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魂斷元豐樓
「來!」
豆大的雨滴自高而墜,砸得粉碎。
兩道人影相對而立,陰鬱天色間幾如奇石拉下的猙獰殘影。
似是誰也未動。
砰!
街上卻炸鳴出金石交擊的巨響。
雨幕隨響聲震盪開一圈漣漪,淋淋瀝瀝揮散天地間,二人好似同時消逝在視野里般,一瞬間拉近了數十丈,刀光相撞,爍得滿街生寒。
六陽齋公面露驚色道:
「黃樓主竟已臻至此等境界。」
飛劍子捕捉到些許門路,但只有一刀,不能全然捕捉,不由發問道:「此話何解?」
「老朽只道黃樓主突遭喪子之疼後,武道哪怕不一落千丈,只怕多年來再無寸進,」六陽齋公嘆著說道,眉毛里雨水滴落,「可今日一見,竟歷久彌新,是一口氣撐著啊!」
「哪一口氣?」飛劍子問道。
「一口父為子仇的氣!」
六陽齋公沉聲之下,寬闊的街巷間又爆開一重雨霧。
只見那長刀爍地斬空雨簾,此刀三尺七寸長,寬約一指,氣度森寒,雨水沾刀瞬間滑落,可見殺人不見血,紫檀木流銀刀鞘雨中搖晃,是為黃景的家傳寶刀「萬空」。
何等寒冽的刀鋒,卻近乎是貼著陳易的身影而過,腰間衣裳被刀罡攪得撕裂凌亂,碎緞亂飛,如似飛火,又被雨水擊墜。
這一幕驚險至極。
勁風呼嘯,吹打著陳易的面頰,眾人還沒看清他神色是驚愕還是慶幸,倒見他身影一閃,幾乎一抹黑風般掠到黃景身側。
隨後一刀斬出。
刀勢橫斬,凌冽細線豁然而起,鋒芒剛猛橫烈,要將黃景攔腰斬斷!
黃景面色微變,驟然側跳,繞著細線閃過了身,腳下步伐精妙,隱隱有幾分八卦步的渾圓妙理,只見他身影不算多快,卻仍繞到了陳易身側,萬空刀平平一削,眼看就削開個瓢。
陳易身形頃刻擰轉,再踏一步,正是絕巔踏雲的身法,身影驟閃,黃景臉色再變,餘力已盡,猛然往後側翻,身形滾碎雨水。
還不待一眾江湖高手看穿端倪,就見一道漆黑人影當空悍然下砸!
砰!
地面迎刀斷開深痕,雨水炸碎在陳易的肩膀上,炸開的風浪攪得衣裳雨中狂舞。
黃景連退數步,剎那拉開十來丈,一邊退,一邊以刀背接雨,揮刀一震,雨滴剎那如針般飛穿而去。
陳易輾轉騰挪,刀風破開撲面的雨針,最後站定身形。
因方才交手而凌亂的雨幕,此刻重新在二人間拉了起來。
雨密如鐵!
六陽齋公面色時而凝重、時而舒緩,而飛劍子聚精會神,從中體悟冥冥中的刀劍之意,而霹靂熊君則思量著這一刀會不會破開他的金鐘罩,至於餘下的江湖高手,則目不轉睛、不斷咋舌,卻除了打得激烈,就再沒有看出別的東西。
黃景定立原地,看著陳易,嗓音喑啞道:
「好刀、好刀、不過二三十的年紀,竟只略遜我黃門刀一籌,假以時日,未必不是又一個孤煙劍。」
陳易不多言語,更無廢話。
言語毫無意義,任說得天花亂墜,可連一滴雨水都不能動搖,生死問劍,那就由刀劍作筆,劃下一橫一豎。
黃景刀尖抬起,他之所以願接下這場問劍,除去不能弱下氣勢以外,更因先前元豐樓時,他已看過陳易的功夫,知己知彼,便有破解之法。
於武夫而言,最忌諱的便是被看穿路數,故此武館門派擇徒時比起資質,更重出身,若是來路不明、身世晦暗之人斷不能收入內門,只怕一門的功夫被人學去,給人破解了路數。
黃景聲音拔高道:
「你的身法是絕巔踏雲,卻不及唐澤的正宗,你這官狗當真卑鄙小人,貨於帝王家還則罷了,竟盜學我等義士的技藝!江湖道義,偷金斷手!你可知曉?」
「傻逼。」
陳易絕巔踏雲再起,先是一步,又是二步,第三步時已撞破雨幕。 黃景先前拉開距離,以雨水作針掃去便是為了斷他的絕巔踏雲,如今在陳易第三步踏來時,黃景亦起身形,腳下步伐師承自陝北八卦門,妙理在黏敵而打,本是八卦掌的配套功法,不過練刀先練掌,極其適合黃家所創的黃門刀。
黃家本就是自八卦門分家而來,這八卦步輔以黃門刀這剛柔並濟的刀法再合適不過。
雨水之中,黃景已與陳易錯面,他知道陳易還有劍未出,故此把距離拉到不過數寸,長刀直壓而去,不給陳易出劍的機會。
嚓!
陳易單腳點地,另一腳豁然自下而上拔起,剛猛狠辣地撞中黃景下巴!
黃景身形剎那間飛起,撞破不知多少雨絲,氣息抖亂,只能強行運氣穩住四肢,落地時連著在濕滑地面上退開數步,二人再度分開,只余悶響炸在雨幕里。
他擦了擦略顯狼狽的嘴角鮮血,沙啞道:
「還有拳腳功夫?」
陳易低頭看了眼他退後時的水波漣漪。
黃景瞳孔微縮,意識到這是在觸類旁通地破解自己的八卦步,自己又怎會給他機會,當即踏步向前,身影以筆直的一線沖了過去。
然而待他衝到近前時,卻見陳易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身著壽衣的黃景心頭一寒。
中套了!
背上的劍鋒出鞘,陳易一手握劍,雨水間直貫而出,鋒刃所過之處,將雨幕生生洞穿開碩大的空洞。
決死之時就在眼前,黃景不退不避,眸里爆裂出怒光,喪子之後,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此刻猛地一腳踏地,長刀萬空擦著劍鋒而過!
刺啦。
火星飄碎雨幕里。
黃景將劍鋒偏了一個角度,致使其只能貫穿自己的側腹,血花飛舞,他強提一氣,爆發出一聲怒吼:「死!」
不僅以傷換死,更是以死換死。
長刀爍得滿街森寒,雨水濺落鋒刃前就炸碎開來,刀光如水瀉般朝陳易傾瀉而出!
陳易手鬆開劍柄,一腳點地退後,雨水炸碎面前,仍然面無表情。
一刀接一刀斬來,層層迭迭,刀光如同暴風驟雨般將陳易覆蓋,場上仍能見那身影一步又一步的退後,好似有多少刀、就有多少步。
四處皆是散碎的衣裳,綢緞飛絮飄揚,刀光擦過他的手臂,擦過他的面頰,擦過他的腳踝…寒氣仿佛直入骨髓,他仍舊腳步輕點,如蜻蜓點水般,身下點開一圈圈漣漪。
待不知退了多少步,黃景的刀兀然停住,他整個人莫名沒了力氣,低頭一看,只見鮮血漫開成了水花,凝固的長條是他流出的腸子。
黃景雙瞳瞪大,透過密麻雨簾盯著陳易,似乎還想出刀,可腳一動不動,只能勉強伸手,刀卻滑落墜地。
鐺。
那身著壽衣的黃景墜倒在地,身死斷氣。
陳易刀劍盡數入鞘,他一言不發,仍然聳立雨里。
一橫一豎!
問個是非公道,問個生死黑白。
嘩嘩嘩…
何其精彩的捉對廝殺,大街上卻唯有雨水下落聲,一如大火後的元豐樓,眾人盡數沉默,面目裡帶著深深的驚駭。
一片死寂。
此時此刻,哪怕不是高手,哪怕只是個有眼的人都能看清,
黃景以死相搏,生死關頭刀鋒何其狠烈,如大潮般連綿不絕,
可到最後,
也只是劃破衣衫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