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2024-08-25 20:09:11 作者: 這碗粥
  被子蓋了個嚴實,李深悶出一身汗。閱讀

  他猛然掀開被子,半坐起身。

  陳烏夏歪斜地靠在扶手上,似乎也睡著了。霓虹燈光把窗簾描上粗細不一的邊框,窗縫的月光將他和她劃開兩個世界,她那裡璀璨無邊。

  空調溫度太低了,李深拎起薄毯,想給她披上。

  他動作很輕很輕,明明應該是她聽不見的聲響,她卻突然醒了。

  陳烏夏睜開第一眼,見到的是橫在地面的白月光——已經是晚上了。再一抬頭,床邊人罩著黑黑的輪廓,眉目不清。她問:「你醒了,怎麼樣了?」

  李深轉身放下薄毯:「沒大礙了。」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捂了下肚子:「根據上一次的經驗,要到明天早上才能恢復。」

  「你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還是過敏?」

  李深打開了壁燈,暖黃罩上他的臉,終於面色不那麼蒼白了。「吃了垃圾食品。」

  陳烏夏想起來,問:「這裡是你姑姑的房子吧?她一會回這裡嗎?」

  「不,她走了,去禍害下一個人了。」李深又躺回床上,「今晚我不能吃東西,你想吃什麼?我陪你去。」

  「清淡的吧。中午的冬陰功湯太辣了。」

  李深不冷不熱地說:「姓鄭的請吃飯,居然不問問你的口味。」

  「他請客,就隨他吧。」

  「哦。」

  「嗯。」

  又回到了熟悉的冷場。

  陳烏夏別了別頭髮,摸到自己的髮飾,然後抬頭看李深。

  他沒有接收到她的眼神,坐在床邊,逕自想著什麼。

  她的右腳忽然踮了兩下。

  李深看了過來,問:「你想吃什麼?」

  「清淡的吧。」似乎前一刻已經經過了一模一樣的對話。

  謝天謝地,李深接話了:「想不想飲茶?」

  「好啊。」但是見他還是一臉虛弱,「要不叫外賣吧,你今天好好休息。」

  「嗯。」李明瀾的廚藝禍害無窮。他的確不該冒險。

  陳烏夏回過神來了,她應該自己出去吃,為他騰出休息空間。可是萬一,萬一李深要說點什麼呢。不是說,人在脆弱的時候會忍不住表露什麼。他再也沒有像這一刻這麼脆弱的時候了。

  李深沒說什麼,除了點外賣時問她菜色之外。

  她看了他好幾眼。

  他察覺到了:「怎麼?」

  「沒什麼。」她開始胡思亂想。鄭良驥只是說了個遊戲角色而已。李深上次在西餐廳畫畫,就是套了服務生的制服上去。或許他因為創意乏味,而把現實里的人設放進遊戲裡吧。

  陳烏夏有些懶了。可是已經點了外賣,又不好離開。

  李深不知道陳烏夏在想什麼,但他看出了她在著急。「晚上有事?」

  「啊。」陳烏夏儘量放緩情緒,「可能餓了吧。」

  他出去再回來,說:「伸手。」

  陳烏夏伸出了手。

  他往她的掌心裡放了一顆糖:「先補充糖分吧。」

  她剝開了糖紙:「李深。」

  「嗯?」

  「醫生的藥呢?」

  「一會兒給你。醫生說先吃三天藥,然後我們過去配合針灸。」

  「我要是痊癒了。」她低下了頭,「我們就扯平了。」

  「不,還是我欠了你。過去三年,我不在你的身邊。」他明白了她以前悲憤的眼神。可是他道歉以後,她已經歸於平靜了。

  「你欠著我,以後呢?」

  「就欠你一輩子啊。」

  「我的病可能不需要治一輩子吧?」

  「陪伴是一輩子的。」他坐在床邊,很散漫,一點也不正式。

  陳烏夏咳了兩下,這就是他脆弱時的真心話吧。她伸手拉了下髮飾。

  李深看著她的小百合髮夾。這可能是為了他,而非鄭良驥。「陳烏夏。」


  「嗯?」她豎起了耳朵。

  李深的手機響了起來。

  陳烏夏:「……」

  這是來自商家的電話:「不好意思啊,沒有牛百葉了,要不換成牛肉丸呢?」

  「嗯。」

  然而,兩人終究沒有一起吃晚飯。在商店電話後,陳烏夏也接了電話。她被陳立洲一嗓子給吼回家了。

  臨走前,她看了看李深。

  他站在門邊,看著她背上了包包。

  「李深,我走了啊。」她想,如果沒有商家那通電話,他是不是會說些什麼深藏不露的話?

  「嗯,改天再約。」走了也好,否則他忍不住想做點什麼。

  今天的她笑起來,不再燦爛,她回到了高三時含苞待放的神情。這樣像是克制,又像是竊喜的笑,才是陳烏夏的真心。

  ----

  李深一覺到了第二天。

  昨天的夢和往常不一樣。有克制,也有驚喜。畫面是什麼,他已記不清,只知道和陳烏夏有關。

  一大早,李明瀾就來了電話:「那誰不行了。昨天上吐下瀉,可能要預定墓地了。」她說話很慢,仿佛沒有情緒,機械發音,陳述一件事而已。

  「哦。」李深事不關己,躺在床上懶得起來。

  「我的車昨天半路拋錨了。那誰的車還在你那吧,你快過來把車還給他,撇清關係,免得別人污衊我謀殺他。」

  李深睜開了眼:「真這麼嚴重?」

  「好像是,一晚上沒醒。」李明瀾低低地說,「我好心好意給他做一頓飯來著。」

  一對不勝其煩的中年人正在S市。

  有陳立洲的命令,陳烏夏今天不出來了。

  李深閒著也是閒著,開了車過去S市。

  孟澤過來海邊別墅度假,結果頭一個晚上,他就差點口吐白沫。休息到第二天,他還是病殃殃地躺在床上。

  李明瀾坐在他身邊一整夜,直到現在都沒有合眼。兒子一來到,她就拉起他走。

  「深仔。」她邊走邊說:「昨晚我以為他不行了。你既然來了,就去見見他吧,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面了。」

  李深問:「他吃了藥沒有?」

  「昨晚吃過了。醫生說,如果病情無法緩解,就要上醫院了。」李明瀾本來昨天就想送去醫院的,可是那誰倔強得很。

  李深掏出了一個藥盒:「用這個吧。我吃了很有效。」

  李明瀾訝然:「為什麼你也要吃?」

  李深看她一眼:「難道你以為,他丟了半條命是他自己吞藥片自殺的嗎?」

  「我的菜威力這麼大?」李明瀾簡直難以置信。

  「趕緊給他吃藥吧。不然人死了,警察驗屍就會發現罪魁禍首是你。你們活在世上糾纏不休,陰陽相隔也恩怨難斷。」

  「你太絕情了。」李明瀾展開藥片的說明書,進了房。

  孟澤不知是睡著了,還是痛得暈了過去,雙眼緊閉,面無血色。一件雪白的薄襯衫,被冷汗潤濕了大半。

  李明瀾很久沒有見過這樣楚楚可憐的孟澤了。他總是倨傲的。她到了床邊:「吃藥了,吃了就死不了了。」

  孟澤意識模糊,聽見「死」的字眼,他猛地攥緊了拳頭。

  李明瀾扶起他,拿起水杯給他送了藥片,又再扶著他躺下。她用毛巾給他擦汗:「深仔說,這藥很靈的。」

  孟澤的嘴皮子動了動,喃喃說了句什麼。然後才鬆開自己的拳頭。

  李明瀾低頭去聽,什麼也沒有聽見。她又看藥盒上的說明,走出了房間,問:「這藥多久會見效?」

  李深雙手插兜,背靠牆邊:「我的話,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之間。他比我嚴重,可能緩和的時間也比較長。」

  「知道了。」李明瀾一手撐在樓梯欄杆,回頭說:「我嚴格按著APP上的步驟,放多少克鹽,多少升油。誰知又鬧成這樣。」

  李深:「你不是故意的,天賦問題。」

  李明瀾:「回家再跟嫂子討教幾招。」

  李深:「不了吧……」


  兩人才說完,孟澤的家庭醫生來了,問:「孟先生現在情況如何?」

  李明瀾把藥給了醫生,說:「這是經過實驗證明的有效藥方,剛剛給他餵下。你再上去看看吧。」

  醫生連忙上去了。

  李明瀾看一眼窗外的碧海青天:「走吧,陪我到海灘走走。」

  李深靜靜跟著。

  她捶捶肩,下樓說:「昨晚嚇死我了,我也一夜沒睡。」

  「哦。」李深不是一個好的陪聊。李明瀾一邊說話,他偶爾回一個字。

  出了門,李明瀾退回來,揪起他的臉:「你是不是有什麼語言障礙?說多幾個字能要你的命是不是?」

  李深:「哦。」

  李明瀾嘆息:「我當初就該聽那誰的話,把你給打掉。每次我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和媽媽多麼親密,我心裡就難受啊。」

  李深逕自往前走。

  李明瀾追了上去,才說起別人家兒子的話題,就見到鄰居家的兩個小男孩兒,蹲在門前玩沙子。

  兩個男孩生得俊俏,一個眉目逼人,另一個柔和些。一大一小,小的比大的有肉,白色小襯衫,鼓起了圓滾滾的小肚子。他跳起來拍沙子,沒站穩,往後跌了一下。

  李明瀾趕緊上前。

  沒等她扶起,他自己爬了起來。

  大男孩走過來,看了看她,伸手牽起了小男孩。

  李明瀾忽然想起了李深的兒時,她笑起來:「兩個小朋友,你們好啊。」

  兩男孩:「阿姨好。」

  李明瀾:「幾歲了?」

  大男孩說:「我六歲了。」

  小男孩說:「我是弟弟,我四歲。」他伸出了肉嘟嘟的四隻手指。

  樹蔭下有一男一女。大男兒說:「那是我的爸爸媽媽。」

  「好乖呀。」李明瀾喜歡乖巧的孩子,可惜的是,「深仔,你從小就不可愛。」

  「回去吧,太曬了。」不可愛的李深走了。

  李明瀾踩著他的腳印往回走:「那誰的基因太強大了。兒子的怪癖都遺傳自他。」連對她的廚藝過敏也是。

  ----

  孟澤醒來了。四周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他仿佛回到了混沌胡亂的日子,分不清白天黑夜,因為無論什麼時候,都剩他一個人。

  可這裡本該有個人的。他喊:「李明瀾,李明瀾,李明瀾。」

  李明瀾正在陽台閉目養神,說:「想嚇死人啊。」

  他鞋子也不穿,赤腳走了出來。「我沒死。」

  「禍害遺千年吧。」

  孟澤笑了:「李明瀾,比比我們誰命長。」

  她沒有回答,懶洋洋地在躺椅上晃悠。

  孟澤的精神恢復了,吃完了清粥,他下了樓,準備到庭院泡茶。

  石桌邊已經有一個人在。

  孟澤端起茶杯問:「你怎麼也來了?」

  李深面朝大海:「李明瀾怕一個人收不了屍,叫我來幫忙。」

  孟澤手裡的動作一頓,抬起眼:「可惜呀,你白來一趟了。」他靠著椅子,學著李明瀾的樣子,慢慢地晃蕩。「我們一家三口,這是第一次同時在一個屋檐下。」

  這時,邊上有人走過。

  小孩稚嫩的聲音響起:「爸爸,我坐累了,想坐在你的肩上。」

  另一個男孩也在說:「爸爸,我也要。」

  「一人一邊。」一個男人說,「程大在左,程二在右。」

  之後是兩個小孩響亮的笑。

  聽在孟澤耳中,這是擾民的溫馨。他推開了院門,轉眼見到走過的男人,喊著:「程老闆,你也過來度假啊。」

  男人回過頭來,顛倒眾生的臉上勾了抹輕笑:「孟先生好。」

  一家四口的場景礙了孟澤的眼。孟澤想和李深說些什麼,又不知能說什麼。他的手指在茶壺的蓋子上敲兩下,問:「對了,你是不是最近在找醫生?」

  李深轉眼向他。

  孟澤翹起腿:「剛剛走過的那個人,一個酒吧的老闆,多年前從鬼門關回來的。救他的醫生也是疑難雜症的好手。」

  「醫生叫什麼?住哪裡?」

  孟澤推了一個杯子過去:「要打聽的話,先陪我喝杯茶。」

  「哦。」

  兩人沉默著喝茶。

  海風吹過來,飄來了遠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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