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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夏蓬

2024-08-25 17:35:56 作者: 她與燈
  張府的玉蘭蓬勃地開了, 遠見如雪覆青瓦頂。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張平宣身著牡丹花繡的襦衣,拖曳著朱色間銀絲的的廣擺裙,腰系流仙絛帶, 從居住室內走出。

  穿廊下,琴聲伶仃, 雅香徐徐。

  兩個青衣女婢跪坐在岑照身邊, 替他周全香爐與茶爐,岑照尚未系上眼前的松紋青帶,靜靜地閉著眼睛,手指上的刑傷可見淡痕。

  他身穿一身青色的寬袍, 為求不拂掃琴弦, 以至袖口挽折, 腕骨裸露。

  青衣女婢望著那一段隨著琴音,一時抬,一時扼的手腕,雙雙怔了眼目。

  張平宣走進穿廊, 輕咳了一聲,兩個女婢回過神來,忙伏跪在地。

  岑照按住琴弦, 琴聲戛然而止,獨剩餘韻迴蕩在廊下清潭水面, 兩隻水鳥從菡叢里飛起,落在岑照對面的莞席上,期期艾艾地盯著琴台。

  「怎麼不彈了。」

  張平宣在岑照身邊坐下, 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袍,養杖傷時,他多散發,著禪衣,今日倒是戴了小冠,束之以銀簪,腰間卻不系帶。

  「誰讓你們給他奴人所穿青袍?」

  兩個女婢跪在地上互望了一眼,皆不敢出聲。

  岑照伸手將琴邊的松紋帶,反手繫於額上。

  「殿下,是岑照自己所求。」

  張平宣道:「換了。」

  「不必,衣冠而已。」

  他說著,彈指又撥了一個音。

  張平宣站起身,低頭道:「不止是衣冠,也關乎你我。」

  岑照頓指。

  「殿下何意?」

  「你日後自然是會明白。」

  她說完,對跪在地上的女婢道:「我今日要出府入宮,你們照顧好岑公子的飲食藥飲。」

  「是……」

  「都把頭抬起來。」

  兩個女婢不敢違逆,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

  只見張平宣指了指二人的眼目,嚇得她們忙叩首認錯。

  岑照道:「殿下,她們怎麼了。」

  「沒什麼,不守本分,欺你眼盲罷了。」

  岑照拱手彎了彎腰:「還請殿下不必為岑照介懷。」

  張平宣道:「我說過有我一日,就無人可欺辱你。」

  岑照不再回應,廊外忽然落起了細雨,打在寬大的菡葉面上。

  張平宣攏了攏衣袖:「我走了,天冷你莫忘喚人添衣。」

  「殿下要入宮?」

  「是,母親前日在金華殿自戕,我要去看看母親,也要去見一見……那個人。」

  岑照點了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對銅鈴鐺,「能替我把這個,交給阿銀,後日,是她的生辰。」

  張平宣猶豫了一下,終究伸手接了過來,細看道:「我記得,她腳腕上好像有一對類似的。」

  「是啊,不過已經殘舊了。」

  張平宣道:「你不顧傷勢,一連打磨了三日的東西,就是這個?」

  「是。」

  張平宣一把將鈴鐺捏入掌中,「你究竟當她是什麼?」

  岑照垂頭笑了笑,輕道:「妹妹。從無非分之意。」

  張平宣傾身迫近岑照:「你不要一直念著她,好不好,你身邊的人,是我。」

  岑照側過臉,溫聲:

  「恐負深恩。」

  「我不在乎,也不懼怕。」

  張平宣的聲音破入雨聲之中,有些急促,「你想要什麼,我就去替你爭什麼,就我爭得來,席銀她不可能替你爭。」

  「如此……」

  岑照放慢聲音,「殿下也許會痛所有。」

  「呵……」

  張平宣肩膀頹塌:「父親死了,二哥……梟首在即,母親自戕。我本來就什麼都沒有了,早就不在乎了,我如今覺得,冬日裡喝涼水,夏日間吞滾炭,也不是什麼痛事。」

  她說完,仰頭忍回淚,起身從琴台邊走了過去。


  流仙絛拂過岑照的手指,殘下一絲女香。周遭葉聲細明,潭面水氣蒸騰,霧失樓梯,也遮住了張平宣的背影。

  岑照摁滅琴響,香爐里的煙氣也斷了線。

  平寧時,暗流在底。

  無言時,人常思報應。尤其是他這樣通周易,善批命理的人,一向深知,愚弄人心的下場唯有「孤絕」。然而想到張鐸,又恍惚感受到了,他的命理與自己殊途同歸。

  **

  此時張府外,趙謙牽著馬盤桓在門口,馬蹄子把春塵揚成了一層薄霧,又被忽降的細雨澆降。

  張平宣的平乘車尚候在樹蔭下,趕馬的馬夫勸道:「趙將軍,下雨了,您不如過幾日再來吧。」

  趙謙咳了一聲:「滾一邊去。」

  話剛說完,漆門啟推,張平宣交握著手,從門後跨出,抬頭看了一眼趙謙,一言不發地向平乘車走去。

  「平宣!」

  趙謙喚了她一聲,她這才回過頭來。

  「明日即要監斬,將軍不查刑場,不鑒犯由嗎?」

  趙謙早料到了她會說這樣的話,喉嚨里嘆了一聲,「我即時就要回廷尉見李繼,我來勸你一聲,明日……」

  「你放心!我不會像母親那樣自戕,也不會蠢到去劫廷尉獄和法場!」

  她說完,胸口上下起伏,紅色的血絲逐漸在他眼中延展開來,她不想讓旁人看見,不得不別開了頭。

  趙謙想上前幾步,卻聽她喝道:「你別過來!」

  趙謙忙擺手退後,一大抔玉蘭花從枝頭被吹落,橫亘在二人之間。

  「對不起。」

  張平宣搖了搖頭,伸手揉目。

  「不必,趙將軍,榮華富貴我也想要,又有什麼立場斥責你。再有,你被他過性命,一向奉他為圭臬,這麼多年了,你也沒必要為了我去變更,跟著他,走你的獨木橋吧」

  這話,拆開來看,說不出有多犀利,披頭而來,卻戳得趙謙肺痛。

  「你以前不會這樣說話的。」

  張平宣忍淚笑了一聲,「那你指望我說什麼呢?說我二哥通敵該死,說我母親不識大局,愚昧無知?」

  她說完,陡然加疾了聲音:「誰睡著,誰醒著,世人眼目雪亮,你心裡也明白!」

  趙謙腦中空白,鼻腔里聞到的明明是花香,卻又含著不知道什麼地方鑽來的血腥氣。

  「你還想跟我說什麼?」

  「沒有,我來只是想勸你,明日……不要去刑場。」

  張平宣抿了抿唇,仰頭望著濃蔭掩映下的雨陣。

  「你怕我看見你行殺戮。」

  「你知道的,我趙謙只在陣上殺敵,我……」

  「那是以前!」

  「我不是那樣的人,我……」

  他說著說著手足無措起來,然而,張平宣卻笑了一聲。

  「你是什麼樣的人,與我究竟有何干係。」

  這一句話,如一隻手,精準地破了趙謙的肉身,揪住了他的心肺。

  「無話與我說了是吧。」

  趙謙鬆掉馬韁,搖了搖頭。

  張平宣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抿了抿唇,啞道:「你怕是根本沒想過,我的親族,要麼命在旦夕,要麼已然半死。如今,長姐被夫家所困,明日刑場,若我不去,誰來替二哥收屍?趙謙?」

  她說完這一番話,望著趙謙沉默。

  趙謙虛點著頭,側身讓出了車道。

  張平宣也不再說話,吞了一口唇邊的淚,扶著僕婢地手跨上了車。

  馬在細雨中長嘶了一聲,前蹄揚起,似有不平之意,趙謙握韁摁下馬頭,而後翻身而上,拍了拍馬背,自嘲道:「下一次離開洛陽,她怕是連我花都不會要了。」

  說著,遙遙地看了一眼道上的車影,此時已經轉上了御道,漸不見蹤影。

  **

  張平宣一路沉默,身旁的女婢道:「殿下……對趙將軍未免過於……」

  「絕情?」

  「奴不敢胡言。」


  張平宣心裡有些刺痛。

  趙謙這個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和張鐸並行的。

  過於磊落坦蕩,這也是為什麼,自己身邊的奴婢都能看穿他的心,為他的遭遇不平。

  可有的時候,同情並不能開解人生。張平宣皺眉垂下眼來,深吸了一口氣,卻不知為何哽咽,呼不順暢。

  她想試著,為岑照爭來真正尊貴的地位,和磊落的人生,其間最好利用的人,分明就是手握整個內禁軍的趙謙,可如今張平宣偏偏想要避開他。張奚和徐婉,教養了她二十年,教給她最多的,是如何自敬,不以色惑世人,不戲弄人心,哪怕張奚已經死了,徐婉試圖自戕,張平宣也很難顛覆掉她們灌給她的道理。

  「殿下……您哭了……」

  女婢的聲音,將她從那陣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痛之中拽了回來。

  張平宣這才發覺,為了趙謙,她竟然也流得眼淚,然而,她立馬覺得有愧,忙抬袖擦拭。

  車在闔春門外停下。

  張平宣收斂起所有的思緒,下車徑直朝太極殿行去。

  太極殿東後堂,剛剛召讀完江州軍報,席銀侍立在殿外,落雨天,有些薄冷,她不由朝著手心和了一口氣,還未及搓掌,便見一個內侍匆匆過來道:「內貴人,長公主殿下來了。」

  席銀忙隔著門隙朝裡面看了一眼。

  張鐸伏在案上,正在小睡。

  旁人不知道,席銀卻曉得,自從徐婉自戕以來,張鐸沒有一日睡安穩過,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雨聲助眠,鄧為明等人走後,他竟趴伏在案上,得以睡實。照梅辛林的話來說,讓他多睡一會兒,比什麼藥都養人。

  於是席銀忙令所有的人都退了出來,自己一個人在門外守著。

  「傘呢。」

  「有,不過……內貴人要去什麼地方。」

  「我去迎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正真地開始虐了。

  我也不知道大家之後會不會不喜歡,為男主抱不平。

  容我卑微地預防一下:各位口下留情,棄文也不要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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