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潘玉蘭跟校長預支的工資下來了。
她千恩萬謝過，跟另一位數學老師調了課，便揣著這錢趕緊進城去醫院繳費，生怕母親那邊斷藥影響療效。
去到卻吃了一驚。
「什麼？這、這都是蕭同志帶來的？」
反應過來，她有些埋怨地看母親一眼，壓低聲音。
「媽，您怎麼能收人家錢呢？這些東西也就算了，這可是五十塊啊！」
潘母捏著手裡那五張大團結，有點心虛。
「媽這不是一開始沒發現嘛。小蕭估計怕我不肯要，偷偷塞到麥乳精罐子蓋底。我也不捨得開來吃，要不是天天困在病房裡無聊，這兒看看那兒摸摸的，怕是還不曉得呢！」
「好吧。」
玉蘭嘆口氣，卻不得不承認，這確實像是蕭啟能做出來的事。
他這人性子內斂，看起來溫和從容，內里卻很有些韌勁，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九成九會想法子做成。
上次見到他時，他可能就猜出了幾分，卻沒追問，私下打聽，大約是怕傷她自尊心……
潘玉蘭心頭一熱，只跟潘母說正經事。
「媽，這錢咱們不能要。我領到工資了，還是接下來三個月的。校長知道咱家難處，還以個人名義借了我二十。」
她來病房前，已經先去找醫生了解過母親的身體情況，得到另外一個驚喜。
「醫生說，您肺里的水腫已經沒了，炎症也好了大半，今天就能出院了。回家之後，再吃些藥鞏固。您放心，那藥不貴，我都打聽清楚了。過一個月來複查，沒問題就是好全啦！」
潘母聽了很高興，只覺得好事連連，自家肯定是否極泰來了。
「成！那你把錢還給小蕭，再給我辦出院！」她暗戳戳想為女兒和蕭啟製造相處機會。
潘玉蘭沒看出母親眼中的隱隱期待，離開醫院後打聽一機廠位置，不多時來到大門口。
「大爺好！我有點事，想找你們廠里的技術員蕭啟同志！」
看報紙的門衛老頭抬起頭，看見是個年輕姑娘，露出一副見怪不怪、還有點不耐煩的表情。
「小姑娘，你是蕭技術員什麼人吶？現在是上班時間，我可不能幫你喊人！萬一耽誤了正經事，誰來負責？」
潘玉蘭沒在老門衛身上聞到臭味，可見對方並無惡意。
然後反應過來，自己可能被誤會成勇於追愛的時髦女青年了。
看來，蕭同志平時很受歡迎嘛。
想想也是，他生得一表人才，人品又好，就是穿著打扮稍顯老土，不如街頭那些摩登青年靚麗光鮮。
像老式水墨畫，稍顯素寡，沒法讓人眼前一亮，細品之下卻不由得為那古樸典雅的意境和氣韻折服。
「咳，我是來找他還錢的。」她問心無愧，也不想被誤會，解釋時還塞過去個烤紅薯當「賄賂」。「自家做的，不值錢，給您暖暖手。」
老門衛鼻子抽了抽，很想推回去，可那股子甜蜜的香味太過誘人。
紅薯確實不值錢，還是自家烤的，應該不算違紀吧？
他看也不看面前的烤紅薯，清清嗓子，肅容問：「還錢？還的什麼錢？」
潘玉蘭露出並展開手心裡的紙包，裡頭五張大團結疊得整整齊齊。
「我家裡之前遇到難事，蕭同志好心借了錢給我媽。現在有了錢，當然要抓緊來還。我媽身體不舒服，只能是我來了。」
她句句都是真話，可聽起來更像是蕭啟借錢給她媽，兩人之間也就沒了什麼曖昧瓜葛。
「要不這樣，大爺您給蕭同志說一聲，我把這錢暫放您這兒，他有空時再來拿？我還有別的事呢，沒空一直等著！我也不想影響你們生產工作。」
老門衛不懷疑了，抓起對講機，按住按鈕開始說話。
當然，他這部對講機不能直通廠里每個部門，要通過其他人轉達。
潘玉蘭正耐心等著，路旁忽然「嘟嘟嘟」來了輛小汽車。
她下意識扭頭看了眼，便透過半透明的車窗，跟個約莫四五十歲、容貌端麗、短頭梳得一絲不苟的女人對上視線。
女人穿著件灰藍色外套，看似平平無奇，細瞧之下便能發現面料考究、剪裁合身，且熨得筆挺，這氣派儼然不是一般人。
這年頭能坐上小汽車，還這麼講究，許是一機廠的某位領導？
果然「婦女能頂半邊天」，且不說成衣廠、紡織廠等，機械廠這種陽盛陰衰的地方也有女領導呢！
潘玉蘭如是想。
與此同時，老門衛表情變得拘謹。
這車牌十分陌生，他沒見過，也可能是來找廠長的領導？
正準備開閘門，那車卻停在外頭沒拐進來。
車門開了。
下車的是個穿米色西裝套裙的年輕女人，微卷長發高高紮起，看上去精明幹練又不失時髦。
「大爺，我們找高級技術員蕭啟，就說他母親李曉惠同志來了。」
「哦哦，好。」
老門衛愣愣點頭，再次拿起對講機時，卻小聲咕噥一句：「怎麼又是找小蕭的？」
女人挑了挑眉，馬上扭頭看向旁邊的潘玉蘭，表情並沒多少變化，那眼神卻莫名讓潘玉蘭不舒服。
她正吃驚，蕭啟的媽媽似乎大有來頭，怪不得舅媽會看上這麼一位貴婿！
這女人卻折返回汽車旁邊，越過搖下小半的車窗，跟車裡的人低聲說起話來。
很快，潘玉蘭就感覺，那中年女人看了過來，目光銳利，似乎帶著一絲審視，還有不喜。
她其實看不太清楚，可她能聞到幾米外汽車裡突然飄散出來的淡淡臭味。
潘玉蘭：「……」忽然有種不祥預感。
幾秒後，年輕女人重新走回門衛亭旁，微笑著問老門衛。
「大爺，李同志想了解下，平時來找蕭技術員的女青年多不多。」
不等老門衛回答，她又自顧自說：「如今這社會風氣真是大變樣，小姑娘們也追求起自由戀愛來了！不過，說好聽點是勇氣可嘉，本質不就是上趕著倒貼嗎？也不知道這些女孩子的父母怎麼教養的！」
女人輕蔑地瞥一眼潘玉蘭，和她身後停著的簡陋改裝三輪車，笑吟吟下了結論。
「不過，有李同志幫著把關，總不至於讓蕭技術員被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哄了去。」
潘玉蘭大皺眉頭。
蕭啟這麼好脾氣、心地善良的人，怎麼會有這麼自以為是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