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凝不知道江恕到底想幹什麼。
是離婚後遇到前任狼狽,想要居高臨下地嘲諷?甚至想要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她過得到底有多不好,然後再告訴她,只有御乾灣能容她活下去,她當初驕傲地離開前夫的施捨,從頭到尾都只是個笑話?
溫凝想了很多種情況,但自始至終都沒再往「他也許想要關心她」的念頭靠。
畢竟過去他將她帶出門參加活動,都能將她落下,一個人離開,那時候尚且是夫妻,他都不曾擔心過她,又何況現在兩人已經離婚了。
溫凝聞見他渾身的酒氣,雙手緊捏著盤子:「你喝醉了江恕。」
「沒有,凝凝,你之前說過喝醉了不好,傷身體,後來我一直都沒喝太多。」江恕頓了頓,瞥了邊上賀呈一眼,「他們灌我,我都不同意。」
賀呈一下收到他恕哥這獨特的眼神,立刻開口附和:「是!打暈都沒法多灌一滴!小嫂子,我哥相當忠貞聽話,從不亂來!」
溫凝實在不想繼續和他耗下去:「那你能聽清我說話嗎?」
「能,你說。」江恕立刻表態。
小姑娘握了握手心,嗓音軟軟地問:「你先把眼睛閉上。」
男人聽到這話,就像是受到蠱惑般,勾著唇,十分聽話地閉上了眼。
溫凝深吸一口氣,轉身拔腿就跑,然而下一秒,江恕伸出手,一把拉住她纖細的手腕,將人拽了回來。
他這種人向來敏感警惕,她從來沒騙過人,生疏得很,要耍小聰明逃跑的心思他怎麼會看不出來,方才只是陪著她鬧,可當人真要跑了,男人潛意識裡就立刻做出決定,無論如何要將她束在身邊。
許是這麼多日的想念作祟,使得他打心底里害怕她就這麼從他面前跑了,男人手下力道沒把控好,小姑娘「嘶」的一聲倒吸了口冷氣。
江恕心下一緊,立刻鬆了手,溫凝白皙的手腕微微泛了點紅,江恕微蹙著眉,他也沒怎麼使勁兒,怎麼這小不點兒的皮膚能這麼嬌,以往也一樣,只要稍稍折騰她幾回,身上准能一片紅印子。
「弄疼了?我看看……」他下意識想要湊近,只是剛往前走一步,溫凝便壯起膽子踩了他一腳,江恕怔了一瞬,還沒反應過來,小姑娘轉身跑了。
周圍幾個一起喝酒的人剛從外邊回來,就碰上這場面,在場的除了賀呈,其他人都不知道方才跑了的那個女服務員,就是先前他們搶著要看照片的神仙嫂子,一個個紛紛自覺噤聲,場面一度安靜得針落可聞。
向來呼風喚雨的寒城太子爺當面被個小丫頭撂了面子,人人都在等他發怒,一聲沒敢吭。
然而下一瞬,男人睨著自己高定皮鞋面上那屬於溫凝的灰白色鞋印,忽地勾著唇角輕笑出聲。
眾人:???這他媽被人踩了居然不生氣,表情看起來似乎還有些……享受?
邊上一個不算太熟的總覺得自己從中看出了點曖昧來,自以為上道地大放厥詞:「害,現在這些酒吧里的小姑娘都學精了,就喜歡玩這些欲擒故縱的小把戲,恕哥要是喜歡,哥兒幾個馬上把人給您弄回來。」
他話音剛落,江恕前一秒還帶笑的表情立刻斂下,話音緩緩的,卻藏著股狠:「誰他媽敢動她一下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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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濱公路邊,黑色邁巴赫在溫凝身後一百多米的地方安安靜靜地跟著。
車的速度過慢,司機沒這麼開過,稍微有些控制不好踩油門的力道,引擎聲猛得一大,江恕不悅地皺起眉:「慢點跟,不要嚇到她。」
司機:「……」
眼見小姑娘拐到窄小的巷子口,車輛無法入內,江恕下了車,小心翼翼地綴在她身後,一路無聲地陪她走到棟破舊的居民樓下,睨著她慢慢往樓上走,最後看見頂樓的小隔間亮了燈,男人才單手插兜,懶懶地回了御乾灣。
車子剛在御乾灣門前停下,徐媽便匆匆跑了出來,面露難色,看起來十分著急:「先生,您可算是回來了。」
「出什麼事了。」江恕右手解著襯衫袖扣,漫不經心地問。
「夫人一直不肯吃飯。」
江恕腳步頓了頓,繼而變得急促了些繼續往屋裡走。
「從上周開始就不太願意吃飯,一開始我以為她是剛回國,還吃不慣我的手藝,沒胃口,可後來越吃越少,今天索性一口不碰。」徐媽皺著眉,欲言又止。
江恕看出來了:「說。」
「您先前忙,可能不太清楚,夫人自從生病之後,脾氣就一直不大好,平日裡也不肯說話,我們除了陪著干著急,真沒什麼好法子哄,可是這趟回國之後,夫人一直是由太、太太陪著的。」
「夫人似乎很喜歡太太,我偶爾送水果上去的時候,常聽見夫人拉著太太說悄悄話,那模樣像極了小孩兒,每回太太陪著的時候,夫人心情都特別好,飯有太太幫忙喂,也都能好好吃。」
「可自從太太走了之後……老夫人又變回了先前那樣,今兒就更不對了,大抵是太想太太了,飯一口不肯吃,嘴裡還老念叨太太的名字。」
江恕沉著眸點了個頭:「把飯菜送到樓上。」
他吩咐完,回到房間將一身菸酒氣的衣服換掉,而後來到母親沈君儀的房間。
老婦人坐在沙發上,面朝著落地窗,安安靜靜看著不遠處微微搖擺的樹葉。
「媽。」他喚了她一聲,拿著飯碗蹲到沈君儀面前,「餓不餓?還沒吃吧?」
沈君儀高傲的下巴一揚:「不吃。」
「我要凝凝餵……」
沈君儀早年間受了刺激,精神狀態一直不好,心智時好時壞,有時候任性得就像個小孩,說出來的話並沒有這個年紀的女人該有的成熟。
江恕耐著性子舀了勺飯,上邊搭配好肉和綠葉菜,吹好溫度,餵到沈君儀嘴邊。
沈君儀看都不看一眼,卻忽然按住江恕的手,眼裡閃過一絲焦慮地問他:「小恕啊,你是不是又發臭脾氣,把凝凝弄丟了呀……?」
「凝凝是小姑娘,容易受委屈,要好好保護的,你不能發臭脾氣,你看媽媽就跟凝凝好……」
男人一怔,手中勺子掉回碗裡,胸膛沒來由得發悶,像是有什麼東西掐住了他的喉嚨,半晌說不出話來。
是啊,他好像把他的凝凝弄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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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讓沈君儀吃了幾口飯,徐媽稍作處理後,便陪著她睡下。
江恕從酒窖裡帶了瓶伏特加回客房,這段時間以來,他都快將這酒的味道融進血液里,可好像越喝越清醒。
越喝越想她。
冰飄花鐲禮盒端端正正擺放在客房的梳妝檯上,江恕仰頭灌了口酒,小心翼翼從盒裡將鐲子取出來。
鐲子上被先前的主人細心地纏上好看的綢緞絲帶,給鐲子增添了不少點綴,不仔細看壓根瞧不出來鐲子原先被摔碎過。
這東西當初本想拍回來送她,可沒來得及送出手,就被他無所謂地摔碎。
後來聽徐媽說,那天他飛去國外之後,溫凝熬了幾個大夜,修修補補費了不少精力才把鐲子修得漂亮起來。
原以為她是心疼自己還未收到的貴重禮物,後來聽她一說才知道,原來小姑娘壓根兒沒覺得她丈夫會買這種貴重的東西送她。
最後還是以扔了可惜的理由,才兜兜轉轉到了她手上。
可哪怕是這樣一個已經碎了的,不值錢的東西,小姑娘都寶貝得緊。
那天他回家的時候,正巧聽見江檬檬和溫凝在說小姐妹間的私房話。
江檬檬打趣她好養活,一個破鐲子就哄得死心塌地。
小姑娘當時笑眯眯的表情他這輩子都忘不了,她看著鐲子的眼神里都愛意難掩,心滿意足地說:「這是你哥哥第一回送我禮物呢。」
江恕心裡緊的發慌,烈酒穿腸,偏頭瞧了眼外面的天,今夜仍舊是無法入睡的一夜。
他索性起身披了件黑色風衣,出門叫上司機,重新將他送到溫凝家樓下。
他猶豫地走進漆黑的老舊居民樓,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他記得溫凝膽子小,怕黑得很,雖嘴上沒和他撒過嬌,可他能感覺得到每當到夜晚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會更黏自己一些。
江恕沒法想像她每天上完夜班回來,是如何獨自一人走完這漆黑的樓道。
走到樓頂時,溫凝的房內沒有光,顯然已經睡下。
江恕站在她窗外安安靜靜抽了一整包煙,隨後下樓尋了幾條街,才在這雜屋錯落的小地方買回十幾個燈泡。
老式舊樓沒有電梯,男人耐著性子將燈泡一層層換好。
從一樓到十三樓,摸著黑,一夜無眠。
他希望至少他的小姑娘回家的時候,能有一束暖洋洋的光迎接,就像從前她在御乾灣為他留燈,日日守他回來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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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凝定了六點的鬧鐘,第二天一早鬧鐘只響了一聲,她便乖巧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簡單洗漱之後背上包出門,正要把門關上時,看見門把手處掛了袋熱乎乎的早餐。
小姑娘沒多想,只以為是誰放錯了,忙掛回去。
江恕在她屋外坐了一夜,一直到早上買完早餐回來,都沒有離開。
小姑娘走得急,沒發現他。
男人注視著她跑到一樓,眸色深諳地睨著她上了輛灰色跑車。
江恕緊了緊後槽牙,手心下意識握成了拳。
跑車裡,溫凝微喘|著氣:「抱歉,我是不是遲到了?」
周自衡溫潤地笑了笑:「沒有,我來早了,早餐吃了嗎?」
溫凝搖搖頭:「沒有,我不用吃早餐——」
她話音剛落,周自衡的手機便適時響起。
他掃了眼來電顯示,沒有接起來。
溫凝瞧瞧他:「你怎麼不接啊?」
「你接吧沒事,反正我基本也聽不懂。」
周自衡輕笑了聲,把來電顯示擺到她面前:「你先生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