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與我何干?(二合一)
黃景魂斷元豐樓。
大雨似瓢潑灑下,把地上的鮮血暈染開來,血花被澆潑成滿地泥濘。
待陳易理了理身上殘亂的衣裳,所有人方才恍若夢醒,於雨中輕顫,輔以刀兵搖晃聲。
黃景就這樣死了?
不知多少人心裡莫名不可思議,想不到那曾叱詫風雲的黃景竟就這樣死在了這裡。
六陽齋公蒼白的眉毛往下滴水,嘴唇張了又合,他分明覺得,黃景不該就這樣死了。
只是待陳易將刀劍歸鞘後,六陽齋公還是反應過來,深吸一氣大聲宣道:
「勝負已分,生死有命,互不追究,恩怨情仇盡數付諸東流、一筆勾銷,日後不得以此尋釁報復,蒼天有眼,神靈有證!」
這是一錘定音了。
場上像是鬆一口氣般,寂靜驟然打破,多了幾分喧譁,好幾人嚷嚷了兩聲,但又被雨勢淹沒,而陳易幾乎頭也不回地抽身離去。
這是連棺材錢都不出了。
不知幸還是不幸,黃景給眾武人散盡千金前,還給自己留了件壽衣,留了口棺材,雖說前者劃開了染血,但洗一洗縫補一下也能用。
至於墳錢,大家討錢湊湊,也不至於讓黃樓主睡到亂葬崗。
到底是六陽齋公這老前輩先上前去,看了看黃景的屍身,深深嘆了口氣。
飛劍子與霹靂熊君也走了過來,前者面色驚更甚於悲,後者這鐵塔似的還俗漢子,則單掌立起,沉沉頌了聲「南無阿彌陀佛」。
「這事…就這樣結了……」
六陽齋公撫須,似是在自己告訴自己。
不遠百里趕赴山同城,沒有想像中的豪情壯志,更不是什麼武林盛會,而是鬧出個一地雞毛的結果,便是連唏噓都不知如何唏噓。
飛劍子往向那一劍的截口,成名數年來,他以嗜劍如命著稱,如今見這一劍截口,不住驚愕道:「這一劍…好……」
六陽齋公自然也注意到那一劍,眸光沉沉道:「不只是好。」
飛劍子說不準那朦朧的感受,他只覺這一劍刁鑽狠辣,下意識地問:「齋公何解?」
六陽齋公回憶了下方才的交手,仍記陳易雨中一劍後,黃景連出數十刀,刀罡層層迭迭,氣勢近乎推到了極致,只要斬中一刀,那千戶都將當場敗亡。
然而,一刀未中。
「黃樓主喪子已久,早有有決死之志,他不怕死也不惜命,武林里最可怕的便是這種悍不畏死、以命換命之徒,然而…那千戶早就看穿了這一點,並沒有尋找一劍取其性命的機會,而是洞穿側腹,不給黃樓主以命換命的機會。
每一刀都極盡殺機,但每一刀都落在空處,越到後面,黃樓主就越是失去理智,
越是砍不到,他就越急,越急就越是砍不到,原來剛柔並濟的黃門刀和八卦步只剩下了剛。」
飛劍子不住驚嘆道:「也就是說,黃樓主太想以命換命,但連傷都沒換到……」
「不錯,那千戶狡猾,出劍後利用身法之便不斷退避,黃樓主反倒欲速則不達,越是想換命,就越是沒命,若黃樓主還存有理智,或許勝負…猶未可知……」
六陽齋公回想起黃景還想伸出去的刀,再低頭一看,黃景的眼睛瞪大,仍舊直直望天。
恰是死不瞑目。
「這一劍好就好在,它只有一劍,而且…
殺人誅心!」
飛劍子聽明那一劍的妙處,心中如有閃電掠過。
他更小心翼翼地凝望那一劍的截口。
這一劍不僅是出劍前就蓄謀已久,
而且出劍之後,處理得太過刁鑽……
六陽齋公用手慢慢闔上黃景的眼睛,沉默許久後,一聲嘆息:
「雖不願說,但是極好、極好……」
………
「黃景死了?」
陳易拐過一個巷角時,忽然聽見魏無缺的聲音。
轉過頭去,魏無缺果然打著傘站在巷子裡。
陳易停住腳步,點了點頭道:
「你不是都看到了?」
「我沒看,甚至都沒想到…你會去問劍黃景。」魏無缺搖了搖頭,「若非屬下注意到動向匯報給我,我都不會出現在這裡。」
陳易微微頷首,正欲轉身離開。
但魏無缺對黃景的死有濃濃好奇,黃景的名聲他聽過,論其武藝更在唐澤之上,然而卻死在了陳易手裡,而後者除了衣裳刀割開數十豁口外,竟沒有一點傷口。
他追問道:「你是如何殺的黃景?」
陳易停住了腳步。
「伱本不該殺得這麼輕易。」
陳易掃了魏無缺一眼,緩緩道:「他很厲害,但是他太不惜命了,如果他怕死一點,我會很棘手。」
「…棘手?」
聽到這詞,魏無缺忽然被沉默了下,黃景僅僅只是…差點讓他棘手?
「說不準會重傷。」
魏無缺一下心情好了不少。
陳易繼續道:「他死在他太不怕死,所以他就慢慢死了。」
「那你怕死嗎?」
「我不會死。」
不會死…
這個人竟覺得自己不會死。
魏無缺眼睛微爍,略做琢磨,就難言地古怪,
這是何等的心性?
「瞭然。」得到個大概回答,魏無缺也不再追問,而是嘆道:「只怕這城裡,只有孤煙劍能做你對手。」
陳易旋即想到孤煙劍黃沙中一閃而逝,敲擊自己背上劍鞘。
與對黃景不同,對孤煙劍,他是有忌憚的。
這時,魏無缺的話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江湖問劍,幾乎名正言順地殺了黃景,你做得很好。」
「嗯。」
「只是…江湖中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無朝廷庇護,只怕以後你凶名外傳,此後舉步維艱。」
雨水順著傘面滑落,魏無缺話說得跟雨落一樣慢。
陳易笑了笑道:「魏座主這又是在招攬我?」
「惜才而已,你以這假身份行事…也未嘗不可。」魏無缺垂眸道:「招攬歸招攬,我的話可不做假,雖說問劍後恩怨一筆勾銷,可江湖之上,真有能一筆勾銷的恩怨?」
雨簾間,魏無缺的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轉身大步而去,朵朵水花濺在巷間,殘破的衣裳被勁風捲動。
那人轉身前笑道:
「他們的江湖,又與我何干?」
……………………
一頂斗笠走在亂石密布的水灘上,身後是雨過雲彩。 已是入秋,風一下就冷了,閔寧新添了衣物,在外套了暗紅大氅衣,腰帶系鬆些,風吹來就咕咕滾圓一圈,整個人好似御風而起,算是這行路上為數不多的趣事。
走江湖這一路以來,閔寧從不覺多少煩悶。
雖說不是日日都有行俠仗義的事做,然而似是猛虎脫籠,新天地中任什麼都值得人新奇,便是隨處能見的花草樹木,都總覺比京城中所見多一分野性。
唯一的問題是,會經常十天半個月都沒個人說話,這等情況,要麼就朝天大吼一聲,發一陣瘋,要麼就去騷擾下著雨。
這也沒個辦法,畢竟孤身行走。
若說一路上有沒有碰到什麼值得結交的?
自然是有。
只是萍水相逢,走過這一路,就沒下一路了。
流水湍湍,天地寂寥,閔寧伸了個懶腰。
一路順水而走,忽見水邊野廟。
荒草萋萋,腳下踩到硬物,原來是廟外斷開的石碑,上面的字跡已模糊不清了。
望一眼天色,要不了幾個時辰就黃昏了,何不在這歇息?
歇息就歇息!
閔寧跨過斷碎的門檻,入了門內,就見廟裡結著大片蛛網,香爐漏了一角,案上布滿塵土,這野廟廢棄了多久,由此可見一斑了。
她從方地里摸出了地鋪,隨意往地上一擺,望了眼廢棄的神龕,牌位離奇的新穎,似乎有誰特意立好,卻又有厚厚的蛛網蒙在其上,糾結纏繞,像是要把它封住、不能示人。
路過野廟要上一炷香,閔寧思索片刻,摸出一炷香點燃插上去。
正要回頭。
呼。
風一吹,香滅了。
閔寧眯了眯眼睛,再度點燃。
香還是滅了。
這座廟…似乎有鬼啊。
望著那比陰翳里的牌位,閔寧沉吟片刻,
直接拿起往地上一砸!
「敬酒不吃吃罰酒。」
閔寧砸完之後,還踢了一腳。
恰在此時,殘破的廟門嘎吱搖晃,
陰風淒淒,房樑上好似垂掛著人臉,門外還有似有若無的哭聲……
閔寧只是一笑,
有鬼就有鬼!
………
噠噠噠。
有腳步聲。
閔寧豁然睜眼,漆黑如墨的夜色里環視這野廟,只覺濃郁的黑暗有什麼逼仄過來,壓得人近乎喘不過氣。
她毫不驚慌地坐定原地,從腰間解下酒葫蘆,大大灌了一口。
一手舉酒,一手按住腰間刀柄。
只見門外夜色里隱約冒出人的輪廓,一個兩個三個…從黑夜裡擠了過來,隨之是零星照明的火光。
哦,
看來不是鬼。
閔寧忽覺掃興,本來想著趁夜醉酒斬鬼,之後把這事隨意給個說書人一說,叫人去添油加醋一番,引為她閔寧的一樁佳談。
只是沒想到來的是人。
那行人入了野廟,籠共有六位,四位都是成年漢子,剩下兩位是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其中女孩還光著頭,像是個小尼姑,他們幾人看見閔寧也是驚奇,手都差點按到了刀上。
其中領頭的儒衫漢子似是半個讀書人,只是身上的衣衫似乎過小了,並不算合身。
看見閔寧獨自一人在此,他開口問道:
「這位小兄弟…也是在這借宿的?」
「對。」閔寧應道。
她女扮男裝,再加之天生眉宇英氣,自然被當作俊秀的男子,之所以如此,權因男人行走江湖比女人要方便得多、也要安全得多。
「這廟吹的是小絮風,還是南山風?」
儒衫漢子見她配刀,便問上了這麼一句。
閔寧知這是江湖黑話,只是這裡是蜀中,與京城的地域全然不同,兩處的黑話也不盡相同,這時問來這一句,她也聽不太懂。
思索片刻,閔寧回道:「過江龍過江,地頭蛇扇山。」
這是井水不犯河水之意,也是傳得最廣的黑話,基本天下各地都通用,閔寧遊走江湖前,在京城裡就從做諜子的姐姐閔鳴那裡學到不少,再加上身為錦衣衛在京畿一帶的執行任務的需要,就更是順嘴就能來上一句。
儒衫漢子聽罷與其他人交換了下眼神,最後微微頷首,帶著其他幾人退到了山神廟的另一角,兩邊相隔極遠,可謂涇渭分明。
閔寧見來的是人而不是鬼,未免掃興,只是掃興歸掃興,還是把酒塞蓋上,酒葫蘆別好到腰裡,直接躺到地鋪上。
那一行人也歇了,兩個孩子臨睡前,似乎不停朝她投去目光。
夜色濃郁,自房梁處下垂逼壓下來。
黑暗裡似乎有什麼窸窸窣窣的聲響,慢慢跨過門檻,逼近過來。
門邊,月色大亮,地上鋪著慘白的月光,紗綢似的白絲從破洞裡伸了出來,緩緩傾瀉在這山神廟內。
只見一道半人半蛛的身影自門邊而出,白絲蔓延而來,要將廟裡一眾人都束縛起來,吊到房梁蛛網上。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那已經歇息下去的一行人全無反應。
閔寧猛地睜眼。
只因寅劍山的警心之法大作。
「妖孽,等你多時了!」
閔寧驟然暴起,凌厲的刀光如一輪彎月般劈頭蓋臉砸了過去。
蛛妖擰過頭來,嘴巴驚恐間大張,本是人的嘴巴里冒著森森的蛛牙,駭得人寒氣大冒。
但一刀過去,頭顱噴血掉落。
轟!
那一行人方才驚醒過來,慌亂間拾起刀兵,但卻只見蛛妖的身軀沉沉墜地,白絲如潮水般退去,而那俠士已慢悠悠地擦起了刀刃。
到底是領頭那儒衫漢子最先反應過來,抱拳道:
「謝過少俠救命之恩。」
這一下,餘下幾人把刀兵放下,紛紛抱拳以示敬意,除了那兩個孩子。
閔寧抬眸掃了一眼。
立馬就有人拍那兩孩子的肩膀道:「啞了,不會說話了?人家救你一命!」
男孩縮了一下,點了點頭,結結巴巴道:「謝、謝過少俠……」
女孩仍舊沉默,深深看了眼地上的蛛妖屍首,而儒衫漢子以為她走神了,連著拍了好幾下肩膀。
待閔寧把目光投向她時,她忽然動了,猛地要衝過來,大喊一聲:
「他們是人牙子!」
不知為什麼,最近一段時間都很沒靈感,所以只能更少一點,慢慢找回過去的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