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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春華

2024-08-25 17:35:43 作者: 她與燈
  道理被破,她就再無言以對,捏著裙帶像一隻幼貓一樣耷拉著頭。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我想見兄長……」

  說著忍不住咳了一聲。然怕他不快,又連忙捂嘴竭力抑住。

  張鐸放下手上的鞭子,一手拉起垮在手臂上的衣襟,直身提過陶案上銀壺,就著自己飲過的只杯子,重新倒滿,伸臂遞到她眼前。

  六日來,這是席銀受他第一份好,然而她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反而越發不安,怔怔地不肯接。

  見她不動,張鐸索性將手臂搭撐在膝蓋上,借孤獨的燈光看著她。

  「你還剩四日的命,除了想見你兄長,不想做點別的事嗎?」

  席銀抬起頭來,「奴……還能做什麼事。」

  張鐸一笑,抬了抬手腕,沒有應她的問,只道:「先喝水。」

  ***

  二月初十。洛陽實入初春,草茸絮軟,北邙山一夜吹碧,洛水浮冰盡溶。

  趙謙叼一根茅,在內禁軍營前的溪道里刷馬,水寒馬驚躍,濺了他一身的髒水。趙謙一下子跳到岸上,抹了一把臉。

  「這軟腳馬,看老子不教訓你。」

  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一陣明快的笑聲,趙謙忙回頭看,見不遠處的垂楊下立著一個女子,身著水紅色大袖繡玉蘭花的對襟衫,正掩唇笑他。趙謙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忙把搭在肩膀上魚鱗甲穿好,抓著腦袋朝她走去。

  「平宣,你怎麼來這兒了?我這兒可都是粗人……」

  「來找我大哥。去他府上沒見著他,江伯說他來你的軍營了,我就過來了。」

  她說著,半墊起腳朝他身後看去。「嗯……他在哪兒呢,我得了好東西帶給他呢。」

  趙謙忙擋在她面前。

  「欸,他在刑室里。你姑娘家怎麼去得。」

  「刑室?」

  張平宣蛾眉一蹙。

  「你們又要殺人了?」

  「 不是我們要殺人……」

  趙謙腦子淺,生怕她要誤會,徑直就賣了張鐸。

  「是你哥在審犯人,你什麼時候見我殺過人。」

  張平宣撇了撇嘴:「你少騙我,整個洛陽城都知道,大哥自請待罪,行刺案了結前不主持朝政,這會兒他不該跟你喝酒嗎?審什麼犯人。」

  這一襲話倒是很通透。

  自從前日廷尉正呈了廷尉夜審女犯的罪狀上去,張鐸便上奏自請卸官職,皇帝見此慌亂了,一日三駁。誰知張鐸又遞了一道待罪不入朝的奏疏上去。他不在朝,趙謙等將士盡皆觀望,以至於東伐的軍務無法議定,連張奚都有些無措。

  皇帝更是心慌,口不擇言地把輔佐自己多年的幾個老臣都口誅了一通。朝中一時人心散亂。好些人堆到中書監官署來請見,卻又被張鐸以待罪不宜相見的理由給趕了回去。

  張平宣是徐婉同張奚所生的女兒,雖不是同胞兄妹,但畢竟是一母所生,張鐸縱與張氏不容,但到底信自己這個妹妹。換做平常,張平宣每隔一日便會過來,替他規整規整清談居,擦拭觀音座上的灰塵。這十日,張鐸連她都避了,她也有些納悶兒,於是找了個送東西的由頭,過來尋他。

  趙謙見她這架勢,大有一定要見到張鐸不可的意思,多少有些後悔自己沒守住嘴。

  「你大哥是做大事的人,姑娘家知道什麼呀。」

  張宣平看了他一眼:「對,你和哥哥都是一樣的人,做大事做得人情親情都沒了。這幾年,母親被關著,大哥和父親都處成什麼樣了,你也不勸勸他,就知道跟進跟出的……」

  她說著就往前面走,細軟的草絮粘在她耳旁,趙謙忍不住想去替她摘下,誰知道她突然回頭,嚇得趙謙忙收手,下意識地捏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做什麼?」

  「沒……沒什麼,耳朵燙。」

  張平宣樂了,湊近他道:「被我說惱了?」

  「胡說,我惱什麼。你大哥最近才惱呢。」

  張平宣仰起頭,頭頂新歸來燕子從容地竄入雲霄。

  「也是啊,我在家聽二哥說,父親十日前,又在東晦堂前責罰了大哥,接著就出了待罪的事,我原本想著過來幫著江伯他們照料照料的,誰知道大哥讓江凌來說,不讓我過去…… 欸?」


  她找了個話口,轉身問趙謙道:「這幾日,都是誰在打理清談居的事啊。」

  趙謙尬道:「還能誰啊,江伯咯。」

  張平宣搖了搖頭:「大哥從不讓江伯和江凌他們進清談居的。」

  說完,她像突然明白過來什麼似的,突然眼光一閃:「你說,大哥是不是肯納什麼妾室了啊?」

  「啊……我……我不知道。」

  「你天天跟著大哥,連這個都不知道啊。」

  「我又沒住在他的清談居,我知道什麼啊。」

  「你不知道算了。我自己問他去。」

  說完徑直朝營中走去,一面走一面道:「刑室在哪裡啊?」

  「欸欸!你怎麼比你大哥還要命啊,你大哥要知道我帶你一個姑娘家看血淋淋的東西,還不打死我,你回來……去我帳內坐會兒,我去找你大哥。」

  張平宣摟了摟懷裡的東西,回頭應道:「那成,你快些。」

  「曉得啊。」

  趙謙摁了摁眉星,轉身吩咐軍士:「帶張姑娘去歇著。煮我最好的茶。」

  中領軍的軍士大多知道自家將軍對這位張家女郎的欽慕之心,哪有不慎重的。殷勤地引著張平宣去了。

  趙謙這才摁著眉心往刑室走,走到刑室門前的時候,卻聽見一聲足以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驚得他一下子頓住了腳步。

  明晃晃的春光落在寒津津的鐵刑架上。

  岑照背對著張鐸,從肩背到腿腳,幾乎看不見一寸好肉。細看之下,每一寸血肉都在痙攣顫抖,牽扯型架上的鐐銬伶仃作響。

  四日了,連用刑的人都已經有些膽怯,生怕不慎碰到他的要害,就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好在,現在哪怕是隨意的一個挪動都能讓他生不如死,於是用刑的力道輕了,多得是精神上的折磨。

  張謙坐在他身後,撥動著垂掛的鐐銬。

  鐵與鐵沒磕碰一聲,都能引出岑照一陣痙攣。

  「還是那個問題。」

  「我……不是……」

  一聲鞭子的炸響,刑架上的人,引常脖子,撕心裂肺地慘叫了一聲。

  江凌朝那落鞭處看去,卻張鐸前面的一張刑凳上赫然顯出一道發白的鞭痕,原來那鞭子不是落在岑照身上的。而岑照卻像瘋了一般地抽動的身子,整個型架被他拉扯地嘩嘩作響,險些就要的倒下去。

  「扶穩他。」

  江凌連忙上去摁住岑照的肩膀。卻沒能抑制住他喉嚨里慘叫。

  背後的張鐸笑了一聲,站起身走到岑照身後。

  「叫什麼?好生想想,那一鞭打的是你嗎?」

  「打得……打的是誰……」

  「打的是東郡的陳孝。」

  「中書監……照糊塗……糊塗了……」

  「你為什麼會叫……」

  「呵……我……」

  「你是陳孝。」

  「我不是……我是岑照。」

  他說得周身青經暴突,一口從肺中嘔出一大片污血。

  江凌有些擔憂,回頭對張鐸道:「郎主,再這樣下去,他要撐不住了。」

  張鐸抱臂退了一步:「西漢商山有四皓,當今青廬餘一賢。青廬的一賢公子,是舉世清流,衣不染塵,可不是你現在這副模樣。」

  岑照抓緊了鐐銬上的鐵鏈,僅剩的一些好皮被血襯得慘白耀眼,他竭力勻出一口氣,「張大人……我既然肯受……肯受你的刑,就不會在意什麼清流……白衣……的虛妄體面……」

  喉嚨中的血痰沒有力氣咳出來,他索性吞咽下去。

  一時之間,聲音稍朗。

  「連阿銀都知道,怎麼丟掉矜持,棄掉體面,在洛陽……洛陽的世道上熬……」

  「住口!」

  「呵呵……」

  他口腔中含著血,突然也笑了一聲:「中書監大人,為何動怒啊……啊!」

  話到末尾,引頸又是一聲慘叫。他渾身亂顫,幾乎要失禁了。

  江凌忙摁住他,順手掐了一把他的脈,只覺搏跳凌亂,已不可平,忙朝著張鐸搖了搖頭。


  岑照將臉貼在型架上,抽搐著道:

  「中書監……大人……今日是第四日了,照……最多也就撐到今日……若……若大人……再受執念所困,那麼……那麼照,就不能替大人去晉王劉必處了。」

  張鐸沒有說話,只看了江凌一眼,示意他把人放下來。

  岑照匍匐在地咳了好一陣,方得以稍稍支撐起頭顱。

  「張大人,……你是不會信借屍還魂之說的,聽說……當年陳氏滅族,合族男丁……腰斬於市,大人親主刑場,一個一個驗明正身……如今……又怎麼會信照是陳孝呢。」

  張鐸撩袍蹲下身,凝向他那雙灰白的眼睛。

  「那你以為我在做什麼。」

  「咳……沒有這一身刑傷,劉必怎麼才能信我,不是大人的人。」

  張鐸慢慢捏緊了手掌。

  其實,到目前為止,除了被他提及的席銀之外,張鐸尚算喜歡這場博弈。

  「送你去東郡之前,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大人……請問。」

  「劉必當初請你出山,你坐視二十餘人亡命在青廬,亦不肯應劉必,今日為何肯受我驅策。」

  岑照抬起頭。

  「劉必……無帝相,而你……有啊。」

  「你演過命?」

  「算是吧……」

  「除此之外」

  「因為……阿銀。」

  「何意。」

  「於劉必而言……阿銀若棋子,隨意可殺。」

  說著,他頂起全身力氣抬起頭,張口放慢了聲音:「而於大人而言……」

  一言未閉,人似已力竭氣殘,周身坍頹,如同一灘泥巴一樣,撲癱於地。

  江凌鬆開手,起身問道:「大人,還問嗎?」

  張鐸看著地上的人沉默了半晌,突然冷笑了一聲:「攻心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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