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你是小龍女?
陸英戴著一張豬臉面具,亦步亦趨地跟在陳易的身後。
入了這名叫望月樓的青樓,亭台樓閣、雕欄畫棟,流水湍湍上架著小橋的園林景象便映入眼帘。
走過木橋,陸英才發覺欄杆皆是紅木,山同城昔日的繁華可見一斑了。
而在西晉奪了漢中之事,就更令人嘆惋。
好好的一座靠蜀錦往來而繁華的城市,一夜之間竟落到如斯的局面,只能成為可有可無的邊關。
入漢中的錦門山道更是自此廢棄。
陸英回過神來,就見陳易在和誰交談,隨後便有人引他到一處閣樓內。
她連忙提著裙擺跟上。
她還是第一次來青樓,對這既好奇又羞郝,根本就不敢離陳易太遠。
入了閣樓內,陳易便落了座,陸英本是坐他旁邊,但心裡對他有排斥,就頂著個豬臉挪開了些位置。
陳易也不在乎,望月樓里能說事的人還沒來,不過樓里的色妓們倒是招待上來了。
陸英慢慢瞪大了眼。
只見一個削肩蜂腰的女子倚靠過來,陳易隨手一勾,便勾入到懷裡,肆意與之調笑,掌心暗中遊動,滑過軟嫩肌膚,儼然就是情場老手。
他怎麼…這麼熟練啊!
陸英人都看呆了一下。
莫名奇妙地,她又對師傅感到不值。
不是,他們不是姑侄關係嗎,我到底在想什麼?
陸英慌忙地心中自語,用著倫理綱常,迴避了心中一絲真實的想法——陳易跟周依棠走在一塊的時候,沒來由地般配。
陳易見陸英侷促,便笑吟吟道:「不習慣?緊張了?」
頂著豬臉的陸英回過神來道:「那又怎樣?」
接著,陸英瞧見他仍然熟練地在人妓女身上褻玩,像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般,出聲道:
「你為什麼買這面具?」
「額…神鵰俠侶聽過沒?」
「什麼?」
「一個話本,裡面的主角自思少年風流孽緣太多,所以戴了面具,我受此啟發,也就戴個面具。」說著,陳易調侃師姐道:「我怕你喜歡我。」
「你太自作多情了。」陸英冷哼一聲,「你那什麼中神通王重陽,也是從這話本里聽來的?」
「對咯。」
「這話本講的什麼故事?」
「現在等人,講給你聽也無妨。」陳易隨意甩開色妓,拉動椅子靠了過去。
陸英見這一幕,心裡莫名鬆了口氣,無意間也靠近了些。
他既是侄子,自己算師尊的首徒,也就是他長輩了,天底下哪個長輩喜歡後輩風流做派的?
「事情要從終南山下活死人墓說起……」
陳易把故事娓娓道來,將裡面的愛恨情仇一一托出,原不過是簡略一說,可陸英卻聽得出了神。
她起初坐姿端正,漸漸就脖子前傾,雙手無意間捧上臉頰,像是沉浸在故事裡。
當她聽到楊過斷臂那一段,像是悚然一驚道:
「你是小龍女?!」
「什麼?」陳易的話被打斷了下。
陸英發現天大秘密般道:「楊過是斷臂,師尊也是斷臂,原拜入道門之下,卻因小龍女蠱惑而離經叛道,你說,你這冒出來的侄子想對師尊做什麼?!」
陳易嘴巴微張,一時愣了一愣,不知該說什麼。
陸英很是氣憤道:
「你好無恥,而且…還影射我,編排我,說我是尹志平!」
起初陸英確實是為故事所動,但她是道士,聽著裡頭的故事就有些怪怪的,只是故事吸引人,忍不住沉迷了進去。
可聽到楊過斷臂一段,她立即坐不住了,再回過神來,從道士的角度一看,整個故事截然不同!
小龍女瞧著冰清玉潔,可再一想想,她不是先引誘楊過,又引誘尹志平的蛇女嗎?
跟如今的陳易像不像?太像了!
更何況文人將自己自比為女子之事,從來常見,這陳易不可謂不用心險惡!
「這哪是什麼話本,根本就是你自編的。」陸英盯著陳易道,頗有一副大師姐模樣。
陳易哭笑不得,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恰在這時,望月樓的掌柜走入到這樓內。
陳易不跟陸英糾結,轉頭看向那望月樓的掌柜。
「混水刀姐妹花,姐先生是吧。」
掌柜坐到了陳易對面。
樓層間有細微腳步聲入耳,陳易面色平靜道:
「是我。」
「不像。」
「哪裡不像?」
「姐妹花是西羌人,有紋身,戴耳環。」
「那我是誰?」陳易問。
掌柜臉上掠起一抹陰厲的笑,樓層間的腳步聲兀然停住,像是已然就位。
坐陳易身邊的色妓,仍舊巧笑嫣然,但身子已微微伏低。
樓內的僕役婢女全都停住腳步,往後退去,在寬大的袍子裡摸索……
嘩、嘩、嘩!
皆是寒涼的刀!
「你是千戶。」
陸英臉色頃刻煞白,小手顫得不停,警心之法大作。
像是寅劍山溫室里的花,她頭一回見到江湖險惡,青樓里花團錦簇、嘻嘻鬧鬧,眨眼卻是刀光劍影。
這時,卻蓋上了一隻大手,溫暖、寬厚。
她回過頭來,看向了那人。
那人目不斜視道:「你不該揭穿我的。」
…………………………
縣衙大院內。
姜尚立頭蔫似地垂著,聳拉著脖頸,慢慢回到了大院裡。
趕忙就有小廝給他脫下了外袍,道:
「縣令爺您這是……」
「應付大人物累的。」姜尚立嘆了口氣。
又去見了一回喜鵲閣的大人物,那份威嚴氣度,姜尚立直覺自己命都少了一半。
特別是為首的那位新上任的座主,看似溫和儒雅,實則句句皆是刀子,儘是招式,一刺一戳盡點在了山同城的命門之上。
至於其他人,姜尚立只敢掃去一眼,不敢多看,而這群喜鵲閣諜子護住的那位姓東宮女子,他反倒多了不少印象。
「姜縣令,此令是喜鵲閣下的,我們從來聽命於宮裡,姜縣令日後是平調,是謫遷,都是一句話的事。」那新座主道。
「不敢怠慢,只是縣衙帳上沒有錢,衙門內缺員嚴重,連邊防維護都無分文可用,人手不足,想要配合查到人在哪裡,也怕難如登天。」姜尚立頓了頓道:「座主大人,本官保證已是竭盡全力,恨不得掘地三尺,本官若用這份心力另做他途,便是當年死在亂軍中的老娘都找出來了。」
他還記得,東宮姑娘這時感嘆道:「那現在去找你娘可不容易。」
縣衙大院裡,小廝緊趕慢趕地走了過來,捧著條毛巾遞了上去。
姜尚立接過毛巾抹過脖子上,一下全是水,嘀咕道:「比望月樓花魁的水都多。」
坐下沒多久,外面有人通報,說是秦圖來了。
姜尚立打起精神,如今山同城內頗有波譎雲詭之感,這些事一日不辦完,他是一日都不敢閒下來。
秦圖小跑著進了門,吆了聲道:「縣令爺…」
「坐、坐,這裡沒外人。」姜尚立推了推椅子道。
秦圖拉過椅子坐下。
姜尚立打量了下他,見他身上沒傷,便問道:「事辦得怎麼樣了?還成吧。」
秦圖殷勤道:「還成,我跟他過了兩招。」
「那想來不厲害,具體呢?」
「試過了,不是太華山的人,是個練家子。」秦圖頓了頓道:「但也不知是哪家子的,他還問了小的很多話。」
姜尚立點了點頭道:「什麼話?」
「重陽觀劍池的事。」
「看來跟那孤煙劍沒關係,」姜尚立停了停道:「也跟城裡的諜子沒關係。」
「說不準,那孤煙劍不是想去劍池觀摩麼?若不是如此,又怎會被仇家追殺?」
姜尚立回想起了那些江湖故事,嘆了口氣道:
「升米恩,斗米仇啊。」
話說這孤煙劍雲遊四海之時,拜訪各大門派,偶然於崑崙絕巔處領悟到一招殘劍,因此招是在崑崙派賞雲時所悟,故此將此招記下,命名為崑崙殘劍,贈予崑崙派掌門。
此招是為殘劍,招式不全,弊端極大,崑崙派掌門將之閒置藏經閣中,然而多年後,掌門之子對這一招極感興趣,遠行千里拜訪孤煙劍,後者被其赤誠之心感動,將完整一招傳授。
本來是江湖美談,然而不曾想,後來掌門之子成為掌門,因武功遲遲不得精進,卡在瓶頸,竟以門派之名,向孤煙劍索要完整的劍譜!
索要不成,便調動孤煙劍的一眾仇家一併追殺,最終將孤煙劍追殺到了山同城內。
姜尚立略作思考後,就回歸到正題:
「那個道人叫什麼名?」
「不知道。」秦圖老實道。
姜尚立琢磨了下,便道:「他使的什麼招?」
秦圖仔細回憶了下道:「具體也說不清,就是我一爪殺過去,他就一拳錘到我肚子上。」
姜尚立想像不出具體細節。
他知道秦圖就是個粗人,說這些說不清楚,其實他也不用多問,能跟秦圖這跑腿的過兩招,想來也不是什麼厲害貨色。
不過出于謹慎,他想了想後問道:「這拳錘你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他的腳伸直著,一副放鬆的姿態。
「我在運氣,他也是走狗屎運,恰好在我想再出手時,一拳錘到了我肚子上。」秦圖比了比手勢,「就差一點,我就再出手了。」
姜尚立把頭抬了抬,狐疑道:「幾息?具體幾息?」
「可能半息…」
「然後呢?」
「接著他就把我撂倒了,就在我要起身還手的時候,他又恰好把劍抵在我脖子上。」
「他的腳踩在什麼位置?」
秦圖比劃了下,按了按胸腔和腹部之間道:「這裡。」
「這叫過兩招?」姜尚立猛地整個人直了起來。
「……我數過了,可能三招…」秦圖有些心虛,但還是拍拍胸脯道:「他就運氣好。」
姜尚立按了按臉,一陣無語,最後只能搖了搖頭。
他沒好氣道:「這是個高手,老子差點給你晃過去了。」
秦圖有些難堪,不住找補道:「感覺也不怎麼高,真是高手,一招就把小的給干趴下了。」
「你是認為我還得再找人試一試他?」
「是極是極,想來此人不過假把式,敢問縣令可有人選想法?還是說親自動手?」
「有了。」
「誰?」
姜尚立道:「你去。」
秦圖瞪大眼道:「我去?小的打不過啊!」
姜尚立嘆氣道:
「所以你死好過我死。」
過了好一陣子,姜尚立聳拉著臉,眉頭皺得極深。
許久之後,他問道:
「這人往哪裡去了?」
「好像…望月樓,身邊帶了個女的。」
姜尚立悚然一驚道:「那不是礪鋒閣的據點嗎?!」
秦圖也想了起來道:「縣令爺你前幾日不是跟礪鋒閣的人談過……」
「身邊帶了個女的,不可能是嫖的……」姜尚立猛地拍桌道:「他這是要殺人,要殺幾個?!」
……………………
「十七個。」
陳易清點了下屍身人數。
一共七男十女,皆是這望月樓內藏著的礪鋒閣刺客,而且盡數武藝不俗。
但很遺憾,他們今日都死在了這裡。
一旁的陸英臉色煞白,往後退一步時,還碰到了檀木椅的斷痕。
她還記得,陳易假扮那什麼混水刀姐妹花被揭穿後,一把椅子就摔在掌柜的臉上,木屑紛飛,椅腿四裂,他將一根斷腿一推,就戳穿了人的咽喉。
那主事者臨死前,撲騰著手,想起陳易動手前的一句:
「你不該揭穿我的。」
寅劍山道武雙修,陸英知道這些刺客的皆是刀口舔血走來的人,每個人的手裡都沾了兩手之數的命。
但在陳易手上,卻像是殺雞一般輕易。
輾轉騰挪,劍如龍蛇奔走,鋒刃所到之處,掠過一道道殘影,血液噴濺的聲音,仿佛還迴蕩在陸英的耳畔。
「人都殺光了。」陳易隨意抓起一段斷去的秀帳,擦了擦劍上的血。
陸英僵立在原地,好一會都沒反應過來。
陳易拍了拍她肩道:「陸仙姑你這是怎麼了?」
寅劍山道武雙修,不是沒見過血的門派,陸英更是劍甲首徒,眼前屍首雖多,但也不應如此戰慄。
她後知後覺回過神來道:「你、你,你這些劍…是怎麼出的?」
陳易拉長聲調道:「哦?」
陸英回憶著那一幕幕畫面,劍光仿佛還停留在眼前。
那是寅劍山的活人劍……
他明明比自己不過大五六年,卻好像…每一劍都精深至極……
陳易把陸英的神色看在眼裡。
寅劍山道武雙修,陸英卻善道不善武,十七歲便已結丹境,可武道之途,仍不過九品。
為劍甲首徒,自然心中有愧。
如今見他活人劍用得爐火純青,有所艷羨,也屬實正常。
跟他兩世都無仇無怨,若她想要請教,陳易自不會拒絕她,誰叫她是大師姐呢?
陸英的嘴唇微嗡。
陳易做好了先笑著調侃兩句,再教一手的準備。
但他卻聽她道:
「你…不寂寞嗎?」
「寂寞?」陳易愣了下。
他以一人之力,以活人劍將十人盡斬,這陸英卻問他寂不寂寞?
還不待陳易想明白,忽然聽到些許聲音,像是陣陣腳步踏來。
陳易回過頭道:
「喲,還有漏網之魚。」
話音未落,一劍就要探出,血做潑墨染紅的亭台樓閣里驚起霜寒劍光。
劍氣橫生,三尺劍罡凌冽。
一劍直朝面門,來人忽地雙膝彎曲,當即跪下,
「大俠且慢,我是跟你交手過的秦圖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