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
潘玉蘭別過千恩萬謝的孩子父親,走出派出所。
蕭啟身旁的健壯青年笑出一口大白牙:「潘同志,這事可真是多虧你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潘玉蘭客氣道:「我也沒做什麼。關鍵是有你們攔著,不然被她跑出去,再想找回孩子怕是懸了。」
黑框眼鏡後,一雙淡色眸子微微彎起。
「你太謙虛了。我們鼻子可不如你靈敏,那種情況下要不是你提醒,八成也不會留意到不對。」
頓了頓,蕭啟補了句:「雖說見義勇為是好事,不過,自己帶著傷的前提下,最好還是謹慎些。萬幸今天那人販子沒同夥,不然——」
健壯青年詫異地看看他,又看看潘玉蘭。
潘玉蘭摸上帽沿,笑道:「蕭同志說得對,我以後會小心的。」
雙方分開後。
潘母感慨:「蘭蘭,媽看你這鼻子變靈了,好像也不是壞事嘛。」
潘玉蘭深以為然。
回村後,她開始在村子慢慢轉悠。
雖然需要忍耐個別人的八卦熱情,敷衍幾句有關徐家的事,但,靠著這些「樣本」,她對自己嗅覺失常的症狀有了更確切的認知。
大約是在五米之內,各種氣味都會放大,如食物香氣,路旁花草的草本香氣,家具自身的木頭味,油漆味,等等。
來自人的味道就比較複雜。
僅有極少數人身上乾乾淨淨,刨除肥皂味外什麼都沒有,就像今天那位蕭同志。
更多人則是酸甜苦辣的集合體,還有極個別冒著惡臭。
巧的是,身上冒臭味的幾人大都跟她關係不好!
如,愛落井下石看大房倒霉的潘二嬸,潘玉梅和二房其他人,村里愛說閒話被她懟過的長舌婦,調戲過她還被她揍過的某村漢……
潘玉蘭不禁懷疑,這臭味可能代表著對她的惡意!
思及從前總高高在上、看不起她的表妹宋瑩,忌憚著她的徐小苗,看她跟挑豬肉似的徐老娘,猜想似乎得到驗證。
可,今天那拐子怎麼回事?
除了她之外,就沒第二個人聞到那拐子身上有臭味!
那拐子跟她素不相識,在她發現不妥阻攔之前,沒道理對她懷有惡意啊!
正疑惑不解,走神的潘玉蘭差點跟村裡有名的二混子張燦撞上。
「喲,潘老師,這是有緣千里來相會麼?」張燦撩了把油光發亮、散發著摩絲香氣的劉海。
潘玉蘭嘴角微抽,只當自己聾了,道了聲對不住便走開。
張燦也沒糾纏,嘴裡哼著「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走了。
這小子打小父母雙亡,沒人管,早早染上了偷雞摸狗的壞毛病,後來出去混社會。這兩年當倒爺賺到錢,身上穿戴都是牛仔褲、皮夾克、蛤蟆鏡等,那叫一個時髦。
不過,他混歸混,對村里那些關照過他的人還不錯。
潘母就是其中之一。
更別提,潘玉蘭還是老師,他更添了幾分尊敬,最多平時口花花搭個訕。
潘父出事時,張燦手頭沒如今闊綽,也借了二十元給潘家做手術呢。
潘玉蘭不禁猜想:或許,她聞到的惡臭不止來自人心惡意,還代表著那人的品性、氣質?
張燦身上除了摩絲、香皂等氣味,還有股油膩膩的怪味,跟他氣質挺吻合。
拐子的臭味,也許因為她本身作惡多端?
那,宋瑩的酸臭味又從何而來?
是代表著她人品差,還是說……
昨天的摔跤,真的是意外嗎?
潘玉蘭心底一沉。
宋瑩不常來東灣村,偶爾會被舅舅舅媽打發來送點不值錢的東西,順便在鄉下買點便宜雞鴨蛋回去。
這麼一想,昨天主動找她一起摘野菜的舉動似乎很可疑!
可,宋瑩的動機是什麼?
宋瑩打小讀書不如她,卻也混了個高中畢業,被宋父安排到油水多的副食商店工作,生活順風順水,能圖她什麼呢?
潘玉蘭想不通,也拿不準自己的猜測是否靠譜,只好暫時擱置。
回到家,潘母不在,八成是還在地頭守著抽水泵澆地。
這活並不繁重,只要在邊上看著,及時換管子即可。
潘玉蘭便先把中飯做了,聞著比從前濃郁的食材香氣,心頭焦躁慢慢褪去。
嘗味道時,她還驚喜發現,今天的薺菜豆腐湯做法跟之前沒差,卻更鮮美了。
難道鼻子變靈,火候也把握得更精準了?
潘玉蘭心臟狂跳,想起今早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吃食小攤。
南城現在比前些年繁榮得多,除了國營商店,街頭還有賣饅頭、煎餅、大碗茶、冰棍、米花糕、棒棒糖等吃食的,那叫一個五花八門。
擺攤是辛苦,風吹日曬的,收入也不穩當,可總比拿死工資強。
像徐家,就是靠徐立新去鄉下收雞蛋和雞鴨進城賣,徐小苗才穿得上鮮亮的碎花小襖,徐老娘還吹噓說家裡要買電視機,十二寸的,一台得五百塊!
「我是不是也可以進城擺攤,賺點外快?」潘玉蘭喃喃自語。
她是普通民辦教師,一個月才二十幾塊工資。
要不是自家有地能種糧食,這幾年布料、日用品啥的價格都上漲了,真不夠花的。
自從兩個哥哥接連夭折,潘母大病一場,那之後身體就不好。
潘父前幾年被拖拉機撞傷脊柱,手術費花了不少,依舊落了個半身癱瘓,走之前沒少吃藥。
進少出多,潘家一直沒能攢下錢,欠的債一直到去年才還完。
父親走後,母親身體又差了三分,近來總咳嗽,還不肯去醫院。
都是窮鬧的!
潘玉蘭深吸口氣,出去刨了一簸箕沙土回來倒地鍋里,加足柴火,再從麻袋裡扒拉出幾根個頭均勻的紅薯,往裡頭一埋。
烤紅薯獨有的甜香逐漸飄出。
隔壁,潘玉梅聞得肚子咕咕叫:「媽,我也想吃烤紅薯。」
潘二嬸讓她找潘玉蘭要。
潘玉蘭可不愛慣著二房一家子,平時愛占小便宜也就算了,遇到事就會躲。
那次潘父出事,村里許多人都借了錢,唯獨二房哭窮,一分錢不肯掏。
「對不住啊,這是我和我媽今天的中飯,沒多的。」
潘玉梅空著手回來,臉色難看。
潘二嬸:「行了,吃你的飯!吃什麼烤紅薯?你媽祖上三代貧農,可比不上人家地主小姐的種會享受!」
牆根下。
潘玉蘭又聞到了昨天的酸臭味,心想,看來酸味代表著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