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宋瑩低估了潘玉蘭的警惕心。
那扇黑色雕花大鐵門沉穩如山,不管門外如何鬧騰,竟是紋絲不動。
倒是二層小樓內傳來了嬰兒的哭鬧聲。
「嗚哇嗚哇——」
潘玉蘭既心疼又惱火。
「最後警告你們一次,這裡是我家,不是你們家,更不是曹阿巧家。繼續鬧下去,我就報警了!」
說完也不管他們如何反應,徑直進屋哄女兒去了。
她從搖籃中抱起小寶珠,一邊輕拍後背柔聲撫慰,一邊走到電話機旁,耳朵高高豎起,聽著外頭動靜。
來人似乎被她的報警威脅嚇到,哭鬧聲都低了幾十分貝。
恰好一陣冷風從大門外吹來,裹挾的複雜氣息里臭味竟減淡些許,多了些代表猶豫、恐慌的味道。
潘玉蘭暗暗鬆了口氣。
會害怕就好,她雖然討厭這家人,也沒有非要把人送進局子的打算。
不料,門外聲浪剛壓下去,突然又大了起來。
有個女人嚷嚷:「媽,弟妹回來了!剛那女的還真沒騙咱。」
估計是曹大姑的嫂子。
那老婦人激動壞了,把方才倒地撒潑那番說辭又喊了出來。
透過鐵門縫隙,潘玉蘭隱約能看到一群人圍了過去,還聽到曹大姑母女驚慌失措的聲音,只覺頭疼。
這早不回晚不回的,偏這個時候回,可不就被堵個正著了。
直接報警算了。
曹大姑母女見鐵門緊閉,屋裡還有陣陣哭聲傳來,便猜到潘玉蘭的顧慮,心下更恨婆婆/祖母咄咄逼人。
只得努力佯作鎮定反駁回去,當眾將婆婆等人的醜惡嘴臉抖露出來。
「——要不是你們要害我們娘倆,我也不會跑!你還有臉追過來,給我潑髒水?呸!誰不知道你們打聽到我有了工作,是來要錢的?做夢!我就是給乞丐,也一分錢不給你們!」
她婆婆一陣心虛,趕緊給陪自己來的兒子兒媳使眼色。
一家人來之前就打算好了,曹阿巧要是肯老實給錢還好,不肯的話就直接動手,家務事外人也管不著。
於是,那一對男女分頭拽開曹大姑和女兒,她婆婆就凶神惡煞地發話。
「什麼錢不錢的?老娘才不管那麼多!你今天必須跟我們回家!給你男人老實守孝三年!」
看熱鬧的路人有想勸阻的,卻被他們粗暴推開。
「我們的家事用不著你們管!你幫這婆娘,是不是跟她有一腿?我兒子/弟弟屍骨未寒,你們就干出這種事?賠錢!」
反正就是各種蠻橫無理。
好心路人怕惹上一身腥,壞了自己名聲,紛紛打起退堂鼓。
這時,有個聲音突然冒出來。
「她不是在這家當保姆嗎?怎麼都被逼到這份上了,她主家也不出面搭把手?聽說這家人可有錢了,家裡開了好多廠子,出入都要坐小汽車的。這麼有錢,居然連點小錢都不肯幫忙掏,可見有錢人心都黑……」
因圍觀人群越來越多,曹大姑沒留意到是誰說的這話,卻瞬間怒氣上涌。
婆家人來勢洶洶,主家怕傷害到剛出生的嬰兒也在情理之中,怎麼就把人說成黑心資本家了?
她可不想被這種混帳害得丟工作!
曹大姑被氣壞了,頓時生出一股大力,竟猛地掙脫大伯子的桎梏,撲向被大嫂拽住的女兒,邊扯大嫂頭髮,邊沖人群喊。
「哪個在那藏頭露尾放冷箭呢?有膽子說,沒膽子露面是吧?我家僱主有錢礙你眼了是吧?人家雇我來帶孩子,那是僱傭關係懂不懂?是不是你家裡來了幾個鬧事的窮親戚,你還得找你單位領導幫你解決啊?腦子不大,臉盆子切切倒能裝兩鍋!」
這時,緊閉的黑色大鐵門終於打開。
潘玉蘭面沉似水,銳利目光直直射向人群中某個點,只見宋瑩陰鷙的面孔一閃而過,相比是發現自己暴露了,心虛,扭頭就走。
曹大姑的事更重要,她懶得追上去嘲諷一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只趁機將曹大姑女兒拽進門。
「你回屋,幫阿姨看著妹妹,沒事別出來。」說罷,直接反手從外面把門鎖上了。
又冷冷表示已經報警,讓鬧事的人自己掂量。
見她出面,本來還猶豫不決的幾個鄰居也挺身而出,擋在她、曹大姑和鬧事者之間。
不多時,民警趕到,接到電話通知的竇建華也帶著廠里幾個大小伙子過來助陣。
曹大姑婆婆氣勢頓時弱下去,可眼珠子一轉,心想,老家離這裡遠,警方一時間也查不到自家情況,那還不是隨便自己瞎編。
於是就把方才那套假說辭報了上去。
不料,潘玉蘭早有準備。
一開始,她知道曹大姑婆家人有些麻煩時,就讓曹青幫忙聯繫願意作證的曹家親戚,又自掏腰包讓曹大姑母女去醫院做檢查,後者身上都有傷,正好都是被夫家暴力對待的證據。
漫不經心亮出來,曹大姑婆家人直接傻眼,只能灰溜溜被帶回去接受教育。
她們跟前幾天的徐家人又不同,後者只是要求宋瑩回婆家照顧孩子老人,前者卻是死了丈夫,還要把人賣給別家換彩禮,涉嫌違法犯罪,事情性質要惡劣好幾個檔次!
人走後,曹大姑鬆了口氣,對潘玉蘭滿是感激,又有些擔心。
「她們知道我在這,以後要是常來鬧,打擾到你們正常生活,我,我實在過意不去……」
可要讓她主動請辭,她又覺得不甘心。
給別人家當保姆,待遇未必有這邊好,說不定還要天天挨白眼,女兒也不能帶在身邊。即便送回老家她娘家那邊,萬一婆家人又過去搶人呢?
潘玉蘭笑笑安撫她:「沒事。你只管安心工作,別的事我們自會解決。」
當天傍晚,曹大姑女兒就看到,院子裡多了條精神抖擻的大黑狗,跟潘玉蘭看上去頗為親昵。
「我親戚家的,看家護院一流好手,以後就是咱們家的狗了。」
比起這大黑狗,曹大姑更在意的是潘玉蘭當著她面撥出去的那個電話。
聽話音,電話對面像是報社之類的,稱呼是X記者。
「這,我,我家這點小事也配寫上報紙?」她不敢置信地問。
潘玉蘭點點頭。
「這也不單是為了你們娘倆,實在是鄉下類似的事太多。我既僥倖認識幾個記者,沒道理不幫這個忙。回頭報導傳開,興許能多救幾個可憐人。」
這幾年,她在南城個體工商戶里頗有名氣,尤其被評為南城青年英模那陣子,被採訪的次數可不少,就這麼跟其中一個女記者混熟了。
她還沒有管著報紙上什麼新聞的能耐,但,給記者提供新聞素材也是一樣的嘛。
那女記者對這個素材果然感興趣,恰好數日前宋徐兩家當街大鬧過一次,又有其他類似事件,她索性以婦女人身自由權益為主題做了個報導。
兩天後,宋瑩聽旁人議論此事,不僅不感激,反而羞憤難當,只覺這是來自潘玉蘭的報復。
「她憑什麼羞辱我?就憑她有錢嗎?」她恨得牙痒痒,當場將報紙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