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這不是很好麼
上午九點,宮本家宅邸。
宮本家的分支旁系的親戚皆已經到齊。
他們坐姿隨便,言語交談也很是散漫,大聲討論著社會的大小趣聞,或者是哪位明星的醜事,時不時發出一陣粗俗的笑聲。
而旁系分家的女人們則是聚在一起,毫無體統地議論著宅邸里破舊的陳設,又談論起過往的輝煌,發出仇怨的嘆息。
種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刺耳迷亂。
坐在最上方主座上的是宮本清,她望著眾人,靜默不語。
時過境遷,人間已不同。
要是在過去宮本家鼎盛的時期,各大分支家主此時必然會雙手按著膝蓋,挺直腰杆,如同戰國年代大名召集議會的武士,只要宮本正雄身居主座,沒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隨意走動。
那時的家族年宴,也不是在這種破舊的宅邸里,而是在東京包下一整層酒店的水榭,大家雖然儀式森嚴,但卻在一片喜氣的氛圍內期待著未來,商討一年內的家族得失,查缺補漏,接著制定下一年的規划進展。
最後,所有人拿起酒杯,在宮本正雄喝下酒後,將美酒一飲而盡。
可如今,這個家族只剩下兩個女人。
而當年的這幫人,已全然沒有曾經作為宮本家旁系的驕傲,如同流落俗世的普通百姓階層。
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忽然在客廳響起,接著是一個女人的哄睡聲和旁邊一個男人的憤怒責罵聲。
雪子在內室里換和服,已經半個小時還沒出來。
作為宮本家唯一的血脈,如果她一直躲在屋裡,無法拿出下一任家主的氣魄,這幫親戚們對於本家的蔑視只會越來越嚴重。
宮本清輕輕嘆氣,微微起身,走到宮本雪子的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沒人來開門,裡面傳來輕微的交談聲。
她打開門,看見那少年正在給宮本雪子的和服打腰帶結,他的動作很溫柔又不失靈活,日本女人系腰帶結時需要束腰,勒的越緊越好,但女人往往會感覺到很難受。
他不緊不慢地繫著,每緊一圈就會輕聲問雪子,而雪子則是因為腰肢的收緊而微微皺著眉頭,卻調笑著說沒關係,再緊一點也可以。
多麼親密的配合,美好的畫面,好像多年前,他和她就相識那般。
宮本清看的恍惚。
「我來給她弄吧。」宮本清輕聲說。
「不麻煩您,已經好了。」羽弦稚生鬆開領結。
宮本雪子一手按住太鼓結,站著使勁兒呼吸了兩三次:「我也覺得沒問題了。」
「怎麼樣,好看麼?」宮本雪子先問的是羽弦稚生。
她的頭髮梳成了絕美的日式髮髻,層層迭迭的編發從兩側垂下,仿佛漆黑優美的瀑布,尾端用三色魚發卡扎住,側扎的雲鬢里露出精妙的耳垂,還有那耳垂上的琥珀石頭耳環,褐色的琥珀里,一隻是小蝴蝶,一隻是花瓣。
她站著起來,朝著自己的衣裳左看又看,俏皮地在原地轉圈。
這一瞬,冬風凝固,春風吹來。
她好似晨霧中朝著人間邁步的少女,素手挽過花叢,隨著那三月的春風一同變成了白色的素雅山茶花,在風裡柔美地旋轉。
這一刻失神的不僅是羽弦稚生,還有宮本清。
家族的一切都失色了,自家的女兒,本該也是那枯萎的單色調的其中一部分,可眼下她綻放生命力的絕美,讓身為母親的她的靈魂感受到了震顫。
「你學會打扮了?」宮本清柔聲問道。
「是稚生幫我打扮的呀。」宮本雪子在母親面前孩子般炫耀,眼眸明亮如星。
她又摸了摸羽弦稚生的腦袋:「謝謝你呀,稚生。」
羽弦稚生注視著她微笑。
「就是這耳環不太搭配,看起來很廉價。」宮本清走上前去,從自己的包里拿出自己平常備用的金墜耳環,「換上這一副就完美了。」
「不,不要,我很喜歡。」宮本雪子靈活地躲了過去。
宮本雪子已經沒有了奢侈的裝飾品,都賣掉了存成了錢,打算從東京給羽弦稚生買房子。
這一對琥珀耳環是羽弦稚生送的,路邊攤買來的,很便宜,一個不到300円,可在她眼裡確是寶貝,愛惜地不得了。
宮本清讓她穿上最美的和服來迎接分支的親戚,她照做了,她同樣選擇了這一副耳環,想讓所有親戚看到羽弦稚生的心意。
她之所以願意接受他的打扮,綻放自己的美,不是為了本家的那些親戚,更不是為了母親嘴裡的相親對象,而是不想給自己的心肝寶貝丟臉,讓他與有榮焉。
同時,她想用自己的美告訴所有人——現在的我,過的很幸福。
「媽媽,今天相親那件事就算了吧!」宮本雪子湊到母親面前,搬出曾經的撒嬌脾性,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宮本清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她輕輕嘆了口氣:「雪子,你先出去招待下客人吧,作為下一任家主,讓他們早些敬重你,讓媽媽跟這孩子說會兒話。」
宮本雪子望了一眼羽弦稚生,羽弦稚生端坐在床邊,也在看著她,然後給了她一個請放心的眼神。
宮本雪子擔憂地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她身上的和服噴灑著薔薇水的芬芳,連同她的美,勾魂動魄。
外面的親戚們,頓時安靜了下來,就那樣一動不動地望著她,注視著她端坐在主座上,如同威儀天下的皇后。
他們不再高談闊論,不再低聲議論,連嬰兒的啼哭都恰好地停止了,一切都在為她的美好鋪路。
他們已枯萎,而她正在風中散葉。
她的笑容,如日生輝。
這讓他們意識到,即便是落魄,她還是老爺子的孫女,宮本家傳承下來的,壓制性的血脈。
好久未見這種氣魄了,仿佛當年宮本家處於萬丈高峰的時刻,那時候的大小姐也正如今日一般的滿面春風。
可宮本家明明已經沒錢了吧。
台下的男人和女人們皆是不解,不過按照禮數,恭敬地對主座上的宮本雪子俯首低頭,這完全出自於過往的本能。
明媚如春的雪子,望向最靠前座下的男人,輕聲問道:「雄介叔叔,今年過得如何?」
川上雄介,雪子的表叔,擔任著宮本重工的總經理。宮本重工是宮本家過去產業支柱的龍頭,不過截止到今天,工人們已經散去了大半,苟延殘喘著。
川上雄介深鞠躬一下,接著抬頭苦笑:「還是那副老樣子,入不敷出,賺了點都用來交租聘場地的費用,負責精工打造的刀劍專營,也是苟活的狀態,現在來咱家訂刀劍的人越來越少了。」
口袋裡的電話突然響了一聲,川上雄介本想拿出來接電話,可正在與自己對話的是宮本家的大小姐,他對這位大小姐還是很尊敬且喜歡的,畢竟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家族沒落,怪不到孩子頭上去。
電話掛掉了,川上雄介還原回坐直的姿勢。
宮本雪子聽著,輕聲嘆息,衝著川上雄介點頭:「辛苦你了,雄介叔叔。」
「辛苦倒不至於,還是做那些老本行,不過要是有人能為宮本重工提供一筆救命.」
電話聲又一次響起,很刺耳。
川上雄介皺了皺眉頭,正準備再按掉,宮本雪子笑著道:「沒關係的,請接電話吧。」
「抱歉。」川上雄介在一幫親戚的視線下起身,剛走出兩步按下接聽鍵,聽了兩句,忽然在原地頓住了腳步。
接著他回頭,看向宮本雪子,一臉地匪夷所思。
宮本雪子倒是愣了,不知道他看自己做什麼,叔叔他那眼神好像自己是神廟裡的女神仙似的。
「您確定是兩億入股資金?」川上雄介的聲音微微發顫。
「準確而言是用兩億三千萬円資金,我們公司要求以百分之70的股權來獲得宮本重工的所有操控權。」電話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還有15萬円的最低企業啟動資金,實際產權註冊,這一小筆錢,我們老闆代替宮本重工向工商管理局交過了,算是新年禮物折扣,你記得過完年專門謝一下老闆哦!」
川上雄介愣愣地注視著在場的親戚們,大家也在看著他,宮本雪子也不例外。
「什麼兩億入股資金?」宮本雪子不解道。
這位叔叔確實人傻了,一時沒有回答。
難道雪子大小姐是什么女菩薩不成,這還未說出口的期盼,還沒過了幾分鐘就實現了,一下子讓他渾然不知所措。
是大小姐她提前安排好的?!
不,不可能,她要是有錢的話,宮本清不可能捨得讓她去相親!
過去的家主夫人他很了解,那女人可以說是為了自己女兒活的,只要她好好的,那麼她什麼屈辱都能忍受。
「那先這樣說,過年記得來報導,見見老闆。」對面的女人愉快地掛掉了電話,她甚至沒有做自我介紹,更沒有說老闆是誰。
川上雄介緩緩放下手機,似乎還對著突如其來的美夢感到難以置信,隨後他露出了狂喜的神色,激動地渾身都在顫抖。
他走到跟前,和宮本雪子說話的語氣更為尊敬,像是在跟女菩薩還願似的:「有一家公司的經理人往宮本重工注入了百分70的股權,一共兩億三千萬円資金,小姐,咱們家的重工產業又能活過來了!」
「欸?」宮本雪子小嘴輕微張開,表情有點發蒙。
旁邊的一眾親戚則是齊齊發呆,西鄉家的家長正厭煩著女人懷裡的嬰兒,此時卻也覺得那嬰兒可愛了幾分,仿佛散發著無上的光芒.
「那我們家的刀劍精工專營呢,是不是也活過來了?」西鄉大聲問道。
「我們皆是宮本家的人,那是理所當然的,西鄉兄!」川上雄介興奮地搓著手。
媽的!這個時候是西鄉兄了!剛才你還打算把刀劍專營給砍掉的吧!
「老闆是誰?」有個女人問道,「對方怎麼會打算幫我們?」
「會不會是山崎家的兒子,他家裡不是挺有錢的麼,也許是聽說了今天要跟咱們宮本家的大小姐見面所奉上的大禮?」川上雄介說。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一種可能。
大阪山崎家的產業下同樣配置著重工產業,說不定對方正是如此打算,如此一來要是小姐能嫁過去,那豈不是等於對方世家對宮本家一對一幫扶了!
「但這份禮物也太大了。」西鄉表示有點難以想像。
「這是咱們宮本家大小姐的魅力所在!」川上雄介大聲地笑道,「我說句難聽的,那小子想要娶雪子小姐,理應備上這份大禮!」
客廳里的氛圍頓時熱烈了起來,所有人都熱情地討論了起來,有些人表示不信,說是川上胡編亂造哄大家玩的,川上氣急之下用他的家人發誓,這下子連不信的人也只能相信了。
壓抑的氣氛被掃空,一片歡聲笑語。
他們本來是被宮本清硬生生邀請過來的,打算一起逼迫她去跟對方相親,否則就以整個家族的壓力來對付她。
但誰都沒有想到,驚喜來的如此之快。
「雪子小姐,您遇到了一個真正愛您的人啊。」川上雄介說,「看來咱們今天非去不可了,怎麼說都要當面感謝一下!」
沒人注意到,宮本雪子輕輕地低下了頭,閉上了美麗的眼睛。
宮本雪子的房間裡。
宮本清站在床頭,打量著這個自己曾經和丈夫生活在一起的房間。
牆皮斑駁,牆角破了一大塊的茶褐色壁紙,在這所有的頹敗之中,唯一還保持嶄新程度的,是她和自己丈夫的結婚照。
「這照片是誰擦乾淨的?」她轉頭問著羽弦稚生。
「我。」羽弦稚生承認。
宮本清凝視著他,緩緩開口:「你倒是有心了。」
她在床頭坐下,語氣不急不慢地問道:「你剛才是在給誰發消息?」
「我的屬下。」羽弦稚生回答。
宮本清無聲一笑,並沒有打算拆穿。
她了解少年的自尊心,明明是朋友卻不肯說朋友,難道說屬下會顯得自己更有面子麼?到時候人家表現的不像是個屬下,丟人的不還是你自己?
「我事先提醒你,今天的相親很重要,對方權勢很大,關係著整個宮本家的未來,你千萬不要叫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來席會上,這樣做只是會給你自己丟臉。」宮本清輕聲道,「就算是我自己拜託你了。」
「我並沒有叫朋友來。」羽弦稚生忽然笑了,「您是不是想多了?」
這次反倒是宮本清愣住了,忍不住開口:「你到底想做什麼?」
「如果我想做什麼,一定是為了雪子,與你無關。」羽弦稚生平靜地注視著她,就像是在注視一個陌生的女人,「抱歉了,無可奉告。」
其實他真的沒做什麼,也就是給白澤理惠工具人發了條簡訊,讓她把預備好的資金以股權的方式注入到宮本重工,拿到絕對的公司控制權。
扶持宮本重工很早之前就在他的商業計劃上,與之同時並行的兩家公司是任天堂和索尼的遊戲產業,以他的能力暫時吞不那兩家公司的遊戲部,但只剩半條命的宮本重工對他而言很輕鬆。
實體產業是商業帝國中所需要的最大基石。
趁著現在房價地產低,只要兩億三千円就能控制住一隻大型且完善的重工產業,變相地等於他撿了個漏。
假期里他只想休息休息,本打算等開學了再把宮本家的那些親戚一個個地邀請到某個地點集合,然後再談起這件事。
但今天正好宮本清把那幫人都叫過來了。
擇日不如撞日,給他省力不少精力。
簡訊是半小時前發出去的,以白澤工具人的辦事力度,也許再過個幾分鐘,外面就會傳來笑聲。
接著,二樓下面的客廳里,傳來了歡聲笑語。
羽弦稚生笑了笑,打算起身過去看看。
「等等!」宮本清倏然叫住了他。
「您請說。」羽弦稚生頓步回頭。
他並不喜歡眼前這個變得世俗的女人,可他卻不能不尊敬她。因為站在一個母親的立場上,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她的女兒,這一點上他無法指責。
她是為了雪子,並不算做錯。
他不會讓,僅此而已。
「我今天是一定會帶她去相親的,我也知道她一定不會願意跟我去,如果你真的心疼她,有為她的未來、宮本家的未來做好的打算」宮本清抬頭望著他,眼神很平靜,「那麼你就幫我勸勸她,看樣子,她只聽你的。」
「沒問題。」羽弦稚生點了點頭。
「你同意了?」
他點頭實在是太輕鬆了,宮本清感到很不可思議。
「這不是很好的事情麼?」羽弦稚生笑著說。
這種事情不解決,往後只會越來越多。
他已經走出去面對了這個世界,雪子也會有重放光芒的那一天。
在這個過程中,他不能保證別人不會盯上她,纏上她,倒不如一次性解決個乾淨。
羽弦稚生望向一臉驚喜的宮本清。
——是的,連同她一起。
口袋裡的手機忽然又震動,打開一看是白澤理惠發來的簡訊,表示任務已經完成。
而在這條簡訊的上面,是十幾條簡訊,從一大早就開始就發了過來。
莉奈良子的,他沒回;澤野和樹的,他回了。
除此之外還有校董會,安山家,源家,NHK製作委員會,他也都回了。
他的確沒有打電話叫誰來,是人家自己要來拜年的。
你有你的客人,我有我的,這很公平。
更何況我也攔不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