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的第一個星期,江恕每天按部就班,公司別墅兩點一線,明明之前連著幾天不回家,吃住都在公司也不以為意,如今卻到點下班,老老實實頓頓回御乾灣吃,夜夜回御乾灣睡。
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嗎,也沒什麼難,他若是願意,輕而易舉便能做到。
可是如今做到了又能怎麼樣?人都走了。
最開始的幾天,他還抱有幻想自欺欺人,想著寒城生活雖多姿多彩,卻只是有錢人的天堂,她在他身邊呆了大半年,性子總會被養嬌點,沒錢了,吃苦了,會回家的,她要是想回來,離婚的事他也不會跟她計較,知道回來就好。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溫凝再也沒聯繫過他,沒給別墅里打過一個電話,更沒給他打過。
男人表面上波瀾不驚,該上班上班,該談投資談投資,正事一點沒落下,甚至還思路清晰地強勢吞下幾個業內蠢蠢欲動的大公司。
把原本處在養老狀態的江氏一下子帶出了點血性,公司下邊的員工們私下裡一邊手軟地數著日益增多的獎金,一邊心服口服地夸。
「不愧二十出頭就看不上江家財產,執意自己白手起家拼下江山的男人。」
「對比起土豹子陳總成天舔狗一樣舔著江家財產,江總簡直實力碾壓。」
「可不是,江總怎麼看得上這點小數字,給他兩年時間,他能再隻身一人再弄回十個江氏。」
「陳總就不要出來登月碰瓷了,丟死人……」
可全公司上下也只有任天高知道,大家口中這無所不能的江總無非離婚了,是拿工作來抵相思,拿那些被併購的倒霉蛋出氣。
小情小愛才是初衷,相當拿不出手。
晚上一回到家,江恕便從酒窖里隨手拿瓶伏特加仰頭灌,精緻的喉結不斷地滑動,這酒烈,他喝得眼都不眨一下。
他忽然想起幾個月前,他剛從國外回來,溫凝在那個小地產公司上班,他心痒痒地過去逮她,拉著她軟乎乎的手在總套里看家居的場景。
那回她說喜歡黃色,暖洋洋的很溫馨,有家的感覺。
他隨口許諾把公司附近的小公寓裝成她想要的樣子,還說要先帶她過去住兩晚,最後公寓一次沒去成,婚倒是離了。
男人就這麼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臥室地毯上,手裡握著酒瓶子,眼神散散地睨著投不出一絲光的灰黑色窗簾看。
半晌後,把丟在一旁的手機摸過來,給任天高打了個電話:「明天讓軟裝那邊的設計師過來御乾灣一趟。」
「讓他把家裡的窗簾地毯,灰色的家具統統換了。」
任天高有些詫異,御乾灣的設計可是出自義大利幾個名家之手,更別提那些江恕說要換掉的家具,隨便往外拉一個,各家博物館都得過來求:「江總,怎麼了這是,看膩了?」
還是怕睹物思人?
江恕喝了酒,話音裡帶著醉後的悶啞:「凝凝不喜歡,全換成黃的吧,她說喜歡黃色,很溫馨,像家。」
任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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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多,大多數學生黨還沒收假,寒城娛樂場所多,娛樂項目也豐富,商家們瞄準了學生們這個龐大的消費市場,不斷推層出新,開發各色有趣的娛樂消費項目。
除了那些霸占了無數人荒唐青春的網吧迪廳ktv之外,要數冰天地那邊新出的冰雪樂道最為吃香。
先前省台樂播的冰道闖關綜藝的場地就是在這個地方取景拍攝。
當時綜藝播出時,還因為溫凝的那段視頻小小地上了一波熱搜,一下子拔高了不少知名度,多方商家看準商機都想來分一杯羹,節目結束之後便有資本將這處原封不動地買了下來,準備多時,終於在學生們的寒假來臨時,投入營業。
不少綜藝粉衝著原封不動的節目場景也要去拍個照玩上兩把,一時間,冰天地成了寒城最熱門的打卡聖地。
不少網紅還為了博取關注,翻出當時溫凝一邊摔還一邊跑的視頻,模仿出各種版本,著實吸引了不少流量,還順便將溫凝最初的那段視頻再次捧上熱搜第一。
要說先前還是只是小小的火了一把,可這次之後,不少居家過年的明星都閒來無事,在自家的大宅里模仿了一遭。
一來二去,溫凝的那段視頻算是在各個年齡層的手機里都傳了個遍。
江檬檬是後來才知道哥哥嫂嫂離婚的事。
除夕那天,她拿了爺爺的大紅包,年夜飯都沒心思吃,立刻打包行李邀上幾個狐朋狗友飛到摩洛哥度假,曬得土黑土黑,回來的時候還給溫凝帶了不少禮物,哪成想找了好幾個屋之後,才被徐媽吞吞吐吐地告知了情況。
她當下想都沒想,立刻站隊溫凝,雖說沒敢當面罵她親哥,可在背后里已經偷偷摸摸戳了好幾次江恕的脊梁骨,恨不得把這個傻逼狗男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罵,後來想想,她和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是同一屆的那撥人,才訕訕作罷。
為了表示她的態度,連著幾天,她都壯著膽子對她哥愛搭不理。
晚上她抱著手機坐在客廳沙發上啃薯片,習慣性點開微博熱搜,被第一條吸引了注意。
#為給男友買禮物,絕美路人冰道瘋狂摔跤#
江檬檬連視頻都還沒看就一下皺起眉頭,什麼傻逼男友這麼嬌貴?要女朋友這樣去弄禮物?
和她那個傻逼哥哥如出一轍,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就這種玩意還能上熱搜,諷刺,實在是諷刺!
江檬檬正不爽著,江恕正好下樓走到客廳,把她嚇了一跳,手一抖,順勢點開了視頻。
視頻沒點開前已經無聲地自動播了一段,此刻正好播到採訪的地方。
江恕也懶得搭理這個曬得土黑的傻狗妹妹,手裡拿了瓶酒正打算往樓上走,卻聽見身後傳來那個他心心念念這麼多天一直沒有再聽到的聲音。
「獎金打算怎麼花啊?」
小姑娘嗓音軟軟的:「買生日禮物。」
「送男朋友啊?」
「嗯……」
江恕聽著那聲音,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江檬檬「臥槽」了一聲:「這不是凝凝嗎?」
江恕二話沒說,回過頭一把將手機抽走。
手指劃著名屏幕,將視頻調到最開頭,男人面色沉沉地看著那穿著厚重羽絨服的小不點兒一次又一次摔在雪地上,而後又一次次爬起來繼續。
後來採訪的時候,她唇角邊都明顯摔腫了,卻仍舊笑眯眯地說要給男朋友買禮物。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喝了酒回來,壓|著她只想辦事,隨手把她送他的生日禮物丟到地上。
卻沒去想過這禮物竟然是她忍著皮肉疼痛給他賺回來的。
男人心臟猛得一縮,像是被什麼東西扯著般疼。
江檬檬壯著膽子從他手裡把手機搶回來,江恕眼神里果真帶著一記寒光掃過她。
江檬檬撇撇嘴:「你自己不是有手機……」人都被你趕走了,看個屁視頻,不給看!
江恕斂了斂神色:「把視頻發給我。」
江檬檬背過身,不行,她絕對不會做這麼沒骨氣,對不起凝凝的事情!
江恕冷著臉,丟了張卡到她身上:「動作快點。」
江檬檬:「好的,馬上!」
江檬檬轉完視頻,又順便在熱搜里逛了幾圈,片刻後,她又捏著拳頭:「靠!這個陳慧有毒吧?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模樣,就蹭熱度模仿我們凝凝視頻!」
江恕微蹙起眉:「什麼?」
江檬檬立刻站起來舉著手機告狀:「陳理那個妹妹啊,前一陣就聽說她要進娛樂圈,各種亂用咱們江家的名頭攀關係,我都懶得戳穿她了,今天居然還想蹭我嫂嫂熱度,你看她模仿得,像只染毛的野雞!還掉毛的那種!」
「聽說當初那個綜藝的贊助商和現在的冰天地都因為嫂嫂的視頻猛賺了一筆,如今第二季開錄在即,贊助商換成了家珠寶企業,引用了冰雪美人的元素設計了一系列首飾,最近正在找代言人,陳慧就是想憑藉著模仿視頻吸流量造勢和江家的背景雙管齊下,為她進娛樂圈的第一個代言鋪路呢!」
江恕聽著她噼里啪啦說了一通,頭都大了,此刻心思還在溫凝的那個視頻上,壓根懶得管陳慧這種名字都沒法讓他記住的阿貓阿狗。
男人握著手機回了房間,枕頭邊手機里的視頻不斷地循環播放,他靠著她那三兩句採訪時的聲音,就這麼睜著眼又熬了一晚上。
**
江恕熬了一夜,溫凝的熱搜也持續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整個江氏里都在討論——
「你們看了昨晚的那個熱搜沒?現在這種漂亮又可憐的小美人可真是少見,也不知道她家那位男朋友是何方神聖,能讓她心甘情願成這個地步。」
「我悄悄說一句,前台那邊有人說,視頻里那個姑娘好像之前來過咱們公司,說是給江總送過飯……」
「臥槽,驚了……情人嗎?還是……太太?」
「都不是吧?聽說來的那天穿得特樸素,衣服舊得像是穿過好多年,都洗得發白了,不論是情人還是太太,江總的女人,怎麼可能窮成這樣……」
「也是,我看網上有人扒出來名字,說是叫溫凝……要是和咱們江總有關係,哪能沒聽說過名字……」
「最新消息!據說是家裡小保姆,當初連總裁辦公室都沒能上去,還是陳總妹妹半路劫胡,拿了飯送樓上去的。」
「噗,當初搶人家盒飯,如今還得模仿人家視頻……」
「等等,你們注意到沒有,採訪里說要買生日禮物送男友呢,我記得咱們江總生日好像就是在那之後吧???」
「臥槽,該不會真在一起了吧?!!我三觀不正地站一波可憐小保姆和霸道大總裁cp!」
「啊啊啊穩定輸出是真的!」
「操了,cp名都出來了哈哈哈哈……」
江恕姍姍來遲時,公司人都沉浸在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劇情里無法自拔,以為江恕今早不來公司就能放鬆警惕,沒想到正聊著,男人便從身邊經過了。
不僅經過,還停下了腳步,面色沉沉地問:「什么小保姆?」
被問的前台嚇得渾身直顫:「江、江總對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要你回答問題。」
「那天有個小姐來給您送午飯,因為沒預約……後來是陳小姐說是保姆,順便幫忙把盒飯帶上樓,讓她回家去了,大家都說,昨天熱搜視頻里的女孩長得和那天那個小姐很像……」
江恕緊了緊後槽牙:「任天高,把那天的監控調出來送到我辦公室。」
監控里,溫凝帶著保溫盒小心翼翼來到集團一樓,安安靜靜等了兩個多小時等來了回公司的他,他卻沒有發現她就在一旁,眼神都沒在她身上停留便擦身而過。
後來陳慧來了,一把將溫凝手裡的盒飯搶走,那聲「保姆」一出,溫凝臉色顯然變了變,可小姑娘卻仍舊怯生生地點頭認下,沒敢多說和他的關係。
連在他的地盤,他都沒能好好護她,難怪她要走。
江恕看完視頻,面色沉沉,悶火憋著沒處發。
會議上,經理們個個戰戰兢兢,今兒要定奪的是江氏名下一家珠寶公司新季度代言人問題。
這家公司知名度雖高,項目涉及的資金也高,可放到偌大的江氏仍舊不算起眼。
這種小會議原本無需江恕參加,可早上也不知為什麼,太子爺親臨,全程氣氛都冷冰冰。
代表輪番說了一遍幾個暫定代言人選的資料和背景,大抵是陳理通過氣,自家的產業當然扶持自家的人,代表著重介紹了陳慧,投票表決時,底下一眾人紛紛表示贊成。
本該就這麼敲定的時候,一直冷臉無言的男人手指頭忽地扣了扣桌面,低嗤道:「這就是你們選人的水平?」
「江、江總以為呢……?」
「長相平庸,氣質低俗,這就所謂冰雪美人的理念傳達?嫌江氏丟的人少,想努努力?」
幾個經理有些慌神:「那江總,前邊這些呢?您再看看?我們眼拙,請您指點……」
「都一般。」男人揚揚眉,若無其事地將ppt翻到介紹陳慧模仿視頻的那頁,點著鍵盤將邊角上溫凝的圖案放大,而後漫不經心地開口,「我看這個就不錯。」
「挑代言人還挑個東施效顰的,要選就該選原版。」
「這……」經理們面面相覷,「江總,聽說這女孩是圈外素人,沒有進圈子的打算,先前火過一回的時候,好多家公司拋去橄欖枝,都被她一一回絕,這事情怕是不好辦……」
江恕冷冷勾唇:「那就要看你們的能力了,我只聽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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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恕回到辦公室,任天高便立刻湊到他耳旁小聲說:「太太、哦不,溫小姐家的叔嬸又來要錢了……」
江恕面不改色:「給。」
任天高不解:「江總,那天我查到的消息也都告訴您了,這對兒夫妻可不是什麼好東西,過去那樣苛待溫小姐,死幾回都不夠贖罪,如今您和溫小姐還離了婚——」
江恕對離婚這個詞尤其敏感,冷冷一記寒光往任天高臉上一掃,嚇得他噤了聲。
任天高輕咳了聲,又繼續道:「而且聽說她那個叔叔好賭,這可是個無底洞……」
江恕又怎麼會不知情,男人懶懶地掀了掀眼皮子,滿不在意道:「給,要多少給多少,我看他能輸多少,湊夠金額,送號子裡去,就他也能動老子的人。」
任天高:「……」人家現在還是您的麼……
只不過江總還是過去的江總,手段狠絕,除了在感情的事上吃癟以外,其他方面仍舊一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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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天高領了命辦事去了,江恕斂起神色,不自覺地又從手機里調出溫凝的視頻來看。
總共就那麼兩句話,他來來回回聽也聽不膩。
方才任天高提了那件事,他邊聽著溫凝的聲音,邊回想起那天。
當時他發現了溫凝身上的舊傷,便讓任天高去查,結果當天不僅有溫凝的消息,他想了十多年的小姑娘也有了點可聽的東西。
任天高一一匯報完,他卻忽然發現自己的心思似乎只在溫凝的那件事上。
任天高也發現了,小聲地問了句:「江總,現在信息越來越多,要是之後真找著人了,那——」
江恕蹙著眉:「給她一個想要的數字,確保她今後的生活不用為錢發愁,能隨心所欲,想要多少給她多少,別的……我給不了。」
江恕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以前想過給她更多,可是現在我身邊有溫凝了,女人對這種事情很敏感,我不想讓她委屈。」
那會兒他確實是這麼想的,可沒想到後來兩人竟然會發展到離婚的地步。
男人舌尖頂了頂臉頰,眼裡儘是落寞。
他正想著,桌上手機震了震,電話是賀呈打來的。
「恕哥?出來喝兩杯?多久沒聚了……」
江恕直截了當:「不去,回家。」
賀呈還不知道他離婚的事:「別啊,清吧,沒女人,你讓嫂子放心。」
他這句「嫂子」著實戳到了他的痛處,男人心情差的時候,也只有喝酒能讓人好受一些。
晚上他一到酒吧,賀呈就迎了出來。
江恕一杯接著一杯喝,話很少。
賀呈察覺出來點不對勁,忙按住他酒杯:「不是,哥,這酒烈著呢,不是這麼個喝法啊……」
「你少他媽管老子。」
清吧里不算吵,周圍互相之間說的話大多能聽清一二。
江恕還在仰頭灌酒的時候,隔壁卡座便莫名起了異動。
酒吧內燈光昏暗,賀呈往那邊掃了眼:「操,醉鬼調戲女服務員兒,這種人最他媽沒能耐。」
江恕鷹眸微闔著,睨著酒杯瞧,不甚在意。
那邊的騷動仍舊沒停歇——
「哎,小姑娘別走啊,陪我們喝幾杯?」
「哎喲臥槽,這丫頭長得還挺好看啊,白白淨淨的,來來來,坐到這。」
「哎王少你看,這模樣長得像不像網上最近正火的那個,寒城江少的小保姆?」
「日了,別說,還真像,可別真是她呢?」
「什麼??江恕的女人來這端盤子啊??臥槽了,小爺居然也能嘗嘗江恕女人的味道,隨便一想都這麼帶感!」
那人說完,拽著小姑娘的手腕不松,溫凝實在沒忍住,喊了聲:「你們快放開!」
下一秒,卡座里的江恕睜開了眼,後槽牙緊咬著抄起桌上一個酒瓶,對著那人腦袋直直敲了下去。
酒瓶碎了一地,那公子哥的血順著腦門往下流,剛開口罵了句操,抬眼看到是江恕,嚇得忙往外跑。
賀呈派了人出去堵,他恕哥動過手的人,一個也別想跑。
清吧里一時半會兒只剩下溫凝和江恕兩個人。
小姑娘拿著盤子轉身便想走,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凝凝……」男人嗓音暗啞。
溫凝深吸一口氣:「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江恕偏了偏頭,手上緊握著不放:「凝凝,你之前說不喜歡御乾灣的黑,我前一陣讓人來把家裡都換成了你想要的黃色,很溫馨,有個家的樣子了,你不在的這麼久以來,我都是一個人睡的,每天都準時回家,很規矩的。」
溫凝:「……」
男人帶著酒意,平日裡的尊嚴驕傲全都拋掉:「回家好不好,凝凝?」
他手下一使勁,想把人往懷裡帶。
「江恕你放手!」
男人下意識地鬆開:「凝凝你別生氣,這地方不好,我知道你身上沒多少錢,一時半會兒也不願意跟我回家,這樣,你把卡帶著好不好?嗯?」
溫凝抽回手:「江恕,你別這樣,你喝多了……」
男人精緻的喉結滑動了一下:「沒、沒喝多,不跟我回家也行,你住哪啊?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