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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花田

2024-08-25 16:03:57 作者: 是今
  慕容雪失望之極,被他打擊得連一絲絲睡意都沒有了。閱讀她自問容貌身材都不差,又對他一片赤誠真心,難道他對她當真是半點興趣也沒有嗎?她不相信,追著又問:「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麼?」

  耶律彥良久未答,呼吸聲平靜而停勻,似乎是睡著了。

  慕容雪素來是個越挫越勇的性子。耶律彥此刻是她黑暗未來的一抹曙光,她拼卻全力也要抓住,哪怕飛蛾赴火。於是她又推了推他的肩膀,又問了一遍。

  耶律彥吸了口氣,很不耐煩地回答:「本王喜歡的是賢良淑德自重自愛的女子。」

  靜到極致的夜色中,他的聲音聽得格外分明,一字不差地落入她的耳中。這意思就是,她不是這樣的女子了?

  慕容雪氣哼哼道:「我哪裡不賢良淑德了,我哪裡不自重自愛了?」

  「賢良淑德的姑娘自然不會去摸一個男人的胸,也不會自薦枕席。」

  「自薦枕席」四個字深深地刺疼了她。

  慕容雪羞惱交加,舉起拳頭想要打他一下。黑暗中明明什麼也看不見,耶律彥卻仿佛生了夜視眼,伸手將她的拳頭攔住了,然後就勢往裡一推,她一下子就撞到了牆上。

  他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但也不知道為何後背竟然如此之疼,那種痛仿佛燒酒一樣躥到了她心裡,整個胸腔都在痛。黑暗中,臉上涼涼地滑下來兩顆水滴,瞬間便成了河。

  慕容雪生平從未受過這麼大的打擊,也從未聽過比自薦枕席更傷尊嚴的話語,她想不明白,為何一片真心剝開了給他看,卻被這樣無情地對待。她更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裡不好,為何得不到他的喜愛。難道喜歡一個人也不能開口明說,不能主動示愛?非要藏著掖著,端著貞女聖女的模樣?可是那樣不是虛偽至極麼?

  她又傷心又委屈又絕望,眼淚滔滔不絕地往外涌,把枕頭上繡著的鴛鴦都快淹死了,這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清早,一抹晨曦尚未清透,慕容雪被耶律彥叫醒。

  她睜開眼,看見稀薄的晨光里,站在窗前的耶律彥面如冠玉,眉長入鬢,有一張讓人一見傾心的面孔。

  她望之失神,心裡恍然道,這是一張多麼好看的容顏,可惜卻有一顆那麼冷硬無情的心。

  被打擊到體無完膚,已經徹底對他失去期望的慕容雪懶懶地起身,意興闌珊地吃過早飯,繼續上路。

  耶律彥依舊和她同乘一騎,但是一言不發,冷如冰人。

  慕容雪也一言不發。「自薦枕席」那四個字簡直像是一把匕首插在了心上,心口被戳破了一個大窟窿,颼颼地往裡灌著涼風。

  可是身後的這個人,一點也沒有向她道歉的意思,偶爾碰到他的身體,硬得像是石板。

  她越想越覺得不舒服,扭頭看著他道:「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收回昨夜的話。」

  「什麼話?」

  「就是你昨晚上說我的那句話。」

  他挑了挑眉梢,「我忘了。」

  自己為那四個字哭了半夜,他居然都忘了。

  慕容雪氣哼哼道:「我不是隨便的女人,我只對你,才……」她紅著臉說不下去了,委屈地噘起了嘴。她自認為是個忠貞專一的女人,沒想到他卻對她誤解那麼深。

  耶律彥淡淡地說道:「你不想進宮,是以病急亂投醫隨便想要找個男人。無論是裴簡還是袁承烈都行。」

  「才不是,我喜歡的只有你,一見鍾情你沒聽過麼?」說完,她頓覺一股熱浪從耳後滾過面頰,不好意思再繼續說下去。

  耶律彥不為所動地冷著臉道:「本王從來不相信一見鍾情。本王也不想被人利用。」

  慕容雪連忙解釋:「我沒有利用你的意思,我是真心的。」她臉上帶著醉人的紅暈,眼波晶亮澄澈,坦蕩明媚。

  耶律彥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最終卻漠然地移開了視線,冷冷道:「你該真心相對的人,是皇上。」

  慕容雪氣得真想咬他一口。將所有的真心坦承於他的眼下,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回答。

  一路上,她再也不說一句話。該說的,該做的,她都盡了力,可是感情的事,從來不是一個人努力就能功德圓滿,她一直在唱著獨角戲,他冷眼旁觀而已。

  當寧陵河出現在眼前時,她知道很快就要到宜縣了。

  正午的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河水如一條婀娜的彩帶,對岸是一望無際的油菜花田,綿延出一片金燦燦的花海。


  沉默了許久的慕容雪,扭頭對耶律彥道:「我肚子疼。」

  耶律彥正在奇怪,一向活潑好動的她怎麼沉默了一路,原來是身子不舒服。

  他調侃道:「你不是大夫麼?」

  慕容雪賭氣回了一句:「大夫也會生病,這有什麼稀奇。」

  又過了一會兒,她低聲說:「你放我下去,我想方便一下。」

  耶律彥勒住了韁繩,停下來。

  慕容雪躍下馬,徑直朝著河邊的樹林走去。

  耶律彥坐在馬上,遠遠看著那個嬌小窈窕的身影隱在綠草矮樹中。他本想靠近些,但又覺得不大妥當,再說她的包袱還在他手中,身無分文,又沒有馬匹,諒她也不會再生什麼枝蔓。

  可惜,他低估了慕容雪的膽子。

  她走進樹林,並沒有方便,而是借著矮樹叢的掩護,彎腰朝著河邊跑去。

  春日的河水還很刺骨,可是想想將來的悽慘,她一咬牙便踏進了河水中,寧陵河水源自城裡的浣花溪水,又淺又窄,水清至底。

  她飛快地蹚過小河,對岸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油菜花地,此刻正開得燦爛無比,她彎著腰身,一頭鑽進齊胸高的油菜花地里,往深處躲去。

  她不知道自己能有幾分勝算,但她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逃跑機會。等進了宜縣,和那些秀女們一起進京,沿路便會有很多宿衛隨從,她再也沒有機會能夠逃離了。想到那黑暗悽慘的未來,那個荒淫好色的老皇帝,她渾身充滿了不屈不撓的戰鬥力,無論如何也要最後再試一次。

  耶律彥等了會兒,不見人回來,心裡有種不妙的預感,立刻打馬過去往矮樹叢中草草看了一眼。一看裡面並沒有人,氣得劍眉倒豎,心火直爆,她竟然又跑了!

  他吹了聲呼哨,立刻,袁承烈和張攏跟了過來。一看耶律彥的臉色,兩人不用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麼,齊齊露出頭大如斗的表情,這位慕容姑娘可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耶律彥分析了一下地勢,心裡還算鎮定,吩咐道:「你們分頭沿著河岸去找。」

  袁承烈和張攏分別一左一右沿著河岸去找人。

  耶律彥手握長鞭,放眼四眺。

  她沒有騎馬,靠著自己的一雙腳,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能跑到哪兒去?會不會蹚水過河,進到了油菜花地?他眯起眼眸,看著對岸那一片浩瀚的花海。中午的陽光下,一片金燦燦的黃,如鋪天蓋地的錦緞,微風過處,花海起伏,想要藏個人一點不難。

  慕容雪在油菜花地里不敢起身快跑,只能彎著腰蹲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朝著油菜花地的深處躲去。此刻她已經豁出去了,能躲一時是一時,哪怕有一絲逃脫的機會,她都要豁出去嘗試。

  入目是一片金燦燦的黃,暖風四溢,帶來撲鼻的甜香。這一番美麗春色,耶律彥無心觀賞,犀利的目光如同一隻獵鷹。她一定是藏在這裡,他莫名肯定。

  長鞭從腰上解開,他伸臂一展,啪的一聲脆響,那長鞭從他手中如同一條游龍呼嘯而出,橫掃起一片金黃色的花雨。駿馬如游龍,從油菜花里疾馳而過,長鞭的嘯聲中,片片落花如雨。

  慕容雪聽見那呼嘯的鞭聲時,心如擂鼓,不敢再跑,怕被他看出來自己的行蹤,她慢慢地挪到了一處低洼的田埂下,蹲下身子,雙手合十。平素從不拜佛的她,此刻臨時抱佛腳,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求菩薩保佑,千萬不要被他找到。

  可惜,那鞭聲如影隨形,越來越近,慕容雪緊張到幾乎不能呼吸,閉上了眼睛。

  一聲清脆的鞭聲破空而來,擊破了她殘存的最後一絲幻想。

  耶律彥猛地勒住韁繩,駿馬一聲嘶鳴,抬起了前蹄。

  慕容雪抬起頭,耀目的陽光逼得她眯起眼眸。

  坐在馬上的耶律彥高高在上地看著她,金色的陽光里,金黃的花海中,他此刻多麼像她夢裡的情景,騎著高頭大馬站在她的面前,俊美如天神。可惜,卻不是來迎娶她。他手裡的長鞭染滿了金黃色的花瓣,看那冷如冰刀的眼神,估計心裡想要拿鞭子來抽她。

  慕容雪已經什麼都不怕了,慢慢站起來,眼中閃著倔強而剛烈的光芒,仰著臉挑釁地看著他。

  耶律彥緊握手中的長鞭,方才找尋她時那種恨得牙根痒痒的怒意瞬間不知所終,他看著這個狼狽而倔強的女子,忽然間又生出了一抹惺惺相惜的悵然。她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厚臉皮,也的確有女人身上難得一見的孤勇。

  她狼狽至極,裙衫盡濕,跑掉了一隻鞋,身上臉上都被沾滿了油菜花的花瓣,但即便如此,容貌卻依舊艷麗無雙。因為奔跑,素白如雪的肌膚上色如粉霞,櫻唇紅潤。清亮明澈的眼眸中閃著如火如荼的一抹倔強。這種神色,他從未在女人身上見過。金色的花圍繞在她的身邊怒放,她渾身都仿佛閃著光。

  一陣風來,吹起她額上散亂的長髮,打破了這一幅靜美而讓人失神的畫卷,耶律彥這才恍然一怔,驚覺自己已經看了她太久。

  「跟我回去。」他彎腰從馬上伸出手,語氣平靜,沒有昨日追上她時的凶神惡煞模樣。

  慕容雪看著那隻修長有力的手,如同看著一條將要捆綁自己一生幸福的繩索,堅定而氣憤地搖了搖頭,「為什麼你不肯放我?」

  耶律彥頓了頓,「我不能放你,秀女的名單已經上報了朝廷,而你是趙淑妃特意向皇上推薦的人。」

  「你就說我跑掉了沒有追上不行嗎?」

  慕容雪知道自己是在痴人說夢,所以聲音也如夢囈一般嬌軟低沉,生出一股勾人心魄的力量。如水的眼眸中盈滿了明亮的光,仿佛是碧波上跳動的光點。

  耶律彥突然間被她眼中哀哀楚楚又氣憤的漣漪所惑,原來一個人委屈的容色也可以如此動人,仿佛能生出綿綿軟軟的絲來,纏住人的理智。

  他眯起眼眸,竟然被她蠱惑了一般,心裡閃過一絲猶豫,若是放了她又會如何?這念頭不過是一閃而過,他揮起手中長鞭,揚起一片落花,仿佛是揮刀斷水,砍斷方才那個一閃而逝的念頭。

  馬蹄聲起,張攏和袁承烈朝著這片花海而來。

  耶律彥板著面孔道:「追你回去,我只帶了張攏和袁承烈來,就是不欲聲張此事,不想小事鬧大。不然你以為你和你爹還有命在?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你好自為之。」

  聽到這些話,慕容雪心裡又忍不住歡喜起來。

  他這麼做,是因為喜歡自己吧?不然一定不會這樣隱秘地尋她,抓住她之後,還大方寬容地放過了她爹,打算瞞過這件事。

  慕容雪握住他持鞭的那隻手,仰著楚楚動人的臉蛋,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你其實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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