居一間客房。
而不知怎麼的,這麼多陪伴同行的同門弟子、師叔師伯之中,陸英最處得來的就是青元。
許是那沉默寡言的性子與師傅有幾分相像,又或許是她總會默默傾聽陸英的話語。
陸英很喜歡這個別峰的師妹,甚至邀請過她來蒼梧峰。
「不了,我天資平平,至今都未曾築基。」
出家人不妄語,陸英道:「那就只能算了,這般天分,我也怕我師尊嫌棄你。」
「……」青元沉默片刻道:「嗯。」
木棍支著不算寬敞的窗欞,陸英憑欄獨望,眼前的小縣城的天空晦暗,像是籠著淡淡霧靄,不似寅劍山時所見的清明天穹,據說越往西走,越見黃沙漫天,而如今就已初見端倪了,觸景生情啊,陸英不由心緒不寧。
這時忽然刮過風,支著窗欞的木棍鬆動,往下一墜。
「哎呀。」
陸英愣了下,連忙往下看去,只見那是一個戴著斗笠的道人,在客棧邊上開著算命攤子,被木棍砸了下,正撓著頭到處找人。
陸英闔上窗欞,半點不耽擱地出了房,下了樓,來到了道人的攤子面前。
她定睛一看,怔了一怔,只因這道人打扮雖有道人模樣,臉上卻掛著一張極不相襯的豬臉面具。
豬臉上堆著笑。
陸英一面道歉,一面撿回了木棍,而這時道人問她要不要算命。
斗笠很大,遮蓋住了道人的臉龐,陸英掃過了眼他的算命攤子,有八卦鏡、有簽筒、還有擺著本《周易》,瞧上去有模有樣的。
恰好心神不寧,又砸了人一下,也合該補償,陸英便道:「那…求算一卦。」
道人把簽筒遞了過去。
陸英接過簽筒晃蕩了好幾下。
接著一根木籤掉了出來,落到了手裡。
陸英撿起了愣了一下,
「…上上籤?」
陸英於道法一途何其精深,一眼便瞧出了此簽的路數。
對於接下來的路,她心緒不寧,此刻卻抽到了上上籤,陸英原本不安的心定了一定。
「潛藏自有光明日,潛龍者,藏隱也,變者,通也……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捻著簽文,陸英自己解起了簽來。
不過,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這大人到底是誰?
「哎,恭喜你啊,」
那道人這時揭開了豬臉面具道,
「上上籤,你命中有我。」
陸英瞪大了眼睛。
只見陳易那一張熟悉的臉正笑吟吟地對著她。
陸英直接退後一步道:「怎麼是你?!」
陳易晃了晃簽筒道:「怎麼就不是我了?實不相瞞,我就是你此行護法。」
「那、那也不該是你…」陸英本想說句重話,但卻見陳易從懷裡摸出了一封信。
「自己看吧,這是你師傅寫給我的信。」
陸英接到手裡,仔仔細細一看,她不會認錯,那赫然是師傅的字跡,上面確實交代了陳易作為此行的護法。
「可是你…怎麼是你……」
陸英臉兀然漲得通紅,她左右瞧了一瞧,見沒有外人,壓低嗓音怒斥道:
「你抽過我那兒!」
這陳易在京中就素有好色之名,對於這種人,陸英本來就敬而遠之,連柳風縣的那事都儘量淡忘,可今日卻得知他要作為此行的護法,想到這裡,陸英的臉就更紅,話音裡帶了些委屈。
定然是此人不要臉面,毛遂自薦要當自己護法。
不曾想,還不待陸英控訴,陳易就反道:
「你覺得我很想給你護法啊?一個毛都不知有沒有長齊的小丫頭片子。」
「我長齊了!」
「好好好,長齊了長齊了,」陳易頓了頓道:「可你不想想,你好看,還是太華神女殷惟郢好看?」
陸英聞言停了一停,稍作回憶道:「想來是殷仙姑姿容更勝一籌。」
「那不就是咯。」
「可你不是景王府的贅婿嗎?」陸英頓了頓道:「說不準你受了人白眼欺迫,轉頭想另尋佳侶。」
陳易無奈道:「那你覺得你算佳侶嗎?」
「我覺得我算。」
陸英想了想後道。
這時,青元似乎是因陸英許久未歸,從客棧里走了出來。
陳易面朝青元,指著陸英道:
「看看看、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自作多情的女人。」
陸英聽著就牙痒痒。
她看向青元道:
「青元,你跟過來做什麼,快回去。」
青元指了指陳易道:
「這個人他是不是綁走你的……」
陸英怕這小師妹誤會,只能強咬了牙,輕聲承認道:
「他是我此行的護法,是我師尊的侄子,青元,你快回去吧。」
青元微微頷首,轉身就走。
陸英正欲回頭,但見陳易直直凝望著青元的背影。
她想起他說他半年沒吃肉,不禁警惕道:「你…你在看什麼?」
陳易淡淡一笑道:「在看青元,她瞧著不太熱心,但挺意外喜人的。」
「你…喜歡她?」
陳易有意無意地提高了些嗓音道:「一見鍾情,當然喜歡。」
陸英見狀,連忙側身擋住他的視線,罵道:「你別亂發情!」
「我只對她發情。」陳易臉皮比城牆還厚。
話音順著風卷了過來,青元的腳步停了一停,她只是停了一會,不過一小會,接著她就跨過了門檻,走回到客棧里。
她不曾回頭。
待回到客房的時候,周依棠才嘴唇微勾,暗自搖頭,
「兩個傻徒弟。」
特別是你,陳易。
…………………………
大虞的地方官制,大抵按州、府、縣、鄉四級劃分,數縣為一府,而縣城中首縣為府城,各大縣城的縣衙都要仰賴府城行事,聽憑府城的政令。
但山同城卻有些例外。
山同城地處西鄉府邊沿地帶,與西晉邊關相隔不過千里距離,其錦門山道可以直入漢中,隨後入西蜀,曾是蜀錦銷往大虞的重要商道之一,所以在大一統前朝之時,山同城便是西鄉府的首縣,貴為府城,只是改朝換代之後,漢中盆地落入西晉之手,蜀錦再也無法通過錦門山道運出,故此山同城不再是府城。
話雖如此,但山同城的府城氣派還是留了下來,屋舍多有繁華,雕欄畫棟樣樣不缺,路面寬闊,城牆高聳,連帶山同城的縣衙也保留著一定的獨立性。
具體獨立在何處,便在於山同城的縣令和縣尉是同一人。
縣令和縣尉本為二職,前者是一縣之長,負責賦稅、訴訟、禮儀、德化、保境安民,後者則管理著縣中治安之事,巡查、緝私、捕盜、城防,粗略來說,就是前者管文,後者管武。
如今文武之職在於同一人,可見此人能耐非凡之餘,更是把山同城牢牢掌握在手。
此人名為姜尚立,三十三歲,正值青壯,是為黃龍初年的進士出身,眼下正在縣衙里捧碗喝茶,茶是泡出來的茶。
「今日進城的人都數清了嗎?」姜尚立問道。
「縣令爺,都數清了,總共八十七人。
說話的是秦圖,正是戍樓上值防小吏,他說話時殷勤地往前傾,兩條眉毛挑得老高。
姜尚立又問:「有沒有人值得注意?」
小吏秦圖道:「回縣令爺,有個背劍攜刀的人這幾天來回出城入城,後面又披上了道袍,可能是個牛鼻子道士。」
「太華山的人?」姜尚立皺了皺眉問。
「看著不像太華山的,道袍的形制不一樣,」秦圖回憶了下,試探著問道:「要不要小的留意一下,不然若是此人另有圖謀,誤了事就不好了。」
姜尚立思索片刻。
大虞縣令三年一調,今年是他做縣令的最後一年,而這一年往往都是至關重要的一年。
偏偏在這一年,山同城隱約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這些天裡傳出了秘境出世的傳聞。
正因如此,山同城裡來了些大人物。
這些大人物們並無官職在身,但當他們出示腰牌之時,姜尚立只有跪伏的念頭。
喜鵲閣!
而據他的觀察,這一眾喜鵲閣似乎是在看護某位姓東宮的女子。
喜鵲閣是在以那位女子為餌,追查著躲在山同城中療傷的西晉劍客,江湖諢號孤煙劍,據說有一眾西晉諜子暗中護著那位劍客,將之掩藏了起來。
做縣令這最後一年,也是最關鍵一年,姜尚立當然要配合好上面的意思。
姜尚立喃喃道:「去留意一下吧,現在城裡還不能亂,要是亂了,我一家三十七口的性命就沒了,弟兄們也都得死在這裡。」
「是。」
……………………………
不管怎麼樣,陳易和陸英到底還是踏上了旅途。
翌日一早,二人就出了城去,正午就已經接近山同城了,
有過先前幾日山匪攔路的事,陳易先不急著去重陽觀劍池,而是想去一趟望月樓。
總得弄清楚是誰想通緝自己。
不過一身道袍,身為出家人卻逛青樓,難免讓人生疑。
所以陳易進城前就把道袍換了下來,穿上一身正常的行頭,刀劍都收入到方地之中。
「你進城後要去哪裡?」
陸英見他找地方換了衣服,不由問道。
「青樓。」陳易笑道。
陸英皺了皺眉,師尊這么正經的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一個侄子呢?
只要是少女,便大都不喜歡那些出入青樓的嫖客。
「為、為什麼?」陸英不住問。
「你之前不是說我發情嗎?」陳易淡淡道:「我現在犯情病了。」
他的嗓音忽然沒有起伏,像是從快活輕鬆一下轉為正經,陸英莫名覺得不適應。
她瞥了瞥陳易,不知他在想什麼,但見他的眉頭好像輕蹙了起來。
陸英還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一下警惕起來道:「你、你發情什麼…犯什麼情病?你不要亂去青樓。」
陳易道:「我說過我半年都沒有吃肉了,如今若不能去青樓,只能繼續憋著,我就難受,病得越來越重,就想要一個女人來陪。」
陸英呆滯了下,咬了咬唇,回頭看了眼遠方的城門,再往下一看,現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不正是孤男寡女的時候麼?
她額上冒了些冷汗道:「不會想要我吧?」
陳易看了看那貧瘠身板道:「我還沒有病入膏肓。」
陸英一愣,臉頰氣鼓了起來。
圓潤的腮幫子冒了起來,像是個白饅頭,只比她胸前的斤兩差上一些。
陳易想了想,解釋道:「我不是去嫖,而是去查些事。」
陸英斟酌了下道:「一起去?」
作為劍甲首徒,這話像是蘊含了幾分替師尊監管侄子的意味。
陳易也不拒絕,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二人旋即便進了城。
相較於昨日昏黃溟溟的天空,今日卻是晴空萬里,正是人最喜歡的時候。
之前心頭滿是陰霾的陸英,眉頭也不住翹起。
但一轉頭瞧見陳易,她就又瞥了下去。
陳易道:「我是什麼凶神惡煞嗎,竟招致仙姑心情大變。」
陸英回道:「若不是你在旁,我心情還說不準要更好。」
「那看來你一路都要心情不好了。」
陳易隨意說著,接著問道:
「那個秘境在什麼…地方來著?」
「重陽觀劍池。」陸英頓了頓道:「是全真教一脈的道觀。」
「重陽觀?哦,五絕之一中神通王重陽。」
「什麼五絕,什麼中神通?重陽真人是有仙位的,是為重陽全真開化真君。」陸英見他語氣里毫無尊敬,又連日穿道袍,斥道:「假牛鼻子,便是有你這般的江湖騙子,道人的名聲才被敗壞得不如僧人。」
陳易指了指自己道:「我是假牛鼻子?」
陸英反問:「難道不是麼?」
「錯了,這才叫道法自然。」陳易頓了頓道:「自然而然,隨心所欲,我愛叫他中神通就中神通,愛不尊敬他就不尊敬他,別說是你說我是假牛鼻子,便是千萬人說我假牛鼻子,我都順遂自然。」
陸英聽到這話,起初不覺有異,但稍一琢磨,又覺得好像…有幾分韻味。
隨心所欲,順從自然,不正是此理嗎?
再想起昨日抽出上上籤,而眼下天空澄澈清明,不想還好,如今一想,陸英竟有草蛇灰線、伏線千里之感,她此行是否會一帆風順?
這陳易他好像…真有點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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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