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潘玉蘭聞不到車裡飄過來的敵意，單看這說話夾槍帶棒的陣仗，傻子也能看出人家在敲打自己。
顯然，她今天為方便踩車穿的半舊家常長袖長褲，和不咋好看的改裝三輪車，落在對方眼裡，八成是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村姑。
如果說來之前，她對蕭啟有一二分心動，這會兒就只勉強剩了半分。且這半分，主要出自於對他有個糟心母親的同情。
不分青紅皂白就給人亂扣帽子，還讓親近人來指桑罵槐，可見自視甚高，不好相處！
這種人，恐怕比村里某些出名的潑婦惡婆婆更難搞！
但，潘玉蘭並不露怯。
她氣定神閒看一眼年輕女人，又沖神色尷尬的老門衛笑了笑。
「大爺，聽說蕭技術員來你們廠子三四年了吧？這麼長時間，他家裡人都沒來探望過嗎？也是稀奇。」
要是來過，怎麼會連人帶車都認不出來？
之前聽蕭啟提過在南城過年時逛廟會，可見他來南城工作後鮮少離開，連春節都不回去，怕不是跟父母關係糟糕吧？
年輕女人被刺得微微變色，剛想說話。
對講機里突然傳來人聲。
老門衛鬆了口氣，抬起頭：「兩位女同志，小蕭今天出差去了，不在，最快得後天回。」
潘玉蘭故意露出誇張的驚訝表情，追問：「後天？周末他在不在？我可不想再請假來還錢了，要扣工資的！要不，您幫我問問，他那個姓邵的同事在不在廠子裡，讓他幫我轉交？或者直接您幫我保管？」
說著，還舉起手裡包得並不嚴實、長著眼睛都能看到紙幣一角的紙包。
老門衛：「小邵啊？他也出去了。最近廠里忙著呢，連老技術員都腳不沾地，他們這些小年輕更是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又讓她先把錢拿回去，他這裡不好幫忙保管，怕弄丟了要自掏腰包賠。
年輕女人因為這番對話愣住，開始狐疑打量潘玉蘭。
「你是來找蕭技術員還錢的？」
潘玉蘭將錢揣進兜里，禮貌謝過老門衛，才冷冷回答：「不然呢？我可不是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沒有家教、還從來不刷牙的人。」說罷自顧自踩著三輪車離開。
唔，遠離了臭氣來源，空氣清新多了！
女人慢半拍反應過來，這是諷刺她嘴巴臭，氣得臉色漲紅。
可潘玉蘭早走遠了，她哪裡追得上？
只好找李曉惠添油加醋打小報告。
「說我也就罷了，那村姑居然還敢拐彎抹角指責您，簡直膽大包天！她哪裡知道您的難處？」
李曉惠臉色淡淡，即便知道潘玉蘭是來還錢的，眼中卻滿是嫌惡。
「算了。南城到底是小地方，鄉下丫頭沒見識、沒教養也正常。既然他不在，先去賓館吧。」
潘玉蘭擠兌過這兩人，出了口惡氣，重新回到醫院，也懶得告訴潘母這一糟心插曲，只說蕭啟出差了不在。
「本想讓那位邵同志轉交，結果他也出去了，只能等周末再來碰運氣了。」
說到邵和平，潘母一拍腦袋。
「差點忘了，小邵同志的愛人就在這裡當護士，小蕭估計是通過他打聽到我住院的。」
潘玉蘭馬上來了主意，去辦出院手續時順便找上何秀，在潘母主治醫生的見證下請她幫忙轉交那五十塊。
何秀眨眨眼，答應的同時不免暗暗嫌棄邵和平操心太過。
看小蕭這積極的勁兒，哪裡用他一個大老爺們暗戳戳當什麼月老紅娘，就怕適得其反！
潘母有點失望，她還想借還錢的機會讓兩個年輕人多接觸一次呢。
可，看到女兒比她住院前瘦了一圈的憔悴模樣，她心疼不已，哪裡忍心開口讓其繼續奔波勞累呢？
她還勸：「蘭蘭啊，這段時間你瘦了不少，要不先歇上個十天八天的，或者媽替你去擺攤？」
「媽，我沒事！咱家現在雖然欠了些錢，可也不算多，給我個把月功夫，保准把這錢給掙回來！」
潘母難得強硬了一回。
「不行！除非你先把身體養好！別回頭我好了，你反倒累垮了！你比媽有本事，要是你病倒，媽這個沒用的上哪兒掙錢給你看病去？」
潘玉蘭只好妥協：「那，周末還是照舊，工作日我就不去鎮上了。這樣總行吧？擺攤您就別想了，你比我更需要休養呢。」
交完今天最後一次住院費用，和接下來一個月的藥費，她手裡的錢只剩下十塊多點。
家裡的地已經轉給水生伯，之後的承包費用也變成對方出，地里有了收成也只能拿一點點（畢竟土地是國家的，不屬於潘玉蘭家，這跟解放前的租地不一樣），加上未來三個月都沒工資，暑假七八月更是本來就不發工資，她們可不能坐吃山空！
母女倆達成一致，打包東西回家。
潘玉蘭將麥乳精塞入帆布大包時，愣怔一瞬，很快變得若無其事。
出了醫院大門，不巧竟迎面撞上劉鳳琴和宋瑩母女倆。
「你們怎麼在這？」劉鳳琴脫口而出。
因為得罪了蕭靜棠、蕭啟，她被家裡人輪番埋怨，氣得頭暈腦脹，高血壓犯了，今天才在宋瑩陪伴下來看病。
潘玉蘭不想搭理她。
潘母比女兒心軟，又見劉鳳琴臉色不好，只冷著臉，簡單提了提自己生病住院的事。
「住院？那你咋不跟我們說一聲？也太見外了！」劉鳳琴並不心虛，還想反過來指責。
潘母皺眉：「咳，弟妹，我身上還虛著，先不跟你說了。你也一把年紀了，好好保養——」
說完拉著潘玉蘭就走。
宋瑩全程被當做空氣，根本沒找到機會插話，臉上有些掛不住。
但，她很快想起一件事。
前世記憶里，姑媽好像是著涼還幹嘛，忽然病了一場，徐立新幫著送去鎮上衛生院掛水，期間忙前忙後。
這也是促成潘玉蘭點頭嫁過去的一大原因。
兩人結婚後，徐立新對姑媽也挺好，就是姑媽沒福，三年不到就一病去了，潘玉蘭也大受打擊。
現在，沒了徐立新這個能賺錢的丈夫、女婿，姑媽那副破敗身子，怕不是會更早去世？
屆時，她身上的命硬克親標籤可就實打實了，能有男人敢娶？
宋瑩嘲弄一笑，扶著劉鳳琴進醫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