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你能叫誰來
細雪落滿土間、枝頭,也有相當一部分,堆積在了走廊下。
灰檐黑瓦的屋檐下,少年雙手持著竹刀,正在練習素振,這是劍道中最基礎的擊打招式,幾乎已經成為了他的必修課。
每當起床後,他都會練習三百下,練到手臂發軟,接著去搽乾淨身子,然後叫宮本雪子起床。
逢了冬天,雪子就會晚一個小時起床,這是她還不曾改掉的大小姐習慣之一,羽弦稚生對此毫無意見,反而能夠準備好自己的餐飯,同時把她的那一份和田空葵的也給準備好。
練完了素振,如同往日一樣,鍋里的米粥也恰好煮沸。
院子裡晾曬著晚上要吃的蕎麥麵,羽弦稚生收起竹刀,準備去做早餐。
敲門聲正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
今天是新年的第二天,日本除非大族,否則很少會有親戚之間互相拜訪的習慣,即便是貴族之間的拜訪,也是為了求得主家來年的照應。
宮本家已經沒落,按理說不會有人來登門拜訪。
羽弦稚生將竹刀擱置在走廊之下,穿著棉襪的腳踩在木屐上,踩著雪走到了宅邸的門前,打開了門。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女人,約四十歲的年紀,梳著銀杏葉髮髻,身穿進口細條紋布有領和服和黑綢外褂。
在晨曦的照射下,這外表看似普通的衣裳,在潔白的雪地里折射出了熠熠閃光的高雅服裝的絲織質地,看起來居然有些妖異。
女人冰清玉潔的肌膚,仿佛在黑色的火里燃燒著似的。
羽弦稚生就這樣呆呆地望著她,一動不動。
他並非被這女人脫離俗世的美所吸引,他儘量不去看她,可卻無法做到,這女人的臉龐所擁有的鮮明的色彩,極其自然地影響著他的感官,使得他根本挪不開視線,就好像探尋一處陌生而又熟悉的領域,在她的臉頰上探尋。
她眼角的皺紋,家主夫人的氣度,烏黑的頭髮濃密,皮膚細膩光滑,眼睛大且輪廓分明,恭謹而又顯得聰明伶俐。
這是一個溫柔善良,卻又能把男人輕易地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女人,這是他的第一印象。
終於,他確定了。
站在門前的女人,是宮本雪子的母親——宮本清。
羽弦稚生迅速地挪開了視線,他的純潔心靈不會對她產生任何的興趣,但是自己盯著對方的時候,對方也在盯著自己。
他沒來由有一種被對方給看穿心思的顫覺,於是只能錯開視線,去盯著她很福氣的耳垂。
女人微笑著,伸出象牙般美麗的手,撫摸了一下他的腦袋,接著從身後傭人的手上取過禮物,放在他的手裡。
盒子裡裝的是電線遙控賽車。
羽弦稚生已經是不是孩子,只有在雪子面前他才會像個孩子一樣,任何一個看過電視、稍微了解過的他的人,都不會把他當成孩子。
宮本清不可能沒有看過電視,更不可能不了解他。
或許是她深諳如此,才會用這種方式來來羞辱他。
很早之前,他在電話里對宮本清說過——她是我的雪子,不是你的雪子。
看來這個女人並沒有忘記。
「雪子呢?」她輕聲問,連招呼也未打。
「她在睡覺。」羽弦稚生低頭看著手裡的禮物,又看她。
「去把她叫醒,叫到客廳里來。」
她點著頭,命令身後的司機把車子開進宅邸院子裡來。
「車子不要開進來。」羽弦稚生望著她,「會吵到她睡覺。」
「已經是早上七點了。」宮本清低頭看著手裡的腕錶,語氣無不憐愛,「這孩子還是跟以前那樣懶呀。」
隨後她像是沒有聽到羽弦稚生的話,繼續吩咐著司機。
院子裡用來砸年糕的竹架上,曬著蕎麥麵;竹架的旁邊,繩子上掛著宮本雪子和羽弦稚生、田空葵的衣服。
林肯轎車開進院子,把這一切都撞倒了,車輪碾過蕎麥麵,也碾過衣裳。
然後她轉過身來,微笑看向他:「稚生,這裡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
隨後她又憐惜地牽起了羽弦稚生的手,拉著他朝著宅邸裡面走去:「帶我去逛一逛吧,也是你最後一次在這裡了。」
但是她沒有拉動,無論如何使勁兒。
羽弦稚生站在雪地里,愣愣地看著她。
他愣神不是因為害怕或者憤怒,而是古怪。
這不是他從雪子那裡聽到的宮本清,即便宮本清背叛了宮本家,嫁給了大阪船廠的老闆,可在雪子姐對過去的描述里,宮本清始終是一個溫柔堅強的母親,即便她偶爾會嚴厲,但大多數她都是溫柔的。
宮本雪子正是繼承了她的溫柔,所以是那麼的動人。
可今年他所見到的宮本清,不是那樣的人。
宮本清對他的羞辱,下馬威,這些都打不敗他,他也並不生氣,因為她就是想要激怒自己,生氣才是輸家。
對於自己最愛的女人的母親動手,這種事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做。
但他突然有些難過,是替雪子難過。
過去母親的溫柔,是她在這世間最後的美好幻想,難道要讓她見到這樣的蠻橫潑婦般的女人麼,讓她最後的夢也破碎?
「我們出去談吧,好麼?」羽弦稚生說。
他抬頭望著宮本清,眼眸里哀求:「別讓她見到伱。」
這次反而是宮本清愣了,手依然在拉著他的手,可力度卻沒那麼大了。
她的眼眸里綻放出奇異的色彩,雖然只有一瞬便就壓了下去,可不知不覺語氣改變了一絲:「你在心疼她?」
那絕對不是假的心疼,已為人母的她看的出來,曾經有不少年輕有為的男子皆是雪子的追求對象,那時她還在雪子身邊,看得出來那些男子對雪子的欲望大於愛護.她曾經想過,一定要把雪子嫁給一個真心愛她的人,但找了許多年也沒有找到。
還有雪子她自己的眼光也非常高,一拖就是拖到了現在,如今家族也落魄了,追求者的檔次更是一年比一年差,連奧畑流男那樣的蠢貨都敢試圖染指,宮本清覺得可憐又可笑,但又能怎麼辦呢?
她今天來就是帶宮本雪子相親的,對方是大阪山崎財閥集團的現主人——山崎裕貴,山崎家的兩個姐姐嫁的都是名門望族,山崎家的大家長因為納稅額度而被國卿會任命為貴族院議員,整個家族擁有的資產過數千萬元,是大阪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
對方的家庭和如今的宮本家相差懸殊,宮本家算是高攀了,這還是她在一次貴族結交晚會上,努力湊過去才跟對方搭上的線。
在對方長姐的說合下,山崎裕貴才表示願意和宮本雪子見上一面,不過只是朋友之間的見面,如果他沒有看上宮本雪子,那樣她也不至於太傷心。
同樣的,宮本清也沒有在山崎裕貴的眼裡,看到所謂的愛。她一度已經死心了,覺得只要能夠把雪子託付給有錢人家的男人,至於愛不愛的全然無所謂了。
可今天,在這個下雪的清晨,少年的眼裡,她看出了他的心疼。
宮本清覺得好不可思議。
她的確就是來氣他的,甚至想把他給攆走,免得雪子跟對方相親的時候,他會來搗亂。
可他沒有絲毫生氣,穩重的讓人害怕。
這次反而是她感到敬重了:「回答我,你在心疼雪子?」
「就不能多讓她睡一會麼?」羽弦稚生撓了撓頭,「她昨天玩累了。」
你們居然還一起出去玩了?!
宮本清腦門浮現出大大問號,宮本雪子是她的女兒,自己的女兒有多麼高冷她是清楚的,居然能被一個少年給哄出去玩,而且還玩累了?
她忽然覺得腦子有點亂,計劃也被打亂了,用來鎮壓他所釋放的那種壓力,也消散殆盡,變為了她自己的溫柔:「不管怎麼說,先去叫醒她吧。」
說到底,只是個少年而已。
儘管他運氣不錯在娛樂圈裡混的順風順水,可自己的女兒可不是會對娛樂圈感興趣的人。
而且自己的女兒從小就被教育的傳統,說是古板都不為過,對於一個少年更不可能會產生那種不符合世俗的情感。
在這點上,宮本清有著絕對的自信。
羽弦稚生點了點頭,跑到走廊下提起竹刀,然後走上了樓去。
沒多久,清脆地響起了一聲:「寶貝雪子,起床了。」
——宮本清石化在當場。
寶貝?寶貝雪子?
她要是能答應你這聲『寶貝雪子』,我當場把那個石磨給.
「啊稚生,讓我多睡一會兒呀」二樓傳來自家女兒的聲音。
幸福的聲音,帶著嬌氣。
曾經只有自己把她摟抱在懷裡,哄著她的時候,她才會發出的幸福聲響。
多久了,都沒聽到她這種聲音了。
宮本清仰望著二樓的窗台,傻愣在當場。
她摸摸臉頰,望向地面的那些他們的衣服,望了一會兒,一件件地撿起來了,重新搭在繩子上。
裡面還有一條淺色的牛仔褲,雪子可是最討厭穿牛仔褲了,她給她買過,她從來都不肯穿,說是嫌棄彆扭。
可這條洗了,說明她是準備穿的。
這世界究竟怎麼了?我不在她身邊的時候,這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
宮本清對於這家,越發的看不懂了。
宅邸二樓,羽弦稚生還在催促著懶貓雪子。
宮本雪子腦袋趴在枕頭上,身體窩在被窩裡扭來扭去,不肯起床。羽弦稚生的劍道基礎分為早上和晚上兩個時辰,昨天晚上她給他糾正姿勢,糾正到夜裡一點才睡,這大冷天的她才不願意早起呢。
羽弦稚生輕輕拍著她的大腿,享受著手感。
宮本雪子被他觸碰的還不習慣,不情不願地起來了,推開了他的手,眼神里還有一絲哀怨。
「別怪我,是客人來了。」羽弦稚生笑著說。
宮本雪子最先問的不是客人是誰,而是瞅著剛練完劍只穿了一件單衣的心肝寶貝,她打了哈欠:「你快去擦乾身子換衣服,不要著涼。」
剛醒來的雪子還是迷迷糊糊的,頭髮散亂,像是毛絨絨的貓。
空氣里散發著是羽弦稚生的汗味兒,他的汗味兒是很好聞的,濃烈的少年荷爾蒙的氣息。
「等會兒,先過來,讓我抱抱。」她可愛地說。
羽弦稚生湊了過去,她並不嫌棄他的汗水,抱著他猛吸了一大口。
「太陽的味道,活過來了。」她低著頭,臉也紅了。
等到羽弦稚生離開,她邊聞著空氣里殘留的氣味兒邊穿裙子,逐漸讓她精神了許多,連冬天的冷都消除了。
「客人是誰呀?」宮本雪子推開他的門。
一絲不掛,正在穿內衣的羽弦稚生扭過頭,面色平靜:「請迴避,雪子姐。」
宮本雪子笑了笑,沒迴避。
她低頭一瞬,撇嘴偷笑,抬起頭來,還是看他。
少年白皙的身姿,背上的細汗,濕潤的頭髮,在一月冷冽的天氣中,如此的秀美,又如此的張揚。
他正面對著她,她也是沒有迴避。
視線慢慢下落、下落.你猜誰會輸?
羽弦稚生毫不害羞——用力看,用力看吧,我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
視線扭開,宮本雪子臉紅敗北。
這就是宮本家的日常。
這一幕,被剛走上二樓的宮本清,盡收眼底。
她的臉色近乎因憤怒而發青。
自己的女兒居然變得如此恬不知恥!簡直有辱家風!
「你的媽媽。」羽弦稚生朝著宮本清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宮本雪子臉上的害羞消失。
她回頭望向自己的背後,表情錯愕:「媽媽?」
這的確是客人了。
或許從宮本清背叛宮本家的那一刻起,在她的心裡,宮本清就不是一家人了。
可畢竟血濃於水,溫柔的母親又怎麼能忘記呢?
幾年不見,宮本雪子愣在原地,過了會兒,如同小鳥般朝著母親撲了過去。
這孤獨的幾年來,每當夜裡感到難過,她都會想起母親,想要擁抱她。
在母親面前,多大的人,都是孩子呀。
即便母親犯了錯,可她還是貪戀著她的溫柔懷抱。
宮本清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輕地把自家女兒攬在懷裡,柔聲說道:「收拾收拾吧,飯店已經定好了,我們現在就下山出發。」
「去哪裡?」宮本雪子抬頭。
「給你安排了相親對象,媽媽費了臉皮給你求來的好機遇,對方既有錢又有權,要是他能看上你,往後你這輩子就不用為生活發愁了,今天你要穿上你自己喜歡的那件和服,好好表現,別浪費媽媽的苦心,好麼?」宮本清的語氣很溫柔。
「我不去。」宮本雪子使勁兒搖頭,「我不想相親。」
或許早就料到了她的回答。
宮本清笑了笑,知道哄自家女兒不能著急,循循善誘道:「那先去換和服吧,等會兒家族裡的分支親戚會來拜訪,作為主家,可不能在她們面前丟臉。」
宮本雪子回頭看向羽弦稚生。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習慣性地在拿不定的地方,選擇依賴他。
「換吧。」羽弦稚生穿好了衣服,對她點頭。
宮本清在這點上說的沒錯,即便是主家落魄了,也要拿出主家的氣魄來迎接分支旁系的拜訪。他有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振興宮本家的打算,到時候放在台前的還會是宮本雪子,他會站在她的身後默默支持著她,為她掃平一切。
聽到羽弦稚生的話,宮本雪子不再猶豫,乖巧地回房間換衣裳去了。
宮本清注視羽弦稚生,心裡越發的驚異。
這算怎麼回事,自己一把手一把尿養大的大姑娘,居然那麼聽這小子的話,難道他給她灌下了什麼迷魂湯不成?
她搖了搖頭,不敢去細想。
反正也是最後一天了。
她對山崎裕貴很有信心,人家的父親再怎麼說也是貴族院議員,家門還是東京頂級的財閥,說扶持宮本家簡直是輕而易舉。
她又看向羽弦稚生,發現他正坐在房間的床邊,低頭髮著簡訊,一下子就樂了,這小子是感覺到了危機感,準備打電話搖人?
可你能叫誰來?娛樂圈裡的那幫狐朋狗友麼?
要是他真這麼做,那今天的宴會上樂子可就大了,趁著年假,人家山崎裕貴的爹都親自過來玩順便看看未來的兒媳婦長得怎麼樣,就在山下的溫泉酒店裡等著呢,到時候娛樂圈裡的那幫孫子跟他見面,個個身子都要抖成篩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