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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春鈴(二)

2024-08-25 17:35:47 作者: 她與燈
  席銀聽著張鐸的話, 心緒混亂。Google搜索

  張鐸與岑照實是背道而馳的兩個人。

  相比之下,岑照並沒有刻意對席銀做什麼,他溫柔地接納了她的脆弱和卑微, 張鐸本身卻像一根鞭子,把她那一身襤褸的衣服打碎, 又逼著她去找體面的衣服自己穿上。

  席銀又累又怕, 時常懷念在岑照身邊的時光。

  然而,她也只敢對著張平宣說出這層思念,當著張鐸,一個字都不敢吐。

  他要她扶她去, 那就去吧, 還能如何呢。

  但張鐸真的沒有一絲要憐惜席銀的意思。

  傷重步履不穩, 他幾乎把一半的身重都壓到了席銀的身上。

  席銀只得一手撐著他,一手撐著傘,靠壁往前挪,好容易在跨門上見到了鱗甲未脫的趙謙。

  趙謙是從領軍營里過來的, 走得利落,連傘都不曾撐,見到張鐸與席銀狼狽的模樣, 徑直打趣道:

  「嘖,你能走啦。」

  說著又對席銀笑道:「銀子, 他不好照顧吧。脾氣差得很。」

  席銀生怕張鐸聽入心,忙道:「將軍切莫胡說。」

  趙謙笑道:「還這麼怕他,他就想你對他好點, 我跟你說,他這孤貴人,八輩子沒人對他好了。」

  說完又朝張鐸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是吧。」

  張鐸不置可否。

  抬臂示意席銀鬆手,站直身子道:「你跟著尚書令一道來的。」

  趙謙收了笑,正色應道:「對,一道出的宮,不過我回軍營銷了幾筆賄贓,比他慢了一步。」

  張鐸道:「誰捧來的錢。」

  「鄭揚麾下副將龐見的小兒子,呵,有道得很嘞,命人牽馬托來兩個大翁子,說是黃酒,我看馬累的噴氣,隨意劈了一隻,裡面沃得全是實銀。你之前……」

  他說著,看了一眼席銀,壓聲道:「你要不讓銀子迴避。」

  「無妨,讓她聽,她聽不明白。」

  趙謙訥笑,玩味地看著席銀,笑道:「也是。」

  「接著說。」

  「哦,對,你之前讓我教龐見殺帥自立,我看他是要動手了。鄭揚病篤,又是戰時,死了一點也不蹊蹺,這事乾淨得不能再乾淨了。臨戰不換帥,我這裡藉此,不上奏秉選新將,大司馬那裡也舉不出什麼人來 ,拔擢龐見統領東伐大軍的詔,陛下應該是會擬的。不過龐見的將職一貫是買的,將才嘛,我看沒什麼,性子到自負得很,鄭揚一死,匯雲關恐怕守不住。」

  「匯雲關讓了。」

  趙謙忙道:「匯雲關讓了,雲洲不見得守得住,你怎麼想的,要讓劉必插到洛陽來嗎?還是你和岑照之間有什麼默契。若戰燒雲州,我必掛帥,到時候怎麼打,你先給我個意思,不然我怕我勇武過人,要壞事。」

  他雖在說正事,人卻依舊不正形。

  張鐸哂道:「你沒見過岑照演陣吧?去試試。」

  趙謙一窒,壓聲道:「你這一說,我還真怵了。」

  「所以,不急,先看匯雲關戰果。」

  趙謙撇嘴,「你被打得下不來榻,當然坐得住,陛下和大司馬他們坐不住了啊,這不,」他朝跨門後努了努嘴,「派了這個人憨人來,代天子問病。這旨意我是親耳聽著陛下下的,我看那意思啊,是怕你裝病不肯入朝,來探你的實情,你演好啊,別叫他看出端倪。」


  張鐸笑道:「我如今用演嗎?」

  趙謙按了按鼻子,上下打量他道:「也是,我現在都能一棍子把你敲趴下。」

  話一說完,就引出了席銀的笑。

  張鐸回頭道:「笑什麼。」

  席銀忙垂頭:「不敢,就是趙將軍講話,實在……」

  趙謙道:「我這照實說的,你問銀子,當時梅辛林怎麼說來著,他說你是去找死,還差點就真死了。」

  說完,他突然反應過來 ,一拍腦門道:「你不會是故意去挨這一頓打的吧!」

  張鐸咳了一聲,站得久了有些氣促。

  「不然。避得開如今這個局面?」

  趙謙聞言邊笑邊點頭,「你對你自己也是狠啊。張退寒,我看大司馬不打死你,總有一天要被你玩死。」

  誰知說完卻聽張鐸鼻中哼笑。

  「匯雲關一丟,就快了。」

  趙謙背脊一寒,不好再續說什麼,轉話道:「對了,見常肅還帶銀子去啊,不怕常肅拔劍砍她,那可是個只有硬骨頭,沒有顱腦,倫理綱常日日舉的的大君子,自以為是得很。」

  趙謙這話一說完,張鐸立即見地上那抹清瘦的人影試圖往後縮。

  他反手一把拽住人手

  「我剛才跟你說的什麼,這麼快忘了?」

  「奴沒忘。」

  「那躲什麼。」

  說罷又對趙謙道:「你回營。」

  趙謙衝著席銀攤了攤手,露了一個滿含「自求多福」意味的眼神,轉身離了。

  ***

  尚書令常肅歷經兩朝,以直諫聞世。

  自問是一朝文儒的中流砥柱,今代天子撫恤下臣,姿態自然是立得足,然而張鐸不請他去正堂,而是把他晾在西館,茶奉了三巡,人也不見來,他早已里內氣懟,心緒不順。

  陡見了張鐸,看他面色蒼白,唇無血色,思張奚公私分明,一分情面也不留,險些把這個兒子打死的傳言到不是虛的。然而他掃了一眼他身旁,悄生的這麼一絲憐憫,又被那一個絕色的女婢給摁滅了。

  常肅最恨世家皇族的攜妓之風,甚至曾為此直諫過皇帝,在大殿上把皇帝逼得面色青白下不台。從前聽聞張鐸獨居清談,女色不近,到肯舍他一青眼,唯恨他不識陰陽倫理。然而如今見他也是如此,鄙夷更甚。於是整衣起身,並未寒暄,也不肯照皇帝的意思,關照他的病勢而免除跪禮,只肅道:「陛下親下撫詔,中書監跪聽。」

  誰想張鐸卻撫袍徑直坐下,反道:「重傷再身,實跪不得。」

  說完回頭看向身旁的席銀,「你跪下聽。」

  席銀一怔,看著常肅,輕道 :「奴嗎?」

  「對,替我聽。」

  他說得無情無緒,拋袖理襟,交手端坐。

  席銀無法,只得怯怯地走到他旁,靠著他跪下來。

  誰想他卻伸手在她腰背處狠狠一敲,她吃痛,險些撲到在地。

  「奴……」

  「儀態不對。」

  「奴……奴不會啊。」


  他伸手扶她起來,平聲道:

  「聽天子訓,背不可佝,腰不可折,疊手,慎重觸額。眼視前膝,敬屏息,不可聳肩,要有戰戰兢兢之態,但身不可晃。」

  席銀從前哪裡知道這些,聽他教授,忙順著他的話去調整儀態。

  常肅見二人如此,不由立眉而怒:「這是陛下的尊意,豈能讓奴婢亂禮!」

  張鐸點著席銀的背脊彎處,頭也沒抬。

  「何為亂禮。」

  「你……」

  常肅雖素知此人不尊殿禮,竟不知他冷狂至此,一時聲啞,緩過意思來後 ,便氣得牙顫:怒目喝指道:「張大人,我替天子行下撫之行,即便你重傷在身,也該掙扎涕零,以表尊重,你竟挾妓入堂,更以此妓為替聆聽聖訓,妄玷聖意,這是為臣之規行?」

  誰知張鐸扶正席銀的手臂,平續道:「如尚書令所見,我身邊並無親族旁系,通共此女一人,乃陛下親賜,我感懷天恩,珍重之至。」

  常肅怒斥:「難怪大司馬要對你動此狠法,你簡直枉為人臣,枉作人子!」

  他說完此話,只覺睚眥欲裂,竟有些立不穩身。

  張鐸抬起頭道:「尚書令不宣撫詔,罪同逆詔。」

  「你……」

  席銀在二人交鋒之間,戰戰兢兢,漸有些跪不住,然而身旁人卻舍了一隻手臂給她,抵在她的腰間。不讓她偏倒。即便此時,他也是傷痛至極。

  席銀側面想說些什麼,卻聽他道:「回頭,不要言語。」

  常肅怒意攻心。

  本就屬直耿之人,有火素不善壓制於言行,此時在言語和道理之間皆被人轄制,哪裡肯就罷,引經史之言,攜聖賢錚言,鞭辟入裡,強斥於室。

  說至最後,更是砸盞泄恨,毒道:「連劉必等逆賊,也知婢妾卑賤,股掌之物而已!」

  席銀不知避,只覺一物迎腦門而來,正要閉眼,卻被人拂袖擋去。

  面上只濺了伶仃的幾滴子水。而那玉盞則當的一聲打在屏風上,應聲碎成了幾塊。

  「尚書令,這是的我官署,請尚書令自重。」

  常肅忍無可忍,喘息道:「我要入朝諫你藐視聖恩之罪!」

  張鐸冷道:「既如此,江凌送尚書令。」

  「不必了!」

  常肅從席銀身旁拂袖而走。

  席銀看著他的背影憤懣地轉過跨門,這才鬆了腰上的力,跪坐下來。

  回頭卻見張鐸面色清白,忙膝行扶住他:「可是將才那一下,繃扯到傷口了。」

  「別碰我。」

  席銀手足無措,只得又鬆開他。

  「為了奴……你何必。」

  「呵呵。」

  他撐著胸口笑了一聲:「你是妓嗎?」

  席銀一怔,旋即道:「奴跟你說過,奴不是妓!」

  「你這會兒當著我敢說了,將才呢。」

  席銀抿唇,眼底一下子蓄了淚。

  「你知道他為什麼會說你是妓嗎?」


  席銀含淚搖頭。

  張鐸撐著席面坐直身,挽起衣袖,伸手抬起她的臉來。

  這一觸碰,席銀忍了半晌的委屈,頃刻間全部湧入口鼻眼耳,五官酸脹,呼氣滾燙。

  誰知他竟忍痛摳緊了他的下巴,寒聲道:

  「洛陽城的女人,以媚相惑人,以眼淚求生,都是妓。」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評論。

  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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