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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雪

2024-08-25 17:35:41 作者: 她與燈
  他稍怔,轉而嗤道:「哪怕出自賤口(1),身上不尊重時也不該提親族,你死有餘辜。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說完,鬆開手指,像丟棄一張破布一樣地棄了人,握掌成拳,直背睥睨。

  「下面誰剝的。」

  她聞言,耳朵里頓時響了一個炸雷,慌亂地退縮到角落裡,拼命地扯堆在腰間的禪衣去遮蓋。奈何衫子過於短,她盡力把雙腿蜷在胸前,仍然遮不住一雙在雪地里凍得通紅的腳。

  「我不碰髒的東西。」

  一言追來,剜心般的狠。

  「奴不髒,奴也不想這樣……」

  她說著說著,聲音細成了遊絲,想起自己趴伏在他膝蓋上的模樣,想起他的手掌與自己皮肉相貼的知覺,不禁夾緊了雙腿,後臀上那一塊沾著他掌上鮮血的皮膚,越來越燙,越來越癢,以至於使她忍不住地伸手去摸。

  她今年十六歲,雖然不盡通曉人事,但也隱約明白,在生死一線之間,自己被這個滿身血腥氣的那人挑起了情浪。

  「髒了這個地方……」

  「不敢!奴不敢!」

  不待他說完,她慌忙應聲,連坐都不敢坐了,「蹭」得彈起來,跪伏著用禪衣袖子去擦拭那塊被自己弄潮的地方,擦著擦著眼淚就忍不住了。

  又是冷,又是羞恥,又是恐懼。

  滿頭烏髮如瀑流一般地披散在她的肩上,看似一層遮蔽,實質是一種蹂/躪。讓她的身子更加凌亂。

  他看著她的模樣,不自知地將指骨捏出了響聲。

  車已行過永和里(2),兩側高門華屋,齋館敞麗,掩映在大片大片楸槐桐楊的濃蔭中。天幕下的雪粉清白乾淨,飽含著濃郁的梅花寒香,洋洋灑灑,揮斥滿天。

  江凌勒住馬韁,躍下車,點起一盞燈籠,侍立在車旁道:「郎主,到了。您的傷可要尋梅醫正。」

  車幰翻開一面兒角,雪風吹進,凍得女人渾身一哆嗦,指甲在車底猛地一刮擦,頓時疼得連氣兒都呼斷了,然而她不敢停下來,明明已經看不見痕跡了,卻還在拼命地擦拭。

  他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她那慌亂地動作。

  一時之間,周遭只剩下的她越來越疲倦的喘息聲。

  「死了就乾淨了。」

  他突然開口。

  女人魂飛魄散,想湊過去求他,又怕他厭惡。

  「啊……奴擦乾淨了,奴真的不髒……」

  他卻笑了一聲,不再言語,起身下車。

  一時之間,那濃厚的血腥氣也一併背他帶了出去。

  女人跪在車上,顫顫地朝他的背影看去,驚駭地發現,除了手腕上的那道鞭傷之外,他的背上竟也滿是凌厲的鞭痕,力道之狠,甚至連衣料都被得打七零八碎,和血肉粘膩在一起,猙獰恐怖。

  他受過刑。可是究竟是誰能令這個當街剜中領軍內君將領眼睛的男人受刑呢。

  「你的背……」

  她脫口而出,然而才說了三個字,就已經後悔。

  男人側過身。

  溫暖的燈火照亮他的側臉。安靜的春夜雪為其做襯,卻烘不出一絲一毫的松柏的高潔氣質。

  他是一個脛骨強勁的人,即便身著禪衣,也全然不顯得單薄。隻身站在楸槐蔭天的銅駝御道上,鞭傷滿身,任憑風灌衣袖獵獵作響。身後夾道林立的高門宅邸好像失了氣度,蟄伏白日裡的華貴,逐漸露出和他身上一樣瘡痍。

  「江凌。」

  「是。」

  「不必去找梅幸林,把她帶進來。」

  「是。」

  江凌抬頭看向那個縮在角落裡尤物,有些遲疑。

  「帶到……。」

  「帶到清談居。」

  ***

  河內張氏長子,名鐸,字退寒,官拜中是書監。看似出身儒學士族門第,卻崇法家的嚴刑厲則,平生最厭清談。但又偏偏把自己的居室定名為「清談」。後圈此地為府邸禁室,其宅奴婢雖不少,但五年之間,江凌從未見張鐸准許任何一個女人踏入清談居。

  他好像不愛女人。

  或者,他不喜歡男女之事。

  至於為什麼他要在年輕的時候,斷絕這一人慾?

  沒有人敢問。

  他一個人在前面走,親自提著燈。

  偌大的宅邸靜悄悄,只有血腥氣順著風散入口鼻。

  古老的楸木參天,遮住了一路的粉雪,地上乾燥得很,赤足踩上去,每走一步都痛得入骨。她大氣不敢出地跟在他的身後,時不時地看一眼身旁的江凌。腳上的銅鈴鐺摩挲地面,隨著她時快時慢的步伐,偶爾發出幾絲尖銳的囂聲。每每那那個時候,她就不敢再動,直到被江凌用劍柄推抵,才又被迫跌跌撞撞地往前面挪去。

  張鐸一直沒有回頭,走到居室門前,抬手將燈懸在檐下的一棵桐樹上,而後推門跨了進去。不多時室內燃起了一盞孤獨燈,映出他的影子。

  江凌在桐樹下立住,對她道:「進去吧。」

  她瑟瑟地立在風口處,幽靜的雪在她的頭髮上覆了白白的一層,隨著她周身一連串的寒顫,撒鹽般地抖了下來。

  「我……一個人嗎?」

  「是,我們府上除了女郎(3)君,誰都不能進郎主的居室,犯禁要被打死。」

  她聽到「打死」二字,瞳孔縮了縮。

  然而門是洞開著的,似是在等她。

  室內很溫暖,連地面都是溫熱的。

  青色的帷帳層層疊疊,蓮花陶案上拜著一尊觀音像,像前供奉著一隻梅,除此之外,室內寡素,再無一樣陳設。他盤膝蓋坐在陶案前,低著頭,用一張白絹擦拭自己手上的血。身上的血衣還沒有換下,被燈火一照,入眼淋漓。

  她剛要走過去,暗處卻響起一聲狂妄的犬吠,她還沒來得及分清聲音在何處,一隻白龍沙(4)就狂吠著朝她撲了過來。與此同時,她面龐前嗖地劈下一陣凌厲的鞭風,蛇皮鞭響亮地抽在犬身上。那隻白龍沙慘叫著轉過身,看見身後的執鞭人,卻一下子失了神氣,趴伏下身,一點一點往帷帳後面縮去。最後團在角落裡,渾身發抖,鼻中發出一陣一陣的嗚咽聲。

  「過來。」

  他放下蛇皮鞭,從新拿起手邊的白絹。

  她卻驚魂未定,怔怔地看著角落裡的那一團白毛。

  一時之間,她想不明白,面前這個男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竟能讓一隻凶犬怕他到如此地步。

  「它喜歡血的味道,再不過來,你就賞它了。」

  「不要……」

  她嚇得朝後退了幾步。

  影子落到他面前,他也沒有抬頭。

  「坐,等我把手擦乾淨。」

  在車中她就被嚇怕了,這會兒又被那白龍沙駭得六魄散了散魄,哪裡敢胡亂地坐。拼命地拉扯著身上唯一的一件衣裳,勉強包裹住自己的下身,這才敢小心翼翼地席地坐下去。

  尚未退寒的早春雪夜,角落裡的犬時不時地發出兩聲悽厲的痛嗚聲。

  孤燈前,兩個同樣衣衫單薄破碎的人,各自孤獨地對坐著。

  他靜靜地忍著周身的劇痛,認真地擦著手,連指甲的縫隙都不放過。她則直直地看他腳邊的地面,期待著他開口,又怕他開口。

  但他始終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外面的人說……公子從來不准旁人進居室。」

  過了好久,她終於忍不住了,想試一試自己的生死。

  他仍然沒有抬頭,只在鼻中「嗯。」了一聲。

  「那奴……」

  「你,半人半鬼。」

  她沒有聽懂,卻還是被那話語裡隨意拿捏出的力道嚇噤了聲。

  他把那被/乾涸的血跡染得亂七八糟的絹帕丟在地上,抬起頭來看向她。

  「會上藥嗎?」

  「不會……啊,不不,會會……」

  他挑眉笑了笑,「會的話,你就能活過今晚。你叫什麼。」

  「席……銀。」

  「席是姓氏?」

  「不是……奴沒有姓。」

  「你既有兄長,如何無姓。」

  她聞言,目光一暗。看了看自己滿身的凌亂,又看向那雙青紅不堪的膝蓋。


  「奴的兄長是如松如玉之人,他的姓……奴不配。」

  他聽完這句話,突然仰面肆意地笑了幾聲,牽扯全身的鞭傷,將將凝結的血口子又崩裂開來,粘黏衣料,血肉模糊。

  她忙撐起身子膝行過去,手足無措地看向他的背脊:「公子,你不要動啊……你……哪裡有創藥,奴去給你拿……」

  他指了指牆上的一處暗櫃。

  「第二層,青玉瓶。」

  她朝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頭道:「奴先把公子的衣服挑開,傷口和衣裳黏在一起,就挑不開了。」

  「不必,我自己來。你去把藥拿來。」

  「是。」

  她不敢怠慢,連忙起身過去。

  暗櫃的第二層果然放著一排藥瓶,然而青玉質地的有兩個,其上似乎有名稱的刻字。

  席銀不知道哪一個是他說的金瘡藥,只得把兩隻瓶子一併取出,小心地放到他的面前。

  他掃了一眼那兩隻青玉瓶,不禁笑著搖頭。

  「為何兩隻一併取來。」

  「奴不識字……」

  他伸手拿起其中一隻,遞到她眼前。袖口後褪,露出血淋淋的傷。

  「牽機。」

  她聞言腿一軟,忙接過他手中的瓶子往身後藏。

  「奴真的不識字……奴……」

  他直起身,「我讓你活過今晚,你是不是不想?」

  (1)佃客和奴婢都屬於賤口。

  (2)永和里是銅駝街側的一個地名,達官貴人的宅院多在此處。

  (3)下人對族中小姐的稱呼。

  (4)古代一種名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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