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單超一路尋訪,卻只打聽到鍛劍莊地處江南,然而到了江南地界卻又不得其門而入——武林世家規矩森嚴,單超這樣的外來弟子別說登門拜訪了,連消息都輕易打探不到的。
幸虧陳海平這倒霉蛋,讓他們直接遇上了鍛劍莊的少莊主。
傅文杰令人駕來馬車,恭恭敬敬將單超和謝雲都請了上去,又在車裡點起暖爐供兩人烘烤衣物。馬車一路向城外顛簸而去,半晌路邊人煙漸稀、風景秀麗,單超挑起車簾,只見前方不遠處,赫然出現了一座依山傍水的巨大莊園。
傍晚的夕陽映照著飛檐墨瓦,越發顯得雕梁繡棟,文采輝煌。
雖然地處城郊,莊園大門外卻有熙熙攘攘數十輛空馬車駐紮著,單超心內狐疑,皺眉仔細望去,卻見很多馬車蓬蓋上都有不同的標記,光他認出來的就有崆峒派、青城派、華山派等名門正派的徽章,另外還有起碼七八個是他認不出來的。
這麼多門派都同時來拜訪鍛劍莊,難道此地正有什麼大事不成?
傅文杰坐在前面一輛更為華麗寬敞的車上,待正門大開,車隊魚貫而入,進入二門前便停了下來。緊接著小廝上前撩開車簾,畢恭畢敬彎下腰,請客人下車。
單超縱身從馬車上跳了下去,抬頭只見一座軒敞的垂花門,便以為是到了,舉步就向前走。
「——大師且慢!」正被人從前一輛馬車上抬下來的傅文杰慌忙道:「這不是正堂,內院還需換轎,馬車不能直接駕到門前……」
單超一愣。
小廝們在他身後交換目光,神色間帶著掩飾不住的嘲諷——哪來的窮酸和尚,來府上打秋風,連大家子基本的行走禮儀都不知道?
單超笑起來,摸摸挺拔的鼻樑,從容道:「不好意思,出家人見識短,讓少莊主見笑了。」
說罷轉身往回走,卻只見謝雲也下了車,站在轎邊側過頭對他一笑。
那笑容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鼓勵和溫情,單超面色微微一動,只見謝雲已搭著侍女的手,轉身踏上了青轎。
謝雲目不斜視,連眼神都沒有施捨給他人半分。然而沒人敢在「龍姑娘」面前造次,所有人都下意識屏聲靜氣,連侍女都不敢輕易直視謝雲的臉,只敢低垂視線盯著他腳下的地面。
青轎又換了兩撥抬轎人手,才最終穿過鍛劍莊正堂,來到內院。傅文杰慌忙命人為單超和謝雲分別整理出了兩間上好客房,請他們去沐浴更衣,又吩咐廚房立刻煮薑湯伺候著,才告辭而去。
嘩啦一聲,謝雲從熱水蒸騰的浴桶中站起身,草草擦乾身體,光腳毫不在意地踩著剛才入浴前被他從水裡扔出來的花瓣,轉到屏風後。
片刻後他走出來,已穿上淺灰絲緞、外披雪白衣袍,拿布巾裹住長發慢慢擦拭,漫不經心道:「來人。」
窗戶無聲無息打開,緊接著三個黑影翻進來,撲通跪在地上。
這三人竟都是一色蟒服橫襴的大內侍衛打扮,為首那個赫然便是馬鑫!
「統領恕罪!」馬鑫膝行數步,低頭便磕:「我們幾個兄弟在附近打探數日,都打探不出雪蓮花有關的消息,鍛劍莊最近又大宴武林名門正派,人多眼雜,頗費周折……」
謝雲打斷了他:「長安動向如何?」
「宇文大將軍私下派出人馬追緝信超和尚,幾次差點追上您,都被屬下帶人一一除盡了。只是京城那邊您遲遲不露面,半個月以來,各方猜測紛紛,實在是不好掩蓋……」
謝雲微微頷首不語。
馬鑫壯著膽子抬起眼睛:
「統領,要是長安那邊實在蓋不住的話,能否將實情密告皇后,請皇后殿下幫忙遮掩?只要清寧宮下旨說讓您去東都洛陽辦事,一切猜疑便可煙消雲散——」
謝雲卻一抬手,馬鑫戛然止住。
「我本來推測,宇文虎為了力邀我隨他一起出京尋找雪蓮花,必定會幫我掩蓋人不在京中的事實——而影衛假扮成我,起碼又能在二十天內不被宇文虎發現任何異狀。」
「那麼在這二十天內,我就有完全私密的時間,來安排計劃中的事情。」
謝雲輕輕出了口氣。
馬鑫對他那聲嘆息的意思心知肚明:誰也沒想到中途會殺出個單超,瞬間把一切捅在了宇文虎面前,影衛那顆棋子就不能用了。
「那您為何連皇后都要瞞著?」馬鑫百思不得其解:「乾脆就請皇后下旨,您帶著兵馬浩浩蕩蕩殺來杭州,這小小一個鍛劍莊難道還敢抗旨不尊?等您拿到雪蓮花送去長安,救活太子,功勞照樣是您的,任何人都奪不走——」
謝雲卻笑著搖了搖頭,那眼神里分明有一絲微微的自嘲:
「我自己要那功勞幹什麼。」
謝雲終於擦乾頭髮,順手把布巾一擱,走到客房圓桌前。桌面上已擺放著傅文杰遣人送來的幾樣精緻點心:一是將最肥美的蟹黃蟹肉剔出來夾在蒸卷里,再切成小塊整整齊齊碼起來的金銀夾花平截;一是蜜糖煎麵澆之酥酪,香甜無比銀白如雪,廚子謂之以甜雪;再有貴妃紅、玉露團、水晶餃等等鹹甜小食,大概覺得龍姑娘一個女子也吃不多,每樣都是三五件,琳琅滿目玲瓏可愛。
馬鑫一看,登時就炸了:
「鍛劍莊如何這般無禮,這粗糙玩意也好意思拿出來待客?!破落窮酸江湖世家狗眼長天上去了還,居然看不起人!」
「兄弟們上,隨我殺去廚房——」
謝雲感慨道:「不錯了,將就罷。這一路上風餐露宿,足足吃了半個月的豆腐皮包子……」
馬鑫潸然淚下。
「都怪那野和尚,連勒索都只肯要十兩。」馬小爺如是說:「等統領事成之後,屬下等一定把那和尚綁回京城,千刀萬剮以解心頭之恨!」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走動喧譁,緊接著咣咣拍門聲響起,似是十分急促。
謝雲順口問:「誰?」
——嘭!
房門被猛地推開,巨響尚未落地,馬鑫等人的身影瞬間翻出窗外。
緊接著幾個盛裝麗服的丫鬟一涌而入,中間赫然是個樣貌極為嬌俏動人的少女,穿著粉色刺金牡丹花枝對襟褂子,頭戴寶石、鞋穿明珠,一張芙蓉面上卻滿是煞也煞不住的怒氣:
「你就是今天那個掉進西湖里去的女人?」
謝雲轉眼一看,侍衛身影已經全然不見了,只有窗戶正因慣性而緩緩合攏。
謝雲回過頭,不疾不徐地坐下,一手支著額角,上下打量小姑娘片刻,然後突然興致就來了:
「姑娘是——」
「就是你不知羞恥,勾引我表哥!」小姑娘勃然大怒:「還污衊我表哥調戲你,為什麼滿西湖的人就偏偏要調戲你?!不檢點的女人!」
謝雲似乎感覺相當有意思,眨眨眼睛笑了起來:
「——傅大小姐。」
小姑娘一愣,繼而挺起胸脯驕傲道:「你也知道我?」
「當然知道。」謝雲忍俊不禁:「江湖第一美人,差點被說去長安大內禁衛統領府,我可……太知道你了。」
·
傅想容懷疑地盯著謝雲,謝雲也笑看她,戲謔地挑了挑眉:
「怪不得當初你對著媒人大發脾氣,原來是這個緣故——只是你那表哥,未必是個良人,傅大小姐怕是芳心錯付了啊。」
傅想容嫩臉一紅,尖聲道:「你胡言亂語什麼!再亂說把你趕出去了!」
謝雲悠閒地倒了杯茶,傅想容怒道:「跟表哥沒關係,都是那姓謝的心狠手辣貌若惡鬼,在京城裡就是個大魔頭!我都知道!」
「你真是太了解謝統領了……」謝雲捧著茶杯笑道。
傅想容上下打量眼前這平民女子,只覺「她」修眉俊眼、風度閒適,那笑容在薄唇上微微勾著,簡直是說不出的礙眼。
傅大小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時沒憋住,刻薄道:「我看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八成是故意設計我表哥,想著攀龍附鳳,爬進我家門!」
謝雲正舉著茶杯喝水,聞言給了她一個驚奇並讚賞的眼神。
那眼神把傅想容刺激得不輕:「你看我幹什麼?本小姐就是比你好看!——殘廢!」
「想容!」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高喝,傅想容嚇了一跳,回頭只見傅文杰正被人抬著,滿面怒容地出現在了門口。
「哥,我——」
「你在這裡做什麼,怎生如此沒有教養?」
「我明明只是……」
叮一聲輕響,謝雲放下茶杯,適時打斷了一場一觸即發的爭吵:「少莊主息怒,傅大小姐只是口無遮攔罷了——不知少莊主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傅文杰略帶責備地看了眼傅想容,小姑娘忍不住想回嘴,但被丫鬟趕緊一拉,只得悻悻哼了聲。
「龍姑娘,」傅文杰滿臉歉意地轉向謝雲,在竹椅上拱了拱手:「海平驚擾玉駕,決不能就這樣算了,我想令他對姑娘和信超大師道個歉。現寒舍已擺下筵席,不知姑娘可否賞光——」
「哥!」傅想容立刻忍不住了:「表哥何其無辜,肯定是別人勾引他,他才會被設計的!」
「……還不快把小姐帶下去!」
傅文杰簡直怒不可遏,而他妹被平地一聲吼,眼圈登時就紅了:「哥,你、你……你變了,你以前都很疼我的!自從去年之後……」
傅文杰深吸一口氣,還來不及發火,丫鬟們終於忙不迭地把傅想容拉了下去。
「都是你不好!」傅想容在門口還掙扎著對謝雲吼了一句,一擰身跑了。
傅文杰滿面愁容地轉回來:「龍姑娘見諒。家母從小寵溺小妹,已完全慣壞了……」
謝雲靜靜打量他片刻,驟然一笑道:「不妨,少莊主言重了,不必跟小丫頭計較。」
大概他語氣里還是帶出了一絲異樣,傅文杰被那目光打量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龍姑娘這是——」
「沒什麼,」謝雲站起身,和和氣氣道:「不是說府上設下了筵席麼?——帶路罷。」
·
鍛劍莊在江湖中屹立百年,已離世的老莊主還是上一任武林盟主,人走茶未涼,聲勢仍然十分煊赫。
出乎意料的是這場只請了謝雲和單超兩人的筵席不是設在暖閣或內廳,而是開了大門、儀門、內三門,擺在了鍛劍莊正堂上。一行人進門便只見主座空著,單超在客座上喝茶,陳海平耷拉著肩膀,規規矩矩坐在下首。
傅文杰請謝雲入席,自己也被人扶上主座去,長嘆一聲道:「我表弟海平從小出身富貴,長輩愛惜,不免養成了些輕佻放蕩的性子。今日我們一道游湖,在下眼錯不見,沒想到他就做出了如此荒誕不經的事情來……」
謝雲含笑聽著,眼角瞥見陳海平——陳大公子還是滿臉委屈,大概是真覺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明明一點兒錯沒有,怎麼就不對了?
傅文杰又說了幾句,咳嗽起來,丫頭們慌忙從後廚端來湯藥,他卻只瞥了一眼,擺擺手不耐煩道:「放著吧。」
單超心事重重,見狀客套了句:「少莊主貴體有恙?」
「偶感風寒罷了,就是天天灌藥汁子實在太煩人。」傅文杰笑嘆一聲,問:「大師和龍姑娘從何處來?經過本地是探親訪友,還是……」
單超僧衣佛珠、身形精悍,雖然面貌年輕英挺,但作為和尚和一個罕見的美人走在一起,不免讓人心生好奇。單超當時也不知該怎麼解釋,只得簡略說自己是長安游僧,偶爾救出了被人糾纏的龍姑娘,得知她是孤女,便一路護送她回鄉尋親云云……
陳海平在邊上心不在焉地聽著,突然輕輕「咦?」了一聲,看向謝雲。
——這姑娘舉手投足從容不迫,雖孤舟游湖,卻閒適瀟灑,怎麼也不像是個……被惡霸強搶哭哭啼啼的……孤女啊。
「你還看!」傅文杰頭大如斗,啪地擲了筷子:「還沒說你呢,今日在湖上的帳怎麼算?」
陳海平怕了這表兄了,忙不迭起身告饒,傅文杰又指著桌上的茶:「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向人家姑娘敬茶道歉?!」
陳海平只得端了茶,起身走到謝雲面前,訕訕咳了一聲。謝雲挑眉端詳他,陳海平吸氣又呼氣,胸膛起伏半晌,最終放棄般嘆了口氣,俯身遞上茶碗:
「在下今日多有唐突,請姑娘及信超大師勿怪……」
一語未盡,突然只見門口丫鬟急匆匆跑進來:「少莊主,老夫人來了!」
傅文杰慌忙令人攙扶自己起身,緊接著只見一個兩鬢斑白的婦人,雖然年紀大了,但眉眼仍能看出青春年少時的形容輪廓來,被眾丫鬟簇擁著跨過門檻,走進了正堂。
這顯而易見就是前任武林盟主的遺孀了,傅文杰一句「母親」還未出口,便只見她顫顫巍巍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陳海平,緊接著嗔怪地轉向傅文杰:
「我當是出了什麼大事,有什麼好責怪你表弟的!」
「府里如今正辦大事,萬一傳出去,給那起子黑心小人背後笑話海平可怎麼好?」
單超:「……」
謝云:「……」
單超面露詫異,而謝雲坐在他旁邊釋然撫掌,總算明白傅大小姐那風格是跟誰那言傳身教來的了。
傅文杰登時一個頭兩個大,忙讓出首座請他母親坐下,分外尷尬地向單超和謝雲解釋:「這……這是家母,今日聽聞兩位貴客前來,就……請兩位切莫介意……」
單超嘴角微微抽搐,剛想開口說什麼,被謝雲立馬含笑打斷了:「不妨不妨,老夫人言之有理,少莊主才不用介意。」
傅文杰的表情頓時像被人往喉嚨里生塞了個雞蛋似的,憋得一陣紅一陣白。
老夫人顯是非常溺愛兒子和娘家侄子,看傅文杰的湯藥放在邊上,立刻大呼著讓丫鬟過來服侍他喝;又拉著陳海平的手噓寒問暖,生怕他落湖著涼,期間隱含不滿地對單超瞪了好幾眼。
傅文杰尷尬道:「實不相瞞,家父去世後武林盟主一職空落,因此最近各大門派決定於下月初在鍛劍莊舉辦武林大會,選出新任武林盟主,帶領大家一同抵禦從漠北進犯中原武林的神鬼門……崆峒、青城等門派都已派來代表下榻本庄,所以人多口雜,家母才會……」
謝雲奇道:「崆峒青城等門派都離江南較遠,為何偏偏在鍛劍莊舉辦武林大會呢?」
沒人發現單超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似乎帶著微許狐疑,向「龍姑娘」那邊一瞥。
傅文杰卻不覺有異:「姑娘問得好。其實個中緣故並不複雜,乃是武林同道向來有個規矩:新任盟主將在大會上繼承老盟主的遺物,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龍淵、太阿二劍……」
單超的注意力瞬間被奪了回來,驟然轉向傅文杰。
「……龍淵象徵高德,太阿象徵威道,兩者合併稱天下劍,傳說得之即可得天下;自家父去世後,這兩把上古名劍一直在本庄封存,因此才會選在本庄舉行這一屆江湖盛典。」
傅文杰頓了頓,好奇問:「信超大師怎麼了?」
單超微微眯起頭狼般銳利的眼睛,南下一路上用破布嚴密包裹的兩把長劍,正交叉背在他精悍的背肌上。
「……少莊主,」他緩緩問,沉穩聲音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這兩把劍有沒有任何可能,會被人偽造出去呢?」
電光石火的剎那間,傅家母子神情都有微許不自然。
「不可能的,大師多慮了。」傅文杰低頭端起藥碗,笑道:「龍淵太阿都是有上古神性的名劍,各自都會認主,若有他人擅自使用便會立刻發出劍嘯,方圓數里為之震撼——仿製出去的假劍如何能有這一特性?因此完全不必擔心。」
「那龍淵跟太阿,確實還在鍛劍莊裡嗎?」
傅文杰根本沒想到單超會這麼逼問,愣了下才回答:「那是自然。」說著立刻端起藥碗喝了一口。
謝雲還是那般微微笑著,眼角餘光瞥向單超。
黑衣僧人側臉帶著漠北特有的深刻,鼻樑挺直、嘴唇微抿,下頷剛毅稜角分明,緊繃的線條向結實的脖頸和喉結延伸。他眼睛因為目力太好的緣故,有種深邃隱藏的利光,正挨個掃過傅文杰、老夫人和陳海平的臉。
陳海平不明所以,老夫人卻有些不自在,逕自拿了筷子給兒子夾菜。
單超冷冷道:「在下還有一事打聽。」
傅文杰放下碗,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大師請說……」
「少莊主可知煉劍所用的雪蓮花水,又上哪裡去尋?」
傅文杰勉強笑起來,這回卻是擺著手連連搖頭,甚至有點求饒的意味:「雪蓮花水是什麼?這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了。」
·
筵席最終在僵硬的氣氛中結束,雖然稱不上不歡而散,但從老夫人生冷的臉色和傅文杰心不在焉的神情來看,離這個詞其實也差不多了。
單超飯後原本作勢要告辭,但這時天色已經很晚,傅文杰果然苦留不讓走,因此便順水推舟答應了暫住一晚。
陳海平倒挺高興的——這討厭的和尚不走,龍姑娘自然也不會走;龍姑娘不走嘛,那明天還能再見一面,或許今晚過後龍姑娘心思迴轉,明天就突然願意嫁他了呢。
是夜,金秋月華透過窗欞,拂動玉鉤冰綃,夜風中暗暗浮動著桂子的芬芳。謝雲從榻上起身,隨便挽了把頭髮,一邊反手披上衣袍一邊推門走出屋,果然只見對面客房外,月光下抄手遊廊幽暗曲折,一道黑衣僧袍利落的身影正橫坐在闌幹上。
「大師還不去休息?」
單超從沉思中驟然驚醒,放下了手上那把包裹在破布中的七星龍淵:「……龍姑娘。」
謝雲站在積水空明的庭院中,抱著臂上下打量單超片刻,突然饒有興味地揶揄了一句:
「大師深夜獨坐,心思重重,不知是否心裡正惦記著什麼人,是如來佛祖還是哪家的小姑娘?」
出乎意料的是單超沒有立刻辯解或急於反駁,而是沉默半晌,才搖頭說:「不是,我在想一個人。」
他頓了頓,緩緩道:「長安城裡的那個……謝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