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陪著潘玉蘭的人都下意識起身。
外頭突然喧鬧起來，水生伯似乎喊了聲什麼，馬上傳來噼噼啪啪一陣響。
潘玉蘭扭頭看向門外，便見堂弟玉剛挑著長竹竿正在放鞭炮。
紅紙殼伴著白煙飄揚開來，落在一旁圍觀的賓客、鄰居們頭上，襯得眾人笑盈盈的臉龐更加紅潤。
顯然，新郎和接親團真的來了。
潘玉蘭更緊張了，不自覺又照了照鏡子，尤其是她這輩子頭一回體驗的盤發，總擔心等會可能突然鬆掉。
蕭珍瞬間明白她的擔憂。
「我用了好些髮夾固定住，還上了摩絲，不會掉的，包你今天美個沒完！你要擔心，還是先擔心晚上要打幾遍肥皂，才能洗乾淨頭髮吧！」
屋裡其他人都跟著笑起來，調侃潘玉蘭。
玉蓮還說：「咱們玉蘭從小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難得見你今天也會縮手縮腳了，可見妹夫威力之大啊！」
潘玉蘭紅著臉瞪她：「你結婚時不緊張？我可記得一清二楚，那天你差點左腳絆右腳摔了呢，還是我扶的你！」
玉蓮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臉皮被磨礪得很厚，壓根不怕。
「有這事？肯定是你記錯了！」
她還光明正大找潘母作偽證：「媽，你看玉蘭，大喜的日子居然說我壞話！」
潘母笑而不語，眼角卻漸漸晶瑩。
人人都說她命苦，生得出兒子留不住，最後只有兩個丫頭片子，養大了到底要嫁出去。
可她的兩個女兒都爭氣，也孝順，女婿人也好，她又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潘玉蘭見狀，心裡也有些酸，卻強忍著安慰母親。
「媽，咱這不是舊時代了！女兒就算結了婚，也不是潑出去的水！以後，咱們的日子還長久著呢！」
潘母哽咽著點頭：「媽知道！媽這是高興的……」
其他親朋好友都幫著安撫潘母，好話一籮筐翻來覆去地說，努力用歡笑聲驅散這點淡淡的悲傷。
短短的鞭炮燃到盡頭，炸開砰的一聲巨響。
與此同時，接親隊伍最前端正好抵達潘家門前。
蕭珍個子高，已經越過人群，看到了哥哥和他身後的自行車隊。
一水的鳳凰牌二八大槓，從車把到車輪、車后座都擦得鋥光發亮，還都扎著紅花、紅飄帶，其中又以蕭啟那輛車的紅花為最大。
她眼珠子一轉，故意大喊。
「哇，我哥這是找了一個連的人來當伴郎嗎？怎麼都望不到頭啊？」
潘玉蘭母女和其他人聽了這話，都心生好奇，再度探頭往外看，也顧不上傷感了。
眾人很快發現，蕭珍說的一點也不誇張。
叮鈴鈴的自行車鈴聲此起彼伏，一張張青春洋溢的俊小伙面龐躍入眼帘，讓許多正需要招女婿的中老年婦女看紅了眼。
鄰居們紛紛感慨。
「哎喲喲，潘老師的愛人怕不是把一機廠的俊小伙全拉過來了？這排場，可見是真用心了！」
「從這兒排到巷尾好像還沒完，我數著得有十好幾個！」
「哎喲，好像還不止，超過二十了！」
亂糟糟的議論聲很快被蓋了過去，竇建華、玉剛幾兄弟開始虎視眈眈「考驗」新郎了。
這個環節要放在鄉下，大家玩的花樣就多了，什麼做伏地挺身、繞院子跑圈的，體力考驗要占大多數。
可，別說玉剛幾兄弟前幾天就被父母耳提面命過，玉蘭嫁的是城裡的文化人，萬萬不能讓人丟面子，再想到清風玉樹般的蕭啟本人，他們也為難不下去。
今天，他們也只問了些新娘子最愛吃什麼菜，喜歡看什麼書，新郎新娘第一次見面是在哪一天，當時新娘子穿的什麼衣服，之類的問題。
蕭啟全都對答如流，沒有半點錯漏。
屋裡，眾女聽到這番動靜，看潘玉蘭的眼神愈發羨慕，還要故作質問。
「居然一個都沒錯，怕不是新娘子提前透了題？」
潘玉蘭笑著辯解：「胡說！這題目還是今天早上玉剛問我的，我上哪兒給他作弊去？」
外頭，幾人見這些問題竟沒一個能難住蕭啟，既懊惱又高興，心說，這個姐/妹夫倒是個用心的，想來應該會對潘玉蘭好。
以邵和平為代表的伴郎們趁機一擁而上，開始給玉剛幾人分煙。
玉剛不會抽菸，掃了眼，沒看明白，就曉得包裝挺好看的。
還算見過世面的竇建華卻瞪圓了眼睛：「居然是軟中華！比大前門還貴呢，五六塊一包！」
玉剛頓時覺得手裡沉甸甸的，拿人手短啊！
可，離出門子的吉時還差快半小時呢。
「算了，這不還有彩霞和玉蓮姐她們嗎？」
幾人對視一眼，都笑呵呵說著賀喜話退去。
蕭啟和伴郎團們終於光明正大進了大門，卻又被新娘子的姐妹們堵在了院子裡。
彩霞看著身穿筆挺西服的蕭啟，心裡酸溜溜的，一時覺得這人配堂姐倒是不差，一時又嫌他把堂姐搶走了，咋看咋不順眼。
「姐夫，我們也不為難你，你就當著大傢伙的面做個保證，今後一定待我姐好就行！」
這也是南城接親時的常見環節了，大家都見怪不怪，笑眯眯等著看新郎做保證。
蕭啟早有準備，甚至提前打了腹稿。
不料，站在門前準備背稿子時，他忽然透過人群縫隙，跟屋裡的潘玉蘭對上視線，腦子突然一片空白。
等周圍人群都鬨笑出聲，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我發誓，我對玉蘭永遠忠誠，永遠聽她指揮，保持優良作風，為她奮鬥終身！」
蕭珍肚子都差點笑痛了。
「天吶？我哥、我哥這是在結婚，還是參加誓師大會啊？」
屋裡的潘玉蘭也笑得不行，還被被眾人調侃得滿臉通紅。
彩霞抓著個紅包小跑進來。
「玉蘭姐，他太有誠意了，我攔不住咋辦？」
潘母和張桂花兩個最年長的女性對視一眼，都笑了。
「算啦，新社會新風氣，這吉時不吉時的也沒那麼嚴格。小蕭這麼有誠意，玉蘭就跟他去吧。」
潘玉蘭對此並無異議，可見到蕭啟被迎進來，心頭歡喜緊張之餘，卻又湧出一陣濃濃不舍。
正猶豫著要上前，邵和平不知從哪變出個蒲團放下，蕭啟就乾脆利落地跪倒在潘母跟前。
「媽，謝謝您生養了玉蘭！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待她，把日子過好，不讓您失望。」
潘母眼眶徹底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