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開學了,陳立洲去了北方,李深也是。閱讀
陳烏夏到底也沒有和李深糾纏太久,回到了學校。
這天去飯堂的路上,一班軍訓的新生走過,摘了帽子的臉青澀又熱情。
九月里,到處都是新生,吳婷貝一天三嘆:「雖然我才過了生日,但我發現我討厭工作。想回到大一重新來過。」
另一個室友黃紗,捧了一個椰子,一邊啜一邊調侃說:「你是想回去談戀愛吧?」
「一半一半。我後悔沒答應大肥仔的追求了。人肥,起碼是個人。」吳婷貝這話當然是玩笑,她轉向陳烏夏,問:「夏夏,大四了,不想在校園來一段美麗的邂逅嗎?」
陳烏夏看了看跑過去的軍訓生:「我邂逅過最好的了。」在兩人徹底沒有未來的時候,她才能以一種過來人的口氣道出當年。
吳婷貝滿臉訝異:「什麼時候?暑假裡你說還沒有。」
「高三,他是年級第一的學霸。」陳烏夏笑了下,「從前有各種各樣的顧慮,現在釋懷了。就過去了吧。」
「我就說。」吳婷貝湊到陳烏夏跟前,「你一定是爬過山,見過海,凡夫俗子入不了眼。」
黃紗早就好奇陳烏夏的男女關係了,追問:「你倆現在呢?」
陳烏夏還是笑著:「相忘於江湖了。」
黃紗一哂:「多給我傳授經驗啊。我也要分手了,教我如何快速走出陰影。」
吳婷貝:「什麼意思?」
「畢業那年我們一起失戀。」黃紗的男朋友是本地人,她說,「我想回我家鄉,這裡太熱了。」
吳婷貝問:「他知道嗎?」
「知道吧。」黃紗聳肩,「我們早就聊過這個話題。死局。」
死局,陳烏夏想,自己和李深也是了。
「他同意?」吳婷貝更驚訝了,「他追你的時候不是轟轟烈烈?」
「哪對分手的情侶不是轟烈過來的。」黃紗失笑,「有什麼同意不同意?分手只要單方面同意就行了。」
三人回到了寢室。
吳婷貝敷著面膜,跳上了床。
黃紗和男朋友聊著電話。才說了要分手,這時又當眾秀恩愛。
陳烏夏上電腦查看郵件。她把簡歷投了幾家公司,有一家公司回復了,請她過去面試。
劉雅開門進來了,說:「我在圖書館門口見到了一個大帥哥,他過來問路,一雙眼睛把我電到了。」
吳婷貝坐起來,扶了下面膜:「芳心大動了?」
劉雅無奈攤手:「我男朋友死死拉住我。想動也動不了。」
吳婷貝:「人家問個路,你想太多了。」
劉雅:「他問的是旅遊管理的女生宿舍樓。」
吳婷貝顧不上面膜了,哇哇大叫:「我們系花的男朋友嗎?」
劉雅:「系花不是和系草嗎?」
陳烏夏聽著兩人的話,不知系花和系草是誰。她查了課程表,和面試時間有些衝突。
有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電話過來。
陳烏夏接起時在想,會不會是面試通知?
對方說:「陳烏夏。」這省略中間字的叫法,來自李深。
「什麼事啊?」當著室友們的面,陳烏夏低下了聲音。
「我在你的學校。」或許是天氣炎熱的原因,李深說話沒有太冷。
她很驚訝:「你不上學嗎?」
「這兩天的課上不上都行,我到飯堂門口等你。」
「我們……」
「有事和你說。」李深頓了一下,補充說,「關於治癒你的耳疾。」
一擊命中陳烏夏的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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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堂門前人來人往,但是陳烏夏一眼見到了李深。
烈日當頭,他在門前的水池沖了沖手臂,再抹了把臉,沾上水的頭髮濕漉漉的,水珠沿著手臂線條向下,潛進他的手錶。
雖然見到了人,但她覺得他的到來不大真實。她收起陽傘,走上了台階。
她沒喊人,倒是前面一個女同學驚喜地叫了起來:「李深?是李深吧?」
陳烏夏不想打擾女同學和李深的敘舊,於是又下了台階。
李深側過臉來。
女同學知道自己在他生活里沒存在感,於是說了一件能給他點醒記憶的事:「高二情人節那天,我給你送過巧克力啊。」
「哦。」其實李深也沒有想起來。
女同學問:「好久不見,有女朋友了吧?」
李深無意與人分享自己的私生活,他轉眼見到台階外的人似是要逃,開口叫住了:「陳烏夏。」
陳烏夏被逮了個正著,尷尬一笑:「真巧啊。」
女同學和陳烏夏早見過面,而且在一個校友群。女同學沒料到李深和陳烏夏有聯繫,但想起兩人傳過緋聞,於是打趣說:「原來你們真的在一起了啊。」
陳烏夏立即搖頭:「不是,你誤會了。」她以為李深會跟著否認,但他沒有說話。
女同學來回看了看兩人,打哈哈說:「是我多嘴了,有空再聊啊。」她揮手離開了。
陳烏夏獨自面對李深,問:「你怎麼來了?」
他轉過頭,露出了左耳上的耳釘。
她怔怔看著。耳釘的尺寸不大,利落硬朗。李深是正直清高的,這枚耳釘折出的耀眼光芒給他添了幾分少年氣。
李深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說:「我還沒吃飯。邊吃邊說吧。」
「就飯堂吧。」
「好。」
過了午飯尖峰時段,飯堂的學生陸續減少。
陳烏夏跟在李深後面,盼著別遇上同學。李深這個人太招眼,似乎看到他的臉就要往男女關係方面聯想。跟剛才的女同學一樣。
李深點了三肉兩菜。
陳烏夏想給他拿托盤。
他先伸出了手。
兩人的手各自停在了半空。
掌勺大叔看了看他倆。
陳烏夏的手改去刷飯卡了。
打了飯,她選了柱子邊的座位,擋住了某些視角。身後的柱子像是她的靠山,她不東張西望了,反而低下頭。
李深默默吃了幾口菜。
陳烏夏欲言又止,一會兒後,她開口問:「你說有治癒耳疾的信息?」
他放下筷子:「我爸在醫療領域認識不少人,我給你打聽了下。一隻耳全聾的也有治癒的病例,而且幾年過去都沒復發。」
「真的?」陳烏夏倒是相信李家的人脈。
「你暑假出去看病,有好轉嗎?」
「還好,感覺是調理為主。學校里煲中藥麻煩,就暫時停了。」這陣子她的睡眠好了很多,剩下的幾劑中藥,她來不及煲就開學了。
「我研究了相關書籍,耳聾耳鳴是當今醫學的難題。病源複雜,很多患者病因都查不出來。」
「我知道。」陳烏夏早接受了這一事實,「我就是。」
「也有病癒例子。」
「你找的醫生是哪裡的?」
「省內省外都有。」
她的眼睛漾起光:「你把醫生的聯繫方式發給我吧。」
「我會和你一起去看病,一直到治癒的那天。」
「其實我自己也可以……」
「陳烏夏,我連累了你,我自己過不去。尤其對方是你。你說的兩清,以後也不會有。」
今天,李深說出這句話之前,兩人一問一答,自然得仿佛是老同學的問候。但話題轉折到這裡,就是陳烏夏想逃避的事,一旦其中一方背上負罪感,就會罩上無形的尷尬。「其實,你願意經濟賠償,我們就算和解了吧。」只要解決了經濟這個大問題,她的壓力就卸下了一半。
李深也發現了,氣氛從他的歉意開始變得磕絆起來。
今天中午有球賽,飯堂陸續有男生進來,成群坐在電視機下。比起校園網的渣網速,他們寧願用冰可樂送球賽。
李深和陳烏夏的座位離電視機遠,周圍沒有人,空氣有些僵凝。
李深忽然說:「飯卡給我。」
陳烏夏以為他還要點餐,遞了飯卡。
「給你充值。」
「算了。」她連忙攔住,「你介紹醫生給我,已經是補償了。」
李深沒有理,去了充卡中心,回來說:「充了三千。」
陳烏夏:「……」知道他急於補償,但這太浪費了。想了想,她去買了兩瓶豆奶。
飯堂大媽看了眼飯卡的餘額,目光悠長而複雜。
陳烏夏回來說:「謝謝,讓你破費了。下次別了。」
豆奶潤喉,一人一瓶,李深看看時間,問:「你下午幾點有課?」
「四點半。」
「大四的課程還緊張嗎?」
「比較少課了,開始忙實習的事。」只要不涉及「誰對不起誰」的話題,聊天就順暢很多。
李深:「你可以騰出兩三天時間嗎?我問過醫生,可以先做初步檢查。要是靠譜的話,國慶長假做第一個療程。」
陳烏夏:「你大學課程不忙嗎?」
「學校里的事不忙。」李深說,「加個微信,我好讓醫生安排下時間。」
既然是正事,她就沒有拒絕,互加了好友。「我哥說,你才上大二?」
「前兩年我在策劃一個遊戲。」
「是不是高三時的那個?」
「嗯。」李深沒想到,她還記得那時的話。「世界觀很龐大,我一個人寫故事,花了一年多。傳統遊戲多是點到點,我想玩突破,設了完整的系統框架才自學編程。後來認識了幾個朋友,動畫、音樂,分工合作。」
陳烏夏暗想,兩人的差距太大了。
李深:「首月銷量大約一百萬份,扣除平台的30%的抽成,一份淨賺幾十塊。」
「……」她的下巴磕到了玻璃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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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深和幾個朋友開發了一個Steam遊戲。
這一個方案的初稿,正是當年李深和陳烏夏講過的那個。他退了學,開始完善三界的世界觀,以及遊戲的合理性。他和網上認識的幾個同好分享了遊戲理念,組成團隊,共同開發。上了大學,他才開始進入編程階段,負責大部分的策劃、代碼。製作一年多,前幾個月上線了EA,遊戲還在進一步完善中。
他走出陳烏夏的學校,接到了個電話。
對方名叫曹逸,是這個遊戲的建模師。曹逸和楊東培的圈子不同,來往的多是大學生。「李深,你飛回來了啊?正好,幾個朋友晚上出來吃飯,我上學期答應請客,今晚兌現,你過來捧捧場吧?都是我們的玩家,聽聽他們的反饋也好。」曹逸喜歡線下交流。在遊戲初期,他的宣傳功不可沒。
這晚,曹逸叫了一堆人,訂了火鍋店的大包廂。
來的人有李深不認識的,也有見過的。譬如,那個大一新生——和陳烏夏打網球的男孩,名為鄭心機。
「來,介紹一下。」作東的曹逸當了宣傳口,「鄭良驥,我們學生會新進的同學。玩遊戲沒多久,但通關速度很驚人。」
「你好。」鄭良驥沒料到,遊戲主創竟然是李深。
李深淡淡「嗯」了一聲。
「李深。」曹逸問,「你這趟回來是為了看我?」
「嗯。」李深也不否認。
鄭良驥是新生,八卦的話題大多丟向他。
曹逸:「鄭良驥,你的普通話很標準,不是本地人吧?」
鄭良驥:「就是本地人,愛聽新聞聯播。」
曹逸:「有女朋友了嗎?」
鄭良驥:「還沒有。」
一個師姐插話進來:「正好,給你介紹介紹。」
鄭良驥:「謝了,師姐。我有喜歡的女孩了。」
曹逸:「喲,這麼坦白的同學不多見啊。」
鄭良驥:「反正她又不在這裡。」
眾人哈哈大笑。
曹逸:「有機會領來見見。」
鄭良驥:「以後有機會吧,她是學渣。」
聽到「學渣」二字,李深抬起了頭。
就在這個時刻,鄭良驥捕捉到了一個線索,一個為什麼師兄乙會認為陳烏夏面熟的線索。鄭良驥迫不及待想上線遊戲裡探個究竟。
吃到一半,一個名叫曾佳的女同學說:「我還有一個消息分享給大家,我被選中當交換生了。」
一時間,眾人紛紛道賀:「哇!屈指可數的名額被你爭取到了!太棒了。」
曹逸就坐在曾佳旁邊,他的嘴角先是僵了僵,然後再揚起來:「恭喜,恭喜啊!來來來,再上一打啤酒。」他這是要不醉不歸了。
離場時,曹逸醉醺醺的,滿面通紅跟曾佳告別。「萬里/鵬程,鵬程萬里。」
另外的同學嚷嚷說:「醉了醉了,曹逸你當複讀機了。」
曹逸皺眉想了會:「那就大鵬展翅!」
曾佳笑了:「謝謝。」
歡快的喧鬧過後,夜寂靜下來。看著曾佳離去的背影,風裡的曹逸無比清醒,轉頭和李深說:「走吧,陪我喝一杯忘情水。」
兩人去夜檔買了一打酒飲,坐在室外的棚下。
「曾佳要走了,我挺難過的。」曹逸晃著酒瓶子,「她在這裡,起碼我能見著人。她走了等於徹底斷了聯繫。」
李深問:「為什麼不跟她直說?」
「算了,我和她沒結果。」曹逸又灌一口酒,「你不是常說嘛,做事只為結果。」
「有一個人,你甘願為她丟盔棄甲,不也新鮮刺激麼。」
曹逸調侃說:「理論一套套的。說起來,倒追你的不少,你的女朋友就不怕你被人搶走了?」
李深沒有接話。
「唉。」曹逸大嘆:「兄弟,我可真慫啊。」
「可以理解。」
曹逸湊過來問:「你理解什麼?」
「我和你的想法一樣。那時認為,只要我不告白就不會失戀,而且高中朦朧的東西持續不了太久。」或許因為喝了酒,李深的這些話說得很順暢,「後來回來了,我由果推因,為了圓滿的結局,人為製造步驟,設陷阱,耍心機,調用一切可利用資源。但她終究不是一道數學題。」
「我他媽!你這樣的大帥哥也失戀過?我心理平衡了。」笑了幾聲,曹逸問,「你還想她不?」
「先是怨念的想,再是分不清愛恨的想,如今剩下純粹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