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師？」
蕭啟加速來到三輪車跟前，驚喜道：「你們怎麼會——」
潘玉蘭也吃了一驚。
「你認得陳大爺？那太好了！回頭你私下跟他家人說說，我懷疑他可能得了那個老年痴呆，最好趕緊帶去醫院看看！」
方才，她帶著烤紅薯和爐子進城擺攤，半路上卻再次遇到這位陳姓老者。
幾乎跟上次一模一樣的打扮，手提布袋裡空蕩蕩的，在岔路口來迴轉悠。
「——叫他也不答應，我以為隔得遠沒聽見，近了又叫他一聲，他卻把我認成了不知什麼人，只管我叫紅紅。我這才發現，他神智不大清醒！怪不得上次他會是那副樣子……」
潘玉蘭壓低聲音娓娓道來。
蕭啟心頭一沉，方才的驚喜蕩然無存。
得知潘玉蘭就是前不久幫忙救治並送陳老回家的好心人，他既感激又愧疚，忙不迭將送陳老去看病的任務攬下。
陳老沒有其他近親在南城，只有他能頂上。
但，陳老神志不清，坐三輪車顯然更安全。
蕭啟看得出潘玉蘭踩車有些吃力，主動提出跟她換車，打算把人送到醫院再換回來。
陳老卻不樂意，拉著潘玉蘭胳膊不放。
「紅紅別走！爸爸錯了還不成嗎？你別去，那裡不是好地方！」
蕭啟無聲一嘆，悄悄告訴潘玉蘭。
紅紅大名叫陳永紅，是陳老的長女，早些年在這附近下鄉時意外身故，跟她眉眼間有一二分相似。
潘玉蘭恍然，難怪上次老人家被掐醒時看她眼神就有些複雜。
蕭啟試圖告訴陳老，她不是陳永紅，陳老卻聽不進去。
潘玉蘭：「算了。反正我踩得動，就是慢一點。」
兩人並行踩車出發。
陳老短暫消停，卻很快盯上正醞釀著道歉的蕭啟。
「你也來了？哦，終於想起你姐是替你下的鄉了？你現在有本事了，為什麼不給你姐想辦法調回城？是怕丟工作吧？呵！陳衛東，你個白眼狼！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逆子？」
兩人面面相覷。
潘玉蘭聽不懂，蕭啟卻知道，陳衛東是陳老的長子，鮮少來南城探望老父親，倒是一雙弟弟妹妹來得勤快，跟他也更熟。
之前他沒多想，如今看來竟是另有隱情！
「師公，我不是衛東叔！我是蕭啟！」
陳老：「胡說！小啟才那麼點大！你當我老糊塗了不成？」還比劃了個到大腿的高度。
蕭啟哭笑不得。
潘玉蘭也覺好笑，腦海里不由自主冒出個縮小版的蕭啟模樣。
「咳，我聽說，這種病的症狀就是會認錯人，說些糊塗話，糾正不過來的。還是先順著吧，省得他惱了不肯去醫院。」
蕭啟只好捏著鼻子認下新身份，唯唯諾諾聽訓。
訓了一陣，陳老終於安靜了，開始發呆，儼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蕭啟鬆了口氣。
潘玉蘭落落大方地開口：「對了，那五十塊你應該收到了吧？雖然沒用上，不過還是要多謝你！我媽也特別感謝你，還有點後怕，說萬一沒發現裡頭有錢，弄丟了可就壞了！」
蕭啟低低道：「邵和平給我了。前幾天在廠子門口的事，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會來，還……總之，真的很抱歉！」
他按捺住對某人的厭惡，扯出點笑，轉移話題。
「伯母的病怎麼樣了？如果是因為醫藥費提前出院，我可以——」
潘玉蘭察覺到異樣，忙搖頭：「不用！我媽好得差不多了，本來那天醫生就說了可以出院。」
蕭啟看她眉眼舒暢，並無忸怩之態，顯然說的真話，而非因自尊心婉拒，這才放心。
「那事我也沒放心上，到底是個誤會。」潘玉蘭笑得輕快。
她不打算追問對方隱私，反正那天她都當面懟回去了。
見蕭啟神色愧疚，她馬上轉移話題，說鄰村疑似老年痴呆的某大娘的症狀。
蕭啟靜靜聽了一陣，卻主動提起陳老和自家的淵源來。
「——你這兩次遇到陳老的地方都在山腳下，估計是最近清明，他老人家惦記著紅姑他們，還有我父親。」
迎上潘玉蘭的驚訝眼神，他無奈一笑，停下車子，指著側後方的青山，陷入回憶。
「就在那。那年，我和祖母過來辦喪事時，除了姑姑一家，只有師公大老遠過來幫忙。我偷偷跑上山，迷路下不來，還是他先找到的我——」
他沒有提起母親如何，潘玉蘭卻嗅到空氣逐漸變得苦澀。
聽這話音，蕭父去世時他年紀八成不大，許是那位李曉惠同志再嫁他人，才導致母子關係冷淡？
要真是這樣，他還要給生母收拾爛攤子，確實怪糟心的。
不多時，三人進了城，來到人民醫院門口。
陳老下了車，見潘玉蘭調頭要走，又鬧起來。
「師公，她還要去賣烤紅薯，不能陪著咱們了——」
蕭啟勸得口乾舌燥。
陳老隻眼巴巴看著潘玉蘭，還罵他：「你親姐姐吃了那麼多苦，你不幫她也就算了，居然還讓她風裡來雨里去賣紅薯！陳衛東，你喪良心啊！」
周圍路人投來好奇的關注目光，還有不知情者開始指指點點，仿佛真看到了個不孝子。
「喪良心」的蕭啟很無奈。
潘玉蘭只好幫忙勸：「賣紅薯不辛苦，一天差不多能掙衛東一星期工資呢，真的！不信等會讓『衛東』帶您過去親眼瞧瞧？」
陳老被說得動了心。
潘玉蘭循循善誘：「可您生病了，不先去看大夫，我不放心您跟我一起去。回頭病情加重，要花的醫藥費更多，我這紅薯不是白賣了嗎？」
好說歹說，總算勸得老人家點頭，跟著「衛東」進去掛號看病。
蕭啟暗暗佩服潘玉蘭的機智。
「今天多虧有你幫忙。你快去吧，別耽擱了生意。」
一個小時後。
潘玉蘭正暗暗祈禱陳老的病能治好，蕭啟帶著眼神恢復清明的陳老來了。
「小潘同志，今天又給你添麻煩了，耽誤你不少時間。」陳老滿臉愧疚，眼神還透出一抹複雜的感慨。
潘玉蘭很驚喜，忙細問病情。
蕭啟神色凝重：「醫生說，八成就是那病，現在可能是剛發病的初期，所以時好時壞的。不過，要等片子出來才能最終診斷。」
潘玉蘭面露同情。
陳老卻展顏一笑：「兩個小年輕，皺著張臉幹什麼？小心長褶子！我都七十了，活這麼多年也夠本啦！又不是癌症！」
還夸潘玉蘭一如既往的心地良善、助人為樂，從小到大都沒變過。
「您見過我？」潘玉蘭納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