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大隊？是哪個廠子出事了？」
彩霞是個識趣的小姑娘，跟過來就老老實實吃飯，基本上不主動參與桌上的話題，這會兒卻忍不住問出了口。
蔣學農看了她一眼，有些納悶，卻也耐著性子回答。
「是梳毛廠。好像是纏線圈時卡住了，那女工就伸手去拽，一不小心整條胳膊都卷進去了，也有人說是連上夜班犯困才出的事……」
眾人都聽得胳膊一疼，嘴裡的飯菜都不香了。
關敏書正要罵丈夫沒眼色，嚇到其他人，卻見爸媽和姥姥等住在大水井巷的幾人都露出慶幸表情，轉過頭安慰彩霞。
這才知曉，原來潘玉蘭的娘家堂妹進城前就在那上工，辭工也就是幾天前的事，算是躲過一劫！
眾人紛紛夸彩霞有後福，對直接促成她改變命運的潘玉蘭更加欣賞。得知梳毛廠管理混亂，又都指責起廠長和柳青大隊的管理者來。
「說什麼要改革、要增強企業活力、要支持鄉鎮企業發展，可這些廠子也太胡來了！為了多掙錢，連人命都不顧！要我說，這些小廠子就該取締！」
蕭奶奶：「也不能這麼說。改開這幾年，國家發展得確實比前些年好嘛。有些社辦廠子還是不錯的，像以前只有國營農具廠、化肥廠時，老百姓想買都買不到，還得四處借，要麼就自己漚肥，那肥力不夠產量就不行。現在多方便啊~」
蕭靜棠附和著點頭：「最可憐的還是那姑娘，沒了一條胳膊，怕是也不好找人家了。」
「也不知道廠里有沒有給人賠償，這要放在國營廠子裡，怎麼得出回血，再讓她家裡人來頂班。」
說著說著，蔣學農突然一拍腦袋。
「對了，小啟爸爸之前往來的陳老師家，他大兒子是叫陳衛東吧？這次的事，好像跟他還有些關係。他前陣子過來視察，回去打的報告是給柳青大隊評了優的，結果一個禮拜不到就出事。這下，他就算不挨處分，恐怕也要大大丟一回臉了。」
潘玉蘭眼神一閃，並沒主動提起自己和彩霞曾偶遇陳衛東。
當天，陳衛東算是幫了她們一個小忙。
可，換個角度來看，自己還幫他看清了柳青大隊社辦企業的弊端呢，對他的工作肯定有幫助。
可他都知道有問題，過後報告還打了個優秀的評語上去，這算啥？
潘玉蘭可不信陳衛東是個傻子，被柳青大隊忽悠幾句，說自己肯定會好好整改，就在報告中不提一語。
他肯定有自己的小心思，如今觸霉頭也只能怪他自己。
彩霞見她不吭聲，也學著只微笑聆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離開飯店後，眾人四散歸家。
彩霞才找到機會，悄悄拉著潘玉蘭道謝。
「姐，這回真多虧你了！你的恩情，我——」
話未說完，就被潘玉蘭打斷。
「別詛咒自己！梳毛廠那麼多女工，你咋知道自己就會中招？你要謝我，好好幹活，多給店裡攬點生意就成。」
彩霞馬上響亮地哎了一聲，心裡卻想，自己拿了那麼多工資，為店裡幹活是天經地義，還不如多哄嬸娘開心，才算是真的報答玉蘭姐的好。
因有關家人和玉蓮一家同路，潘母也不要小兩口繞路送她回家，直接把人「趕」回一機廠。
「瞧小蕭這黑眼圈，看著我都犯困，趕緊回去睡個好覺，養養身體。你們過兩天還要去坐長途車呢，車上吃不好睡不好的，別生病了。」
蕭啟是個聽話的女婿，只好謝過岳母的關心，乖乖拉上潘玉蘭回家。
進了屋，潘玉蘭才小聲提起陳衛東。
「這事對咱們應該沒啥影響吧？」
蕭啟放下鑰匙，想了想：「你是說，怕他記恨你們兩姐妹？」
潘玉蘭卻搖頭：「我是說咱爸的筆記。我和彩霞就普通人，又沒去舉報他，他能怎麼記恨？我就是擔心，他可能會利用那事搞小動作。」
蕭啟若有所思：「你說得有道理，是該早做打算……」
小兩口竊竊私語一通，很快作出決定。
放下這樁煩心事，蕭啟開始興致勃勃拉著潘玉蘭商量，明天帶奶奶出去轉一圈，順便多拍幾張照片留念。
「奶奶跟她兩個徒弟感情不錯，把照片給她帶上，多看看咱們，省得她嫌麻煩又反悔不搬了。」
潘玉蘭笑著點頭。
次日早上，蕭啟過去交接一趟工作，就開始高高興興休假。
徒留邵和平等人繼續跟進原先的項目，看著春風得意的他羨慕不已，還不忘勒著脖子「威脅」他必須帶很多很多首都特產回來。
蕭啟滿口答應。
今天恰好天氣不錯，藍天白雲還有風，走在樹底下也不覺炎熱。
潘玉蘭挽著蕭奶奶的胳膊，從平潭寺上完香出來，開始在江邊悠然漫步，聽她說幾十年前第一次來南城時的模樣。
蕭啟則背著照相機，跟在兩人身後，時而繞到側面，盡心盡力當攝影師，負責抓拍那種。
潘玉蘭和蕭奶奶都不習慣面對鏡頭，怕拍得太僵硬浪費膠捲。
咔嚓咔嚓的聲響不時響起，惹來不少路人欣羨的眼神。
這年頭，一台照相機要不吃不喝攢好幾個月，可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起的。
同樣的咔嚓聲也在幸福照相館裡響起，但，被拍攝的對象間氣氛遠不如蕭啟這邊和諧。
宋瑩臉上的笑容已經徹底僵掉。
徐老娘祖孫三人才進城幾天，她已經快被他們折騰瘋了。
先是控訴他們黑心肝，故意不給徐大偉進城上學，還拿潘玉蘭的外甥女來做例子。
天知道，宋瑩雖然不樂意倆孩子進城，可她是真不知道有交錢借讀這政策啊，就更別提大老粗徐立新了！
兩人好說歹說，答應掏錢找人疏通關係，九月就送徐大偉入學，也幫徐小苗打聽幼兒園，徐老娘終於滿意，從地上爬起來。
可，這老太婆住下就不肯走了，還開始天天作妖。
大清早拍門喊她起床做早飯，發現她不會做飯、之前都是在外買熟食，頓時吹鬍子瞪眼睛，徐立新勸了就開始抹眼淚，說自己也是為他們好，云云。
晚上就更糟心了，還偷聽她和徐立新牆角，動靜稍大點就開始瘋狂咳嗽，還來門外跟徐立新說「早睡早起身體好」。
今天，徐大偉不知聽巷子裡哪個兔崽子攛掇，非要鬧著來拍照，分明是乾嚎沒眼淚，徐立新竟也沒看出來。
進了照相館，倆熊孩子更是沒停過，這裡摸摸那裡看看，弄得老闆都黑了臉。
宋瑩全程懸著一顆心，怕他們打爛什麼東西要賠。
她實在受不了，選擇走開眼不見為淨，不經意掃了眼老闆掛出來的示範照片，忽然瞳孔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