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從天上下來
死不過一瞬之間。
高手間的廝殺要麼極慢、要麼極快,慢在於難捨難分、破不開彼此招數,快在於猝不及防,一瞬之間的出人意料。
陳易從來都很會出人意料。
後康劍出鞘。
第六步絕巔踏雲踏出之時,陳易的身形瞬間拉近到負手而立、劍在鞘中的飛劍子。
飛劍子似乎對陳易的選擇並無意外。
以一打多,最重要的,不是如何以雙拳敵四手,而是想辦法變成以一敵一。
所以巷子、樓道、山門這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場地,從來頗受江湖武夫的青睞。
飛劍子站在霹靂熊君身側,離陳易不近不遠,而且雙手負後,好似並未做好出手的準備。
他覺得哪怕互換位置,陳易也會選擇先殺自己。
更何況劍客間,從來都有問劍的追求。
飛劍子吞了口冷風,腳步一動。
陳易與他的距離瞬間拉近,劍鋒高抬,舉手投足間儘是凌然殺機,氣浪滾滾,快得近乎只有殘影。
但飛劍子比他更快。
只因陳易好似在出劍的一瞬間,見飛劍子沒有動靜,在那一瞬間出現了顧慮。
一種疑惑的顧慮。
二人須臾間相遇,飛劍子單腳踏出,猛然迸裂出澎湃勁力,方圓間炸起氣浪,他單手朝前,後手敲擊劍鞘,長劍一敲下瞬間出鞘,落於手中,旋即一劍直貫而出!
銳利的劍鋒將氣浪破開,嘶如龍鳴。
一道白得發寒的劍光拉起,銳不可當的一劍本應洞穿陳易的心窩。
陳易先前一劍慢了,不知是有什麼顧慮,但瞬息萬變之下,這一絲的顧慮和遲疑,總會要命。
多少武林好手都死在了一瞬間的顧慮之下。
勝負已分,敗勢已定。
一瞬間,在座高手都重重一嘆。
隨後,便是似有若無的些許失望。
從以四敵一,到最後分下生死連一刻鐘都不到,未免壞了大好熱情,未免讓人不夠盡興。
但塵埃依舊落定。
飛劍子這劍精準把住了陳易幾乎微不可察的一絲破綻,眼下再無回劍變招的可能,但陳易這一劍卻又不得不出。
陳易的腳步卻在出劍時,霎時又是一踏。
絕巔踏雲第七步。
他身形蔚然一變,身形驟然自劍鋒便錯過,廊道間再也尋不到陳易的身影,飛劍子目中驚疑,而眾人間最為老江湖的六陽齋公猛一抬頭。
但見陳易身形高高躍起,攜著方才的劍勢,一劍撲向高處伺機偷襲的雲籠刀。
這一瞬的變故叫人始料未及,雲籠刀只覺一股寒意自尾椎而起,透上而發,貫穿全身,他驚變中迫急抬刀,卻不知那寒意是人之將死的恐懼。
劍鋒霎時割開了日光,也割開了雲籠刀的咽喉。
陳易手中長劍傳來貫穿血肉的觸感,鋒芒畢露的劍影投映而下,伴隨著飛濺的鮮血,他順勢一撥,劍光旋起。
帶血的頭顱沖天而起,往樓內翻滾墜落。
雲籠刀雙目圓睜,眼睛上下劇烈晃動,似乎仍想抬刀拒敵,卻又忘記了頭與身已經分離。
他死不瞑目。
陳易此時一躍而下,單腳踩上頭顱重重一踏,以此作為踏板,竟反手又起新劍,朝飛劍子直殺而去。
見這殺機駭然的一幕,六陽齋公下意識間竟暗嘆一聲,看似猶豫了一瞬,卻又瞬間騙過飛劍子的劍招,轉手殺向雲籠刀,如今又趁飛劍子前一劍落下,新一劍將起再起殺招……
破綻竟賣得如此不似破綻……
騙過了他、騙過了飛劍子、騙過了霹靂熊君,更騙過了雲籠刀。
剎那間便反客為主。
遠處的黃景面露凝重之色,竟不覺間單手護前,氣機自警,好似再疑心陳易下一瞬會否閃到他的身前。
場面上,已殺機四伏,毛髮皆是倒豎。
無人在意的角落裡,
死不瞑目的雲籠刀重重砸在地上,睜眼看著自己摔成了肉泥。
他還能說什麼呢?
廊道上的廝殺仍在繼續,陳易一劍朝飛劍子直刺而出,暴漲的劍意震得飛劍子額冒冷汗,被劍破開的氣流攪得他發梢飛舞。
凌然的劍勢好像要在他這氣機變化的一剎那洞穿。
卻在這時,一尊龐然大物橫壓過去。
砰!
劍鋒似是撞到漆黑如墨的巨岩上,炸裂出山崩地裂的轟鳴,一圈氣浪為之橫推開來。
陳易微抬眼眸,只見後康劍沒入在那霹靂熊君的手臂之上,此前銳利無匹的殺人劍刺入其中僅僅數寸,而巨岩身後的臉龐則冒出猙獰顏色。
二人俱是一退。
鮮血自手臂上泊泊流出,霹靂熊君那近乎半人寬的手臂如同一面巨大盾牌,千鈞一髮間護住了飛劍子的性命。
陳易眸里多了一抹凝重,退步之餘,連挽劍花,以活人劍的路數化解掉反震而來的勁力。
好強橫的橫練功夫。
這可比自己什麼銅骨功要強橫太多了。
霹靂熊君亦是心中一驚,他生來體大如牛,從前為僧拜入名寺,練的是江湖上久負盛名的金鐘罩鐵布衫,不僅渾身剛硬遠勝精鋼,還有極強反震,尋常人等一刀斬來,刀碎人亡,他連個劃痕都無,今日此人不僅生生破入骨肉,還以截然不同的劍法化去勁力,行走江湖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
「好小子……」
二人頃刻交鋒,又頃刻退後。
元豐樓內的這一刻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東宮若疏大著眼睛旁觀,似是不覺這有什麼危險,她只知道,短短几瞬的交手,她眼都快看花了。
方才見陳易一劍看似殺飛劍子,轉手殺向雲籠刀,身影多番變化,出劍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以一敵四,轉眼反殺……
好有代入感!
如果可以,她真想跟陳易互換武功,自己來殺得這裡落花那裡流水。
這般想著,東宮若疏把雁翎刀握得更緊了。
陳易不知東宮若疏怎麼想,他環顧了一遍局勢,見越來越多人圍得元豐樓近乎水泄不通,而那遠處立著的元豐樓主仍未出手,似是伺機而動。
以一敵四,說得輕巧,但更多的是占了別人意想不到的先機。
今日若真拼個山窮水盡,就算能盡殺死人,自己也得交代在這裡。
陳易深吸一氣,眸光不定,似在思量。
而霹靂熊君已大步而上,大喝一聲道:
「我看你如何再破金鐘罩!」
話音剛落,霹靂熊君毛髮陡豎,根根似尖刺,整個人如罩爍光的巍峨晨鐘之下,氣血雄渾可見一般,腳下廊道震了三震,二人剎那拉近。
霹靂熊君猛地一掌砸下,五指間划過悽厲風聲,直來直往,要拍碎陳易頭顱。
陳易眸光一變,身影側開,一掌擦臉而過,旋即刀劍皆動,一刀斬在腹間,一劍直戳肋下,皆是劃破皮肉,但也僅僅是劃破皮肉。
霹靂熊君悶哼一聲,左手如巨錘掄起,橫砸而去,陳易身形再變,低頭躲開一錘,眼角餘光還看見了飛劍子與六陽齋公皆是提劍,準備尋住機會一擊斃命。
不能再拖了。
陳易電光火石間連出數刀數劍,腹部、肋下、手臂,皆有寒光掠過,道道血痕破開,把廊道染出零碎的紅,霹靂熊君身姿仍然屹立,雖身上布帛盡數開裂,渾身鮮血,卻沒有一刀能取他性命。
「就你想找老子罩門?!」
霹靂熊君見他接連出刀,便知他想法,血霧間怒吼一聲。
隨後一拳當面砸向陳易。
陳易雙目微縮。
飛劍子與六陽齋公即將起劍。
拳鋒如小山般轟然而來,即將把陳易砸得粉碎之際,忽然,陳易身後掠起一抹寒光。
「蹲下!」
陳易早在笨姑娘話音落下前,就把頭猛縮向下。
霎時風起,一道似刀非刀、似劍非劍的罡鋒涌去!
正是斷劍客的劍意。
嘩啦。
霹靂熊君雙目瞪大,只見他那如小山般的一拳,被那寒光剎那斬開。
從未有過的劇烈疼痛沖向腦門,霹靂熊君眼裡瞬間布滿血絲,他悽厲嘶吼一聲,龐大的身軀血脈噴張。
擠占了廊道的巨大身形幾番搖晃,飛劍子和六陽齋公生怕誤傷,無從出劍,只見霹靂熊君已失去理智,驚怒恐懼席捲之下,憑著本能反應,胡亂揮手,腳步不穩,狠狠撞在了元豐樓的牆面之上。
轟!
牆面崩塌,瞬間煙塵滾滾,白霧翻湧,一時遮蔽住所有人的視線。
陳易抓住機會,退身向後,一手兜住東宮若疏的腰肢,身影於煙霧中矯健勝兔,混亂之中飛躍元豐樓。
絕巔踏雲。
煙塵散去之後,人已消失不見。
………
臨近元豐樓的一處宅院裡。
那是戲班子的居所,平日無戲唱時,女班們便在這歇息、練功、吊嗓。
《思凡》過後,今日無戲再演,小桃便提前一步回到了住處。
做旦角的,總比別的伶人多些猶待。
小桃跟婢女坐在院子拉起的白布下乘涼,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天:
「我跟你說…方才那兩男客官的是真真好看,矮的有點呆笨過頭,高的有點聰明過頭,真像是一對。」
「可他們是男的唉…」
「你就不懂了,那些大家少爺最喜書童這一套了,」小桃狡黠一笑道:「怕是不知道誰是誰書童。」
「可人好看啊。」侍女垂著眉頭想了下,抬起眉毛道:「小桃姐你要不多勾搭勾搭,看看能不能給你贖個身?」
小桃笑嘻嘻道:「你想跟我一人一個是吧。」
侍女瞬間紅了臉。
小桃點了點她的鼻子嗔道:「你啊你。」
侍女別過頭,一陣後羞澀揉了好幾下鼻子。
小桃也轉過臉去,單手托起下巴道:「高攀不了啊,我就是個被人三百兩賣到戲班的,人家一把刀都不止三百兩呢,你想得倒好,但就是天掉餡餅。」
轟!
忽地重重一聲,院子裡寬大的白布被瞬間砸斷,二人都嚇了一跳。
侍女雙手並用撲開煙塵,定睛一看,驚道:
「還真從天上掉下來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