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我是豬
陸英正思緒間,忽地咚地一聲。
她額上被敲了下,生疼地「嘶」了一聲,瞪了瞪陳易:「你打斷我思路了。」
「打斷就打斷,你老想這麼多幹嘛,小小年紀,想來想去。」陳易全然沒有打斷她思緒的愧疚,反而露著一副笑嘻嘻的模樣。
思緒被打斷,陸英滿臉不悅,她冷哼道:
「你說我小小年紀,可你都不知我在想什麼。」
「想什麼?」
「此去重陽觀劍池,若不是我去還好,可卻是我去,人人都說我道心如鶴,可若我不得緣法,就給師尊丟臉,也讓大家都大失所望。」
陸英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心憂。
陳易道:「你擔心這個?」
陸英聽他這語氣,便梗起脖子駁道:「不行嗎?我為什麼不能擔心這個?」
話音落下之後,陸英心頭便無數詞彙翻湧,頃刻間演練上好幾遍的爭吵,無論陳易要說什麼,她都會一一駁斥回去。
「傷春悲秋做什麼?」
「我就…」陸英話還沒說完。
嘩地一聲。
讓陸英沒想到的事,陳易摸出了那豬臉面具,直接套在了她腦袋上。
他指著她鼻子笑道:「你是豬,別想這麼多。」
陸英把面具扯了起來,氣憤道:
「我才不是豬。」
陳易慢悠悠道:「你把這些想來想去,又有什麼意義?船到橋頭自然直,我雖然也有時會想很多,但從來不喜歡想太多。」
陸英正想駁斥,卻又聽到一句。
「修道之事,最需要水到渠成,而最要當心過猶不及。」陳易淡淡道。
陸英怔了下,不禁喃喃琢磨。
她如今擔心這擔心那,也沒個解決辦法,不正是過猶不及嗎?
這句話師尊也曾說過,但陸英聽雖聽在耳內,卻未曾有過領悟可言,如今聽陳易這個假道士一說,竟有些許感悟……
難道上上籤真的沒錯,利見大人,他真是所謂的大人?
可是,還是好氣!
陳易不去理會她,而是轉頭在城裡找人問望月樓的位置。
「走過這條街,往左拐一下,看到仁和當鋪的時候,再往前走一百步,穿過第三條巷子就是了。」
問過望月樓的位置之後,陳易帶著陸英大步而去。
拐過數條小巷,走過幾條胡同,又一路詢問,終於拐入到一條下坡路上,遠遠就能看見宅院的一角。
亭台樓閣、雕欄畫棟,這山同城畢竟繁華過,又不是京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帶,說是青樓,但不是一棟樓,而是寬闊的園林院落。
而庭院越是典雅,才越能覓到更多的文人墨客、商賈官宦。
陳易眺望望月樓間,路邊忽地有人挑擔走來。
「賣煎餅咯,賣煎餅咯。」
原來是走街串巷賣煎餅的攤販。
山同城雖說繁華,但也不比京城,販子要挑擔滿城跑的去賣各種各樣的吃食。
巷子狹窄,僅容一人通過,販子身後有出路,只消他退後讓一讓就是了,所以陳易領著陸英大步而去。
然而,販子並未讓路,徑直走來。
秦圖挑著扁擔,口中吆喝道:「哎,公子讓一讓路,讓一讓路,算了,我讓個路吧。」
陳易腳步停住,陸英眉頭微皺。
只見秦圖側過身,擔子一頭對準陳易,腳步很緩慢地走來,像是在讓開身位。
可巷子何其狹小,讓開這點身位根本不夠人走,但秦圖仍舊直愣愣地走來。
眼見就要走過,秦圖腳下踩了顆石子,腰一彎,兀然抖了抖扁擔。
「哎喲。」
隨著這聲摔跤的聲音,煎餅扁擔抖了過去。
蓋著的一條白布之下,煎餅滾燙,熱氣灼灼,裡面還有熱騰騰的石鍋,就這樣甩到了陳易面上。
陸英不住瞪大眼睛,真砸上去,只怕灼得整張臉都脫落下來。
只見陳易處變不驚,他忽然一手攬住陸英腰肢,手掌托著蓋住臀腿的衣擺,另一隻手單手抬起,一指就停住了扁擔,接著往下一按。
扁擔墜地,冒起轟的一聲。
被人按住臀兒,陸英俏臉滾燙,還不待她反應過來,陳易便帶著她縱身一躍。
秦圖只見陳易的袖子晃過,轉瞬間就越過了自己,朝著巷外而去。
眼見兩人遠去,他殷勤地問了一聲:
「公子要不要買個煎餅?」
那人回頭掃了他一眼,笑了笑,徑直遠去。
人走了之後,秦圖吐了口唾沫道:
「好裝的一個道士。」
接著,他挑起了扁擔,走過了一段路。
最後拐入到巷子之中。
一個早已等候多時的縣衙小吏站立著,迎過去問道:「咋樣了?」
秦圖答道:「是個練把式的,看來不是太華山的人。」
「知不知道他武功路數?」
「看不出來,只交手了一招,他就被我嚇退了,喊他要不要買餅,他不敢來。」
秦圖一邊說著,一邊習慣性地勾起小吏式的笑,不過同事面前,這一次十分的驕傲。
「我敢來。」
耳畔邊忽然傳來陌生的聲音,秦圖整個人僵立在原地。
他轉過頭,就看見了那身影。
陳易正笑眯眯地看著他。
小吏尖叫了聲,埋著腦袋躲到了院子裡。
那尖聲像是一聲比武開始的宣告,秦圖眼睛剎那凌厲,勾指成爪,猛地橫掃過去。
爪風犀利,破開出嘶嘶風鳴,本來要一爪砸碎陳易脖頸,但秦圖只見接近得不能再接近的距離內,那人極其恰巧地往後扭脖子,這一爪就落了空,砸在了巷子石牆上。
磚石崩碎,煙塵翻滾,石屑砸在秦圖臉上,他自不會善罷甘休,再度勾指成爪,躬身就要飛撲過去。
恰在這時,一拳探到了他躬起時僵硬的腹前。
力氣不大不小,剛剛好打斷了他全身的應力,真氣剎那紊亂,他的身影往後一倒,摔在了地上。
秦圖還想起身,接著就見一把劍抵到了自己脖頸上,
「大俠饒命、饒命!小的、小的有官身,是衙門的人!」
「那你為什麼試我?」
「小的聽傳言說,山同城重陽觀要出秘境,所以這些天來城裡魚龍混雜,我們為了城內百姓安危…監、監察可疑人士。」
「我很可疑?」
「大俠多次出入城中,還穿道袍,你不可疑誰可疑?」
「我很可疑。」
陳易聽他的話里聽不出問題,聽到秦圖提起秘境,便趁此機會問下去,看看知不知道更多。
他問道:「重陽觀劍池秘境,可知是怎麼回事?」
劍抵近了一分,秦圖流下了冷汗道:
「小的知道,這道觀乃是前朝開國時所建,仿造全真教的重陽宮祖庭所造,故此得名重陽觀,山同城本就多山之地,重陽觀更是地勢奇高,近乎攀天之景,據說其在山巔雲海雷霆處,有一雷池,其中雷霆盤踞如同蛇窩,而重陽觀會將那些桃木法劍、金錢劍丟入其中,以雷霆淬鍊,故名雷霄洗劍池。」
「這些大街上到處都在傳,你說點我不知道的。」
「好…大概七十年前,樓蘭劍皇與劍魔吳不逾鬥劍於重陽觀之巔,說書人都說打得天昏地暗、山崩地裂,吳不逾一戰登頂天下第一,而樓蘭劍皇重傷敗退,二人大戰之後,不知為何,重陽觀掌門將雷霄洗劍池封印起來,自此淪為禁地。」
「封印起來…他們大戰的餘波引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存在?」
「大俠,小的不知道,我就是個小吏。」
「樓蘭劍皇,這名字聽得有點耳熟,是誰?」
給人抵劍在喉,秦圖顫著聲道:「當、當今天下前十的斷劍客,是、是他的師傅!」
陳易眸子微斂。
江湖之上,天下高手如過江之鯽,代代皆有才人出,樓蘭劍皇或許曾名勝一時,但那已是過去,淪為了白髮老人吹鬍子瞪眼時用來唾罵後輩的老黃曆,可老黃曆終究是老黃曆,早已不再是他們那一代人的江湖了。
想問的都問到了,陳易收回了劍,轉身大步而走。
看人徹底走遠了之後,秦圖等了一會後,跺腳咒罵道:
「小崽子運氣好,瞎貓撞見死耗子逮住老子換氣,下次老子見你,看你有沒有這麼好命!」
……………………
陳易回到了巷子裡,就見到等待了好一陣的陸英。
大師姐百無聊賴地等待,小腳踢著地上的石子。
她看見陳易走來道:「辦完了?」
「辦完了,其實不過是一件小事。」
陳易隨意道,越過她就要走。
大師姐卻有話說。
按了按那被陳易打過又摸過的臀兒,陸英微微氣惱,大起聲音道:
「男女授受不親,你剛才怎麼、怎麼平白按我那兒。」
「我是為免你走光才好心幫你按住一下。」陳易笑道:「你不會覺得我稀罕你吧,就你這點身板。」
陸英滯了一滯,低頭瞧了一瞧,視線幾乎毫無阻隔,直接能看見兩隻腳。
給人這樣嫌棄了下,陸英心裡一酸道:「我是道士,又不奶孩子!」
「所以我不稀罕你。」
陳易嫌棄地擺了擺手。
陸英雖為大師姐,年紀卻不大,見這畫面心裡更氣,她道:
「不稀罕正好,誰像你這登徒子般浪蕩……」
可這回擊聽上去有些無力…
不就是坐實自己不值得別人稀罕嗎?這哪算什麼回擊?
陳易跟她鬥嘴道:「我就看不起沒身板的。」
陸英一時絞盡腦汁,努力想了會後,回擊道:「你、你那妾室…不是,小師妹比我還沒身板,你也看不起她是吧?我回頭就告訴她!」
陳易僵了下,真叫陸英回去就給小狐狸說了,只怕小狐狸又要掉眼淚了。
所以他道:「好好好,我稀罕你。」
說完,陳易便認認真真地從上往下打量了陸英一眼。
鵝蛋臉,束起來的如瀑長發,略有發梢縈在腮邊,更顯出少女氣息,她比殷聽雪大不了幾歲,是個標緻的美人胚子,只是還沒長開,可若日後長開之後,便定然又是一位國色天香。
「稀罕我就好。」
陸英冷哼了一聲,她覺得她這回算是吵贏了,得意地翹了翹下巴。
可回過神來,接觸到陳易的眼神,陸英打了個激靈,她從沒被男人以這般審視異性的目光看過。
再想到他是個登徒子……
方才還覺得吵贏了的陸英,眼下後知後覺地驚了下,
他稀罕我,我不就慘了?!
吵贏了,但好像沒贏……
陳易走著呢,忽然身後被扯了一下。
回過頭,只見陸英瓮聲瓮氣道:「不行,你不能稀罕我。」
「哦?為什麼?」
「因為我…」
陸英也不知拿什麼理由,最後只能把面具往下一拉:
「…我是豬。」
………………………………
山上多閒時,道士們既不用佳肴,又不用錦衣,更不必為柴米油鹽愁苦,所行之事,多是論道。
而今重陽觀秘境之事遍傳一方,不知多少道士雲遊而來,借宿太華山,自然也少不了論道辯經。
這場太華山內的論道過後,一眾道士都被安置在了山麓的民居上,而主持論道的太華神女殷惟郢獨步上山,回報長輩。
開宗立派千百年以來,太華山所收弟子極少,便是連外門弟子,都不過三十之數,可謂是凡夫俗子眼裡的小門小派,可與規模相反的,卻是太華山一代代位列仙班、白日飛升的太華神女。
可謂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殷惟郢拾級而上,終於見到了韋師姑,也即是太華山如今的副掌門兼山門護法,鶴髮童顏,慈眉善目,輔以一襲青黃相接的袍服,遠看如松木矗立,當真仙風道骨。
「我已聽人回報了你的論道,『衝起則盈』,不錯不錯,玉真果然沒有看錯你。」
面對韋師姑的誇讚,殷惟郢回得平淡:
「不過是小兒言語,讓師姑見笑了。」
「何必這般推辭,」韋師姑停了一停,眼神帶了些詢問之色道:「那陳易,你真將之視作鼎爐?」
此番傳聞,太華山上也早有耳聞,眾師長們皆為之嘖嘖稱奇,幾番交流過後,更是暗嘆不已。
只因她要走的,是一條新路,並非先入情後斷情的舊路。
韋師姑也由此對她多有期待,若她真走出新路來了,太華山也多一條成仙之法。
殷惟郢笑了笑道:「出家人不妄語。」
「好、好,菀兒,別藏了,看看你師姐的氣度。」韋師姑面露激賞之色,朝身後竹林喊了一聲。
只見一個青糰子似的東西滾溜地滾過竹林,嘩嘩的竹葉落下,一個總角少女跳了出來。
殷惟郢看了看她,不禁面露微笑,菀兒是山上的開心果,也是韋師姑的女兒。
「師姐、師姐,你真厲害,我看見那群牛鼻子眼睛都瞪老大了,一路走還一路嘀咕。」菀兒露著仰慕的笑道:「好大的氣度,我就知道師姐瞧不上那什麼陳千戶。」
「從來瞧不上。」殷惟郢道。
「是啊,若是瞧上了,他就不是鼎爐了。」菀兒的嘴很快,「對了,你吩咐外門弟子去留意有沒有什麼江湖俠客傳聞的,最近好像有幾起。」
韋師姑疑惑了下道:「惟郢你如此關心那陳千戶?」
「並非關心,不過是隨意吩咐而已,好歹也是鼎爐。」
菀兒這時道:「這半年來出了好幾個俠客傳聞呢,不知裡面有沒有那個陳千戶。」
接著,女冠側頭看向菀兒道:「菀兒,裡面有沒有人身邊帶著別的女子?」
菀兒撓了撓腦袋道:「好像沒有。」
「那就沒有他。」
殷惟郢淡然一笑,頭也不回地離去。
那與閒雲野鶴作伴般的氣質落眼,菀兒眼睛瞪得老大了:
「娘,我以後也要當太華神女……」
女冠的身影消失在鍾靈毓秀的山林之中,她轉過了一會,便回到了自己的閨樓里。
殷惟郢推開門,慢慢關上,沉默了起來。
她摘下髮髻上的那煙霞雲紋簪,攥緊在手心。
閨樓里寧靜著,映襯道經中的清靜無為,為免修道之人雜念橫生,更無金銀玉飾,簡樸至極。
六塵不淨,便要滋生心魔,唯有清淨,方可得道長生,閨樓的布置便是按此道理。
可一滴淚,打破了閨樓的清淨。
「你…你怎麼還不來啊……」
殷惟郢咕噥了一聲,隨意解下道袍,一下就把臉撲到了床榻上。
她使勁把臉往被褥里埋。
不僅如此,還把被褥捲成個人樣,她狠狠拍打了一下,像是藉此拍打誰,
「你說過要給我當金童的。」
「你不守信!」
「給你說這麼多軟話了,你都還不來,不是說喜歡我滋味嗎?」
殷惟郢一連數落了好幾句,像是沒什麼力氣,就把被褥夾在懷裡蜷縮。
她把自己悶了好一會。
接著,她像是發現什麼秘密一般,猛地把頭抬起來,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去見聽雪,不來見我?!」
殷惟郢抱著被褥嘀咕道:
「她有什麼好的,又比我瘦、又比我矮,你明明最喜歡我,卻不先來見我……」
閨樓里靜謐著,除了殷惟郢的自言自語,就並沒有回應。
好一陣子後,
咚咚…
還在出神的殷惟郢立刻竄了起來,臉色蔚然一變,披上道袍,又換回那出塵淡然。
殷惟郢拉開門扉,見是菀兒的小臉。
菀兒道:「師姐,重陽觀秘境的事有回音了,重陽觀江心真人邀我等明日到山同城赴宴詳談,還欲將一位貴客引見於我等。」
殷惟郢接過請柬道:「便是為了這個,你就打擾師姐我,真是個丫頭。」
菀兒露了個喜氣洋洋的大笑臉。
「快回去吧。」
「是…師姐你好平靜啊,我聽到秘境開啟就激動得不行,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像你這樣。」
不一會後,菀兒的面容就消失在了女冠視野里。
殷惟郢闔上了房門,甩下了道袍,飛地就撲回到床上,
「我想斬赤龍了,你怎麼還不來啊!」
窗隙里透著日光,暖光和煦,照著一個小小角落,那裡堆著紙錢、紙嫁衣、還有諸如紙樓等等冥事用物,當時籌備這些的大夫人在想,如果陳易有個萬一,就給他燒過去。
她以後位列仙班,就去找他,不過他要等。
為免他寂寞,所以裡面還有兩個畫得極漂亮的紙人娃娃給他當妾室……
今晚有加更,不過要等到晚上十二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