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早有準備,片刻間便手持兵刃將慈恩寺團團圍住,又衝進每一間房內開始大肆搜查。
佛堂內外的僧人也被全部押下,連智圓大師都被按著去了門外。劉旭傑手下有人上來抓單超,此時太子已根本說不出話來了,謝雲便從善如流將手一松。
單超卻轉身一把按住了要上來帶走自己的侍衛:「住手!太子撐不到雪蓮送來的時候,我有辦法拖延時間!」
侍衛步伐一頓,劉旭傑還來不及說什麼,只聽謝雲道:「押他下去。」
「你——」
「同一碗糖水,你喝了沒事,太子喝了卻中毒,焉知不是你從中做了什麼手腳?——拉他下去,將太子送入內室等待御醫。」
謝雲的命令明顯比劉旭傑有力,侍衛又要上前,卻聽單超厲聲道:「那是因為在下身負武功可以抵禦毒性!太子殿下情況危急,我剛才已用內力逼出大半毒血,但如果不再繼續的話,餘毒隨血脈進入五臟六腑,就是神仙來都沒用了!」
劉旭傑快步上前一看,只見太子面如金紙、嘴唇烏黑,毒性明顯比自己想像得強了不知道多少倍,頓時有點發懵。
謝雲冷淡道:「誰能擔保你用內力真的只是為了幫太子祛毒?」
這話其實一針見血,但單超壓根沒搭理他:「若是太子真在各位眼前出什麼意外,所有人都難逃干係,各位大人誰想承擔這個後果?」
他沉著有力的目光環視周圍一圈,凡觸及者毫無例外躲閃了開去。
單超冷冷道:「——我會在御醫趕來前為太子清除毒血,若太子有任何三長兩短,在下願意當場陪葬!」
誰也沒想到在場那麼多高官權貴竟能被一個出家人鎮得啞口無言。堂上靜默數息後,劉旭傑終於下定決心,唉地一跺腳:「還不快去!謝統領,此刻事關生死,就麻煩你從旁看著了!」
謝雲沒有回答,只瞥了單超一眼。
這個時候謝雲再阻止就太可疑了,所以他只能一言不發——單超也清楚,心內瞬間掠過一絲厭惡。
朝堂傾軋宮廷暗鬥都是不可避免的,但眼睜睜看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當著自己的面垂死掙扎,不僅無動於衷,還阻撓別人伸手施救,這要多狠多硬的心腸才能辦到?
不過此刻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單超快步來到太子身前,簡潔道:「殿下,得罪了。」說罷一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太子雖然神智已經不太清楚,恍惚中卻像知道單超能救他一般,嘴唇竭力闔動了幾下,眼底流露出懇求般的光。
也不知道是真因為相貌相似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在這樣的目光下,單超心中竟突然湧現出了一種類似於憐憫的情緒——他略帶自嘲地將這感覺驅散了,再次驅動內力催逼,太子心脈巨顫,哇地又噴出數口黑血。
毒血的顏色漸漸由深轉淡,到最終出來的幾乎是鮮紅色的,太子劇烈狂咳了一聲,虛弱道:「水……」
「殿下!」「殿下轉危為安了!」「快快,快讓人送水!」
堂下頓時一片歡騰,不知多少官兒同時出了口大氣,臉上也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劉旭傑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太子的手,哽咽道:「郎君……」
他轉向單超,似乎正要開口致謝,突然大門被咣當撞開,有個首領太監踉踉蹌蹌衝進來:「閣老!不好,御林軍從智圓大師座下弟子信超房中搜出了東西,請看!」
話音落地四座皆驚,單超面色劇變。
劉旭傑失聲道:「什麼?!」
太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手中高高舉起一隻托盤。這下周圍拼命伸長脖子的眾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托盤上有兩件東西,一是黃紙包著的一小撮朱紅色粉末,另一件赫然是玉枕。
金鑲玉嵌,織造精美,朱紅絲線鉤織的九鳳栩栩如生,沒有一個人認不出來那是典型的內宮造物。
皇室之中母儀天下,能用鳳凰者誰,真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眾人臉色一時都變得非常難看——先皇時,高陽公主私通辯機和尚,就是因為竊賊從辯機處盜出了公主的玉枕,才令奸|情大白於天下的。此後貴族女子私通高僧眾多,更有奉養和尚道士為面首的,一時甚至蔚然成風。
而當朝武后因為想要臨朝聽政的緣故,對阻礙她掌權的太子不喜已久,在朝野上下都不是什麼秘密了。如果武后真跟這個面貌英俊的信超和尚有什麼曖昧,而毒殺太子案又跟皇后有所聯繫的話……
刻骨的森寒瞬間從所有人脊椎上竄起。
滿堂鴉雀無聲,劉旭傑幾乎是撲到了太監面前,顫抖著手指捻起一撮朱紅粉末。
「……砒|霜,」他嘶啞道,「砒|霜!」
「大膽妖僧!」劉旭傑驀然轉身,怒吼:「來人啊!把這淫|穢後宮、謀害太子的妖僧給我拖下去!」
侍衛早傻了,聽到這怒吼才如夢初醒。
單超下意識向後退了半步,緊接著咬牙抓著桌沿穩住心神,喝道:「證據何在?在下並沒有那些東西,這不是從我房裡搜出來的!」
「同一碗酸果湯,你喝了沒事太子喝了中毒,還要什麼證據?!」劉旭傑暴怒呵斥侍衛:「還不快去!」
侍衛慌忙上前,單超再次退後半步,差點踩著了身後奄奄一息的太子。
砒|霜根本不是他的,玉枕也子虛烏有,單超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已在無聲無息中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圈套。
那麼——他鋒利的眼神微微眯起,腦子卻動得飛快:從智圓大師令他端上酸果湯到搜出玉枕和砒|霜,一切陰謀到底是針對他本人,還是隨機針對今天任何一個為太子端上吃食的僧人?
如果是針對他,那陰謀者所求為何?
更關鍵的是,為什麼太子中毒了,偏偏他沒有?!
此刻時機緊迫,已不容許他再多想。眼見幾個侍衛快步上前,單超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束手就擒,而是——硬搏。
他自己也不知道剎那間從靈魂中爆發出的兇悍從何而來,似乎困獸猶鬥的本能從很久以前就深植在骨髓里,只是被兩年來晨鐘暮鼓的佛門生涯暫時掩蓋住了,一到關鍵時刻,還是會從全身每一寸血脈中呼嘯著復甦。
單超的手離開了桌沿。沒有人發現那一刻他整隻手掌突然閃過淡淡的黑光,既而向前抬起——
謝雲道:「住手。」
單超目光一凜。
謝雲卻看都沒看他,只起身走向眾人,所向之處所有侍衛都謹慎地頓住了腳步。
謝雲的步伐沒有減慢,目光也沒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半分。他對劉旭傑痛心疾首的目光視若無物,徑直在高居托盤的太監面前停下了腳步,問:
「誰說皇后穢亂後宮?」
他的聲音那麼平淡,卻偏偏讓人從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
「人證物證俱在,辯機之事未遠,你還想辯解什麼?」劉旭傑顫聲道:「雖然滿京城人人都知道你謝統領是皇后的人,但鐵證面前還是別狡辯了罷!」
他話里意思若有所指,謝雲有點古怪地一笑:「劉閣老,你又亂說話了……我怎麼聽著你這意思,倒像是我也侍奉皇后穢亂後宮了似的。」
劉旭傑一哽,繼而大怒想要呵斥,但謝雲卻沒給他機會:「你剛才說人證物證俱全,人證為何?」
「妖僧就在此地!」
謝雲懶洋洋問:「和尚,你認嗎?」
單超站在太子身側,冷冷道:「不認。」
劉旭傑張口欲言,謝雲問:「物證呢?」
「皇后玉枕不就在你眼前?!」
謝雲也不反駁,只點點頭,從托盤中拿起玉枕遞到劉旭傑面前道:「你好好看看。」
劉旭傑疑道:「什麼?」
「但凡內造之物皆有皇家印記,否則便是偽造無疑。但你看這玉枕上,印記在哪裡?」
劉旭傑沒反應過來,伸手就指著玉枕下方一角上的漆金徽記,奇道:「不就在……」
話音未落,謝雲修長的手指搭在那印記上,輕輕一抹。
劉旭傑臉色瞬間劇變。只見謝雲手指移開後,黃金上的凹凸花紋竟然被內力硬生生撫平了!
謝雲微笑著問:「在哪裡呢,劉閣老?」
劉旭傑驟然怒視謝雲,胸膛劇烈起伏,幾番張口又被硬生生哽住了。
然而他不愧是閣老,片刻後竟然強自恢復了鎮定,再開口時聲音雖然嘶啞尖銳,卻還算是冷靜:「謝統領武功已臻化境,劉某今天見識了……不過還有從禪房中搜出的砒|霜,你又打算怎麼說,劉某誣陷那僧人不成?」
「不敢,劉閣老說從什麼地方搜出來的,就是從什麼地方搜出來的。」
謝雲頓了頓,淡淡道:「只是光搜慈恩寺未免不公平,要知道太子一路上都和劉閣老同進同出、形影不離,若僅論下毒的話,有機會接觸太子飲食的可不僅僅是這佛寺里的人……」
「你到底想說什麼?!」
謝雲將玉枕輕輕丟回托盤,動作平和輕緩,甚至還有些不疾不徐的意思。
「劉閣老,」他說,「今天這場投毒太子、嫁禍皇后的鬧劇,也該適可而止了。」
在場所有人的心臟都同時漏跳了半拍。
劉旭傑的臉色也僵硬了剎那,緊接著才反應過來,登時連珠炮般質問:「謝統領的意思是什麼?難道太子中毒不是因為喝了這碗酸果湯,難道從佛寺中搜出砒|霜還是我自導自演的不成?連你自己剛才都驗過,那銀針一探入酸果湯,即刻就變得漆黑……」
「有毒的不是酸果湯。」謝雲打斷道,在眾人瞪目結舌的視線中一勾唇角:「要不是你畫蛇添足,還想嫁禍皇后,這齣戲就差點連我都被矇騙過去了。」
不待劉旭傑反應,他轉向單超隨意問:「喂,和尚,你們這酸果湯是怎麼做的?」
單超心內亦微微驚疑,但聞言立刻道:「是鮮桃、蜜瓜和獼猴桃等,配上糖漬青梅和各色香料,用冰鎮過十二個時辰之後——」
謝雲嘆了口氣,點頭道:「原來如此。」
他驀然轉身走向首座,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便只見他徑直來到太子面前,端起桌上的玉碗,在四面八方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仰頭將所有剩餘糖水一飲而盡!
單超離得最近,霎時便衝上前厲聲道:「你瘋了?!住手!」
咣當一聲脆響,謝雲順手將玉碗摔得粉碎,扭頭對單超一笑。
那一笑唇角溫柔、纏綿悱惻,在這殺機四伏的佛堂上,竟然有種透著邪性的,令人心馳神盪的吸引力。
「愚蠢。」他就這麼笑著道,「——糖水根本無毒。」
·
玉碗碎片迸濺一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謝雲一手不引人注意地在桌面上撐了下,隨即轉身越過單超,向滿臉表情如同見鬼的劉旭傑走去。
不知為何擦肩而過的時候單超覺得他面色有些異樣,雖然那一貫風流輕佻、讓人見之不由心生厭惡的態度絲毫沒變,但嘴唇卻有略微發青——單超有些疑心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因為緊接著就只見謝雲走到堂中,動作和聲音都是穩定甚至是平靜的:
「同一碗糖水,和尚喝了沒事而太子偏偏中毒,是因為酸果湯根本就無毒的緣故。」
「太子中毒為真,玉枕和砒|霜卻系偽造。令太子中毒的,實則另有其人。」
劉旭傑看著謝雲的目光就仿佛看見一具死屍對自己當頭走來,面色忽青忽白驚疑不定,半晌才顫抖道:「你……你莫要血口噴人,你難道想說對太子下毒的是我?!」
謝雲嗤笑,慢條斯理地拍了拍手。
啪、啪、啪,掌音剛落,佛堂大門外一個玄色衣袍身材利落的年輕人快步走進,對謝雲低頭拱了拱手:
「報統領,方才禁衛軍搜檢了劉閣老的行囊,發現宮中秘制鶴頂紅一壺,已被清水稀釋數倍,餵狗後抽搐半刻才氣絕身亡。屬下等已將隨身太監侍從等押下待問,請統領定奪。」
劉旭傑勃然作色:「大膽,誰給你們的膽子去搜檢老夫?!」
「餵狗半刻才死,難怪太子喝了半天才毒發……」謝雲頓了頓,若笑非笑轉向劉旭傑:「閣老好毒的手段,現在又打算作何解釋呢?」
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跌宕起伏的發展已經讓所有人瞪目結舌,滿佛堂中鴉雀無聲。
就在那緊繃的死寂中,突然只聽太子斷斷續續的哀求聲響起:「謝……謝卿,閣老……乃本王深信之人……」
——太子到底年紀幼小,城府還沒深到那個地步,此刻已經沉不住氣了。
然而謝雲卻連頭都沒回一下,只微微側過臉:「正因為閣老深得殿下信任所以才更方便下手作案。殿下已經中毒了,還是先休息吧,此事但聽謝某處置即可。」
「你……!」
太子登時氣急,氣血瞬間翻騰上涌。幸虧站在他身邊的單超眼疾手快,轉身啪啪便點了他心口幾處大穴:「殿下怎麼樣?」
太子大口喘息著,一把按住單超的手,那眼底滿滿的驚惶無從掩飾:「信……信超師傅,快想辦法救救閣老,閣老是為了我……」
他的聲音極其微小,但單超和他緊挨在一起,還是一字不落全聽進了耳朵。
——閣老是為了我。
單超心念電轉,突然明白了什麼。
為何太子中毒,卻是從其心腹劉旭傑行囊中搜出了毒酒;為何搜出毒酒後太子還對劉旭傑百般袒護,不惜當眾哀求謝雲不要再查……
這是一場苦肉計。
而導演這場大戲的劉旭傑等人,先嫁禍慈恩寺再「搜出」砒|霜和玉枕,目標所指的,原是大明宮中母儀天下的武皇后!
——難怪太子這邊中毒,那邊劉旭傑就立刻宣布自己有能解百毒的雪蓮花,因為本來就沒人真想殺死太子!
宮廷傾軋,人心幽微,恐怖之處由此可見一斑。
單超刀鋒般銳利的目光一瞥,望見地上粉碎的玉碗和最後幾滴已經乾涸的糖水痕跡,心頭驟然升起另一團疑云:
既然本身就是作戲,劉旭傑餵給太子的鶴頂紅也是提前喝的,那為何銀針探入酸果湯又一片漆黑?糖水是自己親手準備,照理說不該有任何下毒的機會才對。
最關鍵的是,如果單純只是苦肉計,為何太子毒發竟然那麼猛烈,如果不是自己出手救人的話,現在就真的無法活命了?
單超腦海中一團亂麻,面上卻極其沉穩,甚至還安撫地拍了拍太子的肩,示意自己知道了。
這時只聽堂中劉旭傑似乎也想到了這兩點,對謝雲冷笑了一聲:「謝統領說鶴頂紅是從什麼地方搜出來的,就是從什麼地方搜出來的。」
——這話是剛才謝雲用來駁他的,現在他原樣抄來駁謝雲,倒有點無賴的意思。
「但有一點老夫想請教謝統領:就算老夫的行囊中真有鶴頂紅,也未必就是令太子中毒的元兇。倒是剛才慈恩寺獻上的酸果湯里,你謝統領親手驗出了砒|霜,這又如何解釋?!」
這一點也是單超想知道的。
他驀然看向謝雲,卻見謝雲似乎站久有點累了,抱著臂退去半步,將後腰輕輕抵在了長桌邊緣。
「這正是劉閣老聰明之處。閣老熟讀醫書典籍,大概認為謝某胸無點墨,五大三粗……」
胸無點墨暫且不說,五大三粗這詞配合謝統領俊俏風流的挺拔身材,倒有點讓人哭笑不得的幽默感。
「然而並不是這樣。」謝雲頓了頓,戲謔道:「鮮桃、蜜瓜、獼猴桃,製作酸果湯的材料就是閣老此計的關鍵;不論湯水有毒沒毒,銀針探入都是會變黑的。」
劉旭傑的眼神終於真正變了。
謝雲轉向自己手下的大內禁衛:「拿幾根銀針,再去小廚房看還有沒有獼猴桃剩下,全部提出來。」
禁衛應聲而下,片刻後捧著一個大托盤迴到佛堂上:只見托盤左側是幾隻飽滿圓潤的獼猴桃,中間一疊白綢上插著幾根銀針。
謝雲細長的手指捻起一根針,悠然道:「隰有萇楚,猗儺其枝;獼猴桃微酸無毒,永興軍南山甚多,食之可解實熱……只有一點不好。」
「這一點就是:獼猴桃縱使無毒,探之亦能令銀針變黑,只是世人多不知道而已。」
謝雲在劉旭傑憤恨的目光中將銀針輕輕刺入一隻獼猴桃,大堂上鴉雀無聲,片刻後在眾目睽睽之下,銀針赫然一片全黑!
瞬間四下譁然!
劉旭傑喘著粗氣:「謝雲,你——你這個——!」
謝雲將銀針一根根刺入獼猴桃,那動作簡直可稱是風度翩翩的。
「世上無毒卻又能令銀器變黑的不止獼猴桃,熟雞蛋亦可,只是寺院中難以尋到而已。如果劉閣老不信的話,他日等下了詔獄,謝某自會帶上幾個熟雞蛋去探監,順便給你展示一下。」
要不是謝雲大內第一高手的名頭太響,此刻劉旭傑就已經撲上去生啖其肉了——相對於太子剛中毒時劉閣老剛才浮誇的憤怒震驚,現在他的憤恨倒是真實了許多。
「姓謝的,你敢設計老夫,你……如果真是老夫想要毒害太子,為什麼我要獻出能解百毒的傳家寶?你根本就是污衊,你!」
「雪蓮花嗎?」謝雲淡淡道,「花呢?」
劉旭傑猛一回頭,只見佛堂大門外又一大內禁衛飛奔而至,撲通跪地大聲道:「統領!劉府遣人來報,劉閣老索要的雪蓮花已不見蹤影,整整翻找了半個時辰都見不著!現在怎麼辦?!」
劉旭傑當場就愣住了,唯一反應就是:「……怎麼可能?」
單超驟然喝道:「太子!」
只見首座上原本苟延殘喘的太子,乍一聽到雪蓮花沒了的噩耗,心裡最後一點希望突然崩斷,當時就氣血逆行餘毒發作,一頭栽了下去!
眾人齊齊駭然,單超一把扶住太子,出手如電點了他周身十二處大穴;但那毒性真的是太猛烈了,太子只流淚喘息道:「為……為什麼……」緊接著鼻腔、耳朵、嘴角同時流出黑血,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也不知為何,單超托著少年單薄的身體,心中竟猝然湧現出劇痛,就仿佛眼睜睜看著骨肉親人在自己身邊逝去一般。他也不知道這從靈魂深處傳來的顫慄和悲傷是從何而來的,倉促間瞥見謝雲,頓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謝統領,殿下快不行了!拜託你幫忙——」
謝雲卻只站在那裡,被白銀面具遮住大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奇異的表情。
「劉旭傑毒害太子,嫁禍皇后,挑撥宮闈骨肉相爭,實為天理人倫所不容……」
他緩緩停頓了下,正面迎著單超的目光,年輕優美的聲音一絲感情都沒有:
「來人,將太子扶進內室休息,劉旭傑押下去嚴加看管。待我回宮稟明皇后,定將投毒案幕後動機主使一一查清,大白於天下!」
單超的心剎那間如墜冰窟。
他知道作案動機和幕後主使指的是什麼,謝雲也知道。事情發展到現在,眼前這個十幾歲孩子的性命已經不重要了,這些人謀劃的、角力的,連環設計步步為營的,都是遠在皇城大明宮內更煊赫堂皇、更炙手可熱的,權力。
在場只有一個人是真的想讓太子死。
——謝雲。
然而最可怕的是只有他沒動手。只有他清清白白絲毫無涉,從頭到尾不動聲色地坐看著所有人,如跳樑小丑般,一步步將自己送上了絕路。
「謝統領……」單超粗重喘息著,嘶啞道:「太子他……不行了,你能否……你……」
謝雲驟然道:「還不快去——!」
那一聲厲喝震人心肺,門外把守的大內禁衛登時不再遲疑,手持兵刃衝進佛堂,在劉旭傑的怒罵聲中一擁而上押住了他!
「姓謝的!姓謝的你天打雷劈!」劉旭傑瘋狂吼道:「你肯定提前發現了卻不說破,將計就計對太子下猛毒,昨晚潛入我府中偷走雪蓮花的也必定是你手下!——你明明能灌入真氣救活太子,卻眼睜睜見死不救——」
謝雲冷冷道:「把他拖走。」
劉旭傑拼命掙扎,連發冠都掉了,然而如狼似虎的大內禁衛哪還有半分猶豫,直接押了他就往外拖。
謝雲轉過身,隨便點了兩個小太監讓他們去攙扶太子。就在這鬧哄哄的時候,他心腹手下馬鑫突然從佛堂外一個箭步衝進來,穿過人群徑直奔到謝雲身邊,連個禮都來不及行,便倉促低聲道:「統領,御醫來了——」
單超登時瞳孔微張,卻只見謝雲頓了頓:「為何這麼快?」
「驍騎大將軍宇文虎,」馬鑫的聲音帶著微微的不穩:「宇文將軍剛好在朝,聽聞太子中毒,當即親自帶御醫向慈恩寺飛馬而來……大內禁衛攔不住,眼下已經到寺廟前了。」
謝雲神情微微一凝。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馬蹄聳動、侍衛喧譁,緊接著聲響急速迫近;將至佛堂門前時,一道利箭驀然穿越人群飛掠而來,貼著謝雲的耳際擦了過去!
嗖——
身後不遠處的單超回頭、抬手,啪!一聲亮響,死死握住了火燙的黃金箭身!
謝雲耳畔的鬢髮被風揚起,繼而緩緩落下。
一個約莫三十多歲身著細鎧的中年男子,相貌平平、身材魁梧,手裡挾著鬍子花白的御醫院判,從高高的門檻外一步踏了進來——
「所有人原地站住,不准動。」
他語調也是平平的,但渾厚中氣傳遍整座佛堂,恍若炸在眾人的耳畔一般:
「——聖上口諭在此,一切人等回宮另行定罪。御醫攜靈芝帶到,即刻醫治太子,不可有誤,欽此!」
很多人腿一軟就撲通跪下了,佛堂內狼藉一片,只有謝雲仍舊抱臂靠在桌沿。
驍騎將軍宇文虎如電般的視線向周圍一掃,兩人目光撞上,謝雲微微眯起眼睛。
「謝統領,」宇文虎冷冷道。
白衣銀面的大內禁衛統領驀然勾起了唇角。
他上一刻還冷如冰霜的面孔似乎突然換了個人,淡紅色薄唇的弧度堪稱艷若桃李——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虛偽笑容之下的,其實是冰冷到了極致的反感。
宇文虎還以為他會象徵性打個招呼,然而謝雲就這麼笑著轉過了身,竟然連個聲都沒出。
宇文虎濃眉不自覺地皺了一下,但也沒說什麼,視線就向首座上的太子望去。
這麼一望他才注意到守在太子身側徒手握住了他黃金箭的單超,目光瞬間有點難以置信:馳騁沙場多年,能徒手接住他利箭的高手真沒見幾個,眼前這齣家人的年紀竟然還如此之輕!
緊接著他臉上浮出一絲欣賞,主動上前拱了拱手:「在下驍騎大將軍宇文,敢問這位大師尊名法號是……」
宇文虎行軍打仗久了,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身正氣,和總帶著點邪性的謝統領簡直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極端。再加之剛才飛馬帶到御醫和靈芝救治太子,單超不由格外高看他一眼,便也一拱手沉聲道:「不敢,將軍過譽了。小子是慈恩寺僧人信超,方才因為殿下中毒之事……」
「太子喝了慈恩寺進獻的酸果湯毒發,這和尚就是呈湯的人。」謝雲涼涼道,「——馬鑫,這兒沒我們的事了。你即刻著人封鎖慈恩寺,我要帶信超等僧人進宮稟報皇后,走吧。」
宇文虎驟然回頭:「謝統領,我有聖上口諭接管此處,你……」
「我有皇家禁衛令牌,可隨時進宮面聖,京師之內便宜行事。」
謝雲肯定是拿這個皇家擋箭牌橫行霸道久了,宇文虎當即就是一堵。
「走吧,信超和尚。」謝雲沒再搭理宇文虎,冷冰冰的目光轉向單超,剛才那秀美艷麗勾人心魄的笑容倒是一絲都沒有了:「怎麼,還等著我親自動手請你嗎?」
一盞茶工夫後,謝雲在手下簇擁中大步走出了被重兵層層包圍的慈恩寺,門口一輛朱紅色裝飾華麗的馬車早已等在了寬闊的中正大街上。
單超被兩個禁衛按著,面無表情跟在他身後。仔細看的話,可以發現這個英俊僧人的面孔冷冷扳著,牙關之緊甚至連面部輪廓都突出了極其硬挺的線條。
謝雲似乎要趕什麼急事般,對所一路上所有官兵的致禮都沒理會,徑直匆匆走到了馬車前。
「統領,這和尚怎麼辦?」馬鑫快步趕上前低聲問:「是帶去內宮秘監待審,還是送回府上羈押,或者我們乾脆就……」
謝雲停住了腳步。
他冷峻的面容看似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在思索什麼,又仿佛頭腦放空,什麼都沒有想。
不知為何這一幕讓馬鑫有些心驚,連單超都瞥了過來。目光中只見謝雲胸膛微微起伏,繼而猛地一抬手——
從這個角度他正衝著單超,倉促間單超也沒閃躲,下意識反手扶住了他冰涼纖細的手腕。
緊接著,謝雲痛苦地忍了下卻沒忍住,一口猩紅帶黑的毒血終於猝然咳了出來!
單超愕然僵住,馬鑫失聲道:「統領——」
謝雲整個人無聲無息軟倒下去,單超兜手一扶,只覺滿手濕冷,才意識到謝雲整個後背,都已經被冷汗完全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