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凝眼底閃過一絲不自在,手指不自覺地在安全帶上摳,表面上卻要裝出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
「沒關係,不用管我,你接吧。」
她和江恕離婚的事,周自衡已經知道了。
他偏頭掃她一眼,又透過後視鏡,看了眼車後不遠處居民樓外穿著黑色風衣,正虎視眈眈睨著他車子瞧的男人,忽地笑了聲。
感情他邊上這小姑娘還真以為江恕這通電話是給他打的。
溫凝自然不會知道也不會想到,昨夜被她在酒吧里狠踩一腳的男人,居然會一路跟著她來到這裡,甚至在她窗外守了一夜。
周自衡還未把電話接起來,那邊就已經掛了。
溫凝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在緊張什麼。
「別緊張。」周自衡動作自如地將車子發動,有意緩和氣氛,讓她放鬆,「本來還指望接了電話,給江總稍微透露一下咱們一會兒的去向,沒準還能敲他筆贊助。」
江氏家大業大,隨便撒點錢都能讓一個劇組起死回生,想不紅都難。
周自衡說完,又重新把話題拉回到正事上:「一會兒送你到片場門口,會有工作人員出來接你,你跟著她,今天一天都由她來安排,我就不進去了。」
也確實,以周自衡三十出頭卻拿獎無數的名導身份,劇組不可能有人不認識他,溫凝才來第一天,就這麼堂而皇之高調空降,影響不好,也不利於她之後在這個圈子裡發展。
她如今身上欠了江恕不少債,想要趕緊還清就必須拼了命去賺,一天打兩三份工,白天在西餐廳,午休的時候發發傳單或是臨時替人站站攤位,晚上四處停店歇業,她就只能去徹夜笙歌的酒吧討生活。
幾乎是每天睜眼就連軸轉。
前些天正巧在西餐廳遇上了周自衡,周自衡總覺得以她的氣質,放到餐廳里端盤子實在可惜,又因為先前的一面之緣,有心幫她,於是重新向她提了一回演戲的事。
當初溫凝拒絕過,那時候覺得自己沒學過演戲無法勝任,更多的則是怕江恕不喜歡,他總希望她能好好呆在家裡等他,不喜歡她出外拋頭露面。
現在回想起來也挺可笑,為了個男人,生生把自己或許擁有的價值給磨滅,到頭來卻什麼都沒得到。
後來她想了很多次,有些愛不是委曲求全就能求來,不愛就是不愛。
周自衡似乎還知曉她其他的顧慮:「沒學過演戲不用擔心,你年紀小,參加正經考學之後再培訓都行得通,凡事都有個開頭和嘗試。」
他從手機里調出份劇本節選里的人物小傳,放大之後推到她面前:「最近有一朋友在拍清宮劇,小成本小製作,正好有個打醬油的角色還沒找到人選,我覺得你還挺合適,不妨去試試,體驗體驗。」
這對溫暖來說是另外一個未知的世界,不得不說她有些好奇也有些心動:「真的只是打醬油的嗎?」
周自衡扯嘴笑了聲:「打得不能再打,能開醬油鋪了。」
「你要是願意,我就和朋友聯繫一聲,下回過來帶你去片場,片酬給你日結。」
溫凝睜睜眼:「還有片酬啊?」
「你以為呢?白送過去做慈善啊?」周自衡無奈地笑著搖搖頭。
風水輪流轉,江恕那從始至終萬惡的資本家,到頭來居然在這慈善家身上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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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自衡這人做事情還挺有原則,替溫凝介紹角色也不完全是因為私心偏幫,更多的確實是因為合適,來之前,他給她打過預防針:「這趟我只介紹你過去,其餘的沒有多交代,片場的人也許不會對你很照顧,你大概需要適應,調整好心態。」
娛樂圈魚龍混雜,是個巨大的染缸,裡頭都是在名利場裡混久的人,除了強行冠上有後台的標籤,否則不可能一入行便享受優待和特權。
很顯然,從溫凝毅然決然和江恕離婚就可以看出她的選擇。
江氏集團總裁辦公室。
任天高恭恭敬敬在辦公桌前匯報:「溫小姐今早——」
江恕一聽這稱呼,懶懶地抬眸瞧他。
任天高淡定地舔了舔唇,立刻改口:「今早周導送太太去的是城西仿清代影視城,有個小成本清宮劇正在拍攝,太太參演了一名宮女,今天是第一次去劇組。」
江恕淡淡地「嗯」了聲:「先給劇組所有人準備一份早餐送過去,你去安排。」
任天高:「好的,江總,一會兒十點您有個會議,材料——」
江恕鋼筆在文件落款處剛勁有力地簽下名字,而後開口:「上午的行程全部往後推,一會兒跟我去趟城西影視城,給他們製片人帶筆投資。」
「好的。」
這天溫凝按照約好的時間到了片場,被人接進去後什麼事都還沒開始做,就先莫名其妙安排吃了頓熱乎乎的早餐,之後換好衣服,化好妝,坐在邊上一等就是兩個小時。
等待最是消磨人意志,有些耐心差點的演員只能靠手機消磨時光,然而對於溫凝來說,比起過去在小村里,被嬸嬸又打又罵帶著傷吃不飽飯還要包攬家事來說,簡直就是帶薪休假。
她的角色戲份少,可礙於設定,台詞量倒是很大。
她過去雖說受嬸嬸苛待,能讀書的機會少之又少,可腦子不笨,記東西很快,等待的時間裡,已經輕輕鬆鬆將幾頁紙的台詞全數背下來。
「卡,過,下一條。」
「很好,詞可以稍微說得慢一點,對,就是這個速度。」
一連幾場戲,溫凝幾乎沒出過錯,好些時候導演一點她就通,幾個演員配合得相當默契,氣氛也挺融洽。
導演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中午收工放飯,夾著個雞腿大剌剌地在溫凝面前啃:「第一次演戲?」
溫凝點了個頭。
「行,可以,挺聰明的,第一次能演成這樣很不錯了,吃飯吃飯。」
中午吃飯時間,方才和溫凝一塊演宮女的小演員跑過來湊到她身邊:「你真厲害,我剛來的時候被罵得狗血淋頭,從小到大第一次那樣挨人罵,怎麼演都過不了。」
「偷偷告訴你啊,我這角色還是我老爸花錢幫我買的,當初原本想買你這個角色,錢花都花了,挑個台詞多的豈不是更好,後來我一看就覺得不行,詞太多了!根本背不下來。」
小演員邊說邊戳了戳盒飯里的菜,一臉感動:「天哪,我進組都多少天沒吃過這麼豐盛的菜了,果然金主爸爸來撒過錢了,待遇就是不一樣,放到前幾天,我們這小窮劇組的盒飯里哪能見看得見牛小排,芝士焗扇貝這種東西,我現在宣布,江總已經取代了各大小鮮肉在我心中的地位,第一男神!不接受反駁!」
溫凝一怔,手裡筷子在飯盒上劃出一道痕跡:「江總?」
「嗯,你不知道啊,聽說早上江總給咱們劇組投了好大一筆錢,哎呀不過對他的身家來說還不是小意思,喏,在二層閣樓那,你看。」小演員揚了揚下巴,「江總早上還親自過來了,看咱們拍了好幾場戲,不過你應該沒注意到,那會兒正好是你說台詞的時候呢。」
溫凝下意識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見江恕站在二層閣樓的圍欄處,身邊圍了一群製片和導演,眼神卻懶懶地往樓下瞧,似乎還有意無意地……往她這邊掃。
溫凝立刻收回視線,忙專心吃飯,小演員自來熟,筷子在她盒飯里挑好吃的:「天吶凝凝,你這運氣也太好了,你這盒好多好吃的我都沒有,我以為我這盒已經夠豐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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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恕在閣樓上默不作聲地看著溫凝好好把飯吃完後便離開了。
晚上有場兄弟的婚禮設宴在臨市,任天高送他到酒店時,已經接近傍晚。
婚禮辦得很西式,江恕姍姍來遲,可無論走到哪裡都容易喧賓奪主,成為整場儀式真正的焦點。
不過到底是有過硬交情的兄弟,自小一塊長大,這種事早已習慣。
新人挨桌敬酒,不少人禮貌地夸新娘子漂亮。
等到了江恕這桌,倒是話鋒一轉,總圍繞著他。
畢竟當初他結婚時的那場鬧劇在圈內算得上轟動,而被風掀起頭紗的溫凝,也是真正美得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有人似乎喝多了,挑起話題問了句:「江總,怎麼不見您把太太一起帶出來?婚禮嘛,有家有室的都是成雙成對來的。」
周遭清醒的其他人紛紛屏住呼吸,大家都知道江恕的肆意妄為,哪怕在他自己的婚禮上,都不曾成雙成對,顯然是對家裡那位不看重也不滿意,可是平常也沒人敢拿到檯面上來說。
卻不曾想清冷涼薄的男人忽地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笑里還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放縱:「凝凝在家,前幾天惹她不開心了,跟我鬧脾氣,還沒哄好,今兒不願意陪我出來了,下回帶出來和大家見見。」
喲,疊字小名叫得這麼親密,半點沒有傳言中夫妻感情不合的樣子。
眾人一聽他這笑裡帶點寵的語氣,紛紛鬆了口氣,有人打趣:「還有人敢和咱們江總鬧脾氣啊,我這也算是活久了,什麼都能見到。」
賀呈這個什麼都知情的人站在邊上,心中忍不住感嘆,嫂子不愧是嫂子,這婚都離了人也走了,他恕哥還處心積慮在外人面前把她的面子做足。
以前哪看過江恕這種溫柔放縱的模樣,都說人走茶涼,如今他恕哥這態度,人走了,茶也必須給她溫著。
正宮娘娘到底是正宮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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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江恕回寒城的時間還挺早,原本大家要一起喝個酒玩玩牌,他起身走時,不少人都大著膽子調侃:「別留江總,人家要回家陪媳婦交公糧。」
江恕輕笑了聲,他倒真希望有媳婦要他陪,有公糧要他交。
車子剛在御乾灣門前停下,他便快步上樓,在衣帽間裡翻了很久,最後終於在一個小箱子裡翻出來那天他和溫凝結婚時,小姑娘穿的那套婚紗。
這漂亮的婚紗理應是愛人之間幸福美滿的見證,可到頭來卻只見證了荒唐和鬧劇。
他懶懶地坐在地上,抱著婚紗輕嗅,後來實在想她,又下樓出門,輕車熟路地來到溫凝家樓頂坐著抽菸。
夜裡小姑娘回家時,發現原本漆黑一片的樓道已經被光籠罩,不用再擔心爬樓梯時看不清踩空,也不用害怕黑暗。
江恕站在她窗前,看著她進門開了燈,放下包後燒水泡麵。
這大概是她的晚餐,小姑娘吃得省,一包泡麵都掰成兩半吃。
簡陋的環境,吃不飽的晚餐,卻仍舊在這個女孩子臉上看不到任何的不滿和抱怨,仍舊是帶著笑的。
她其實一直很容易滿足,可他竟然能讓這樣容易滿足的姑娘攢足失望走了。
小姑娘吃過飯,收拾妥當後乖巧地抱著本書坐在床上看。
江恕安安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住沒有打擾她,只給臨近的酒店打電話定了份晚餐,隨後讓住在樓下的房東送到樓上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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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御乾灣,江檬檬正在客廳抱著手機和人語音。
江恕原本並不在意她在幹什麼,然而隨意聽了兩句,語音那頭的聲音像極了溫凝。
「和誰說話?」
江檬檬嚇了一條,語音才錄到一半就發出去了:「哥你嚇我一跳!」
「我問你話。」
江檬檬老老實實交代:「凝凝,她今天領了片酬,終於買了個能用的手機,我還教她用微信了呢。」
江恕沉著臉淡淡看著她。
江檬檬有些得意忘形:「哥,凝凝沒加你微信啊?」
江恕:「……」
江檬檬:「唉,也彆氣餒——」
江恕:「把她的號推給我,你就說是你朋友要加。」
江檬檬立刻擺起譜來:「那可不太好吧……」她邊說,邊向江恕伸手。
男人眉頭都沒皺,隨意丟了兩張卡在她手心。
江檬檬立刻二話不說把微信給他推了過去,還順便在溫凝那說了句,是她朋友。
江恕洗好澡出來的時候,微信的好友申請終於通過。
小姑娘還禮貌地發了個「你好。」
江恕心痒痒的,很想告訴她,自己不太好。
溫凝:「你是檬檬的朋友吧,我不太會用微信,請多擔待。」
江恕回了句:「沒事,很可愛。」
男人順手點到她的朋友圈,本以為空空如也,沒想到正好有張照片。
然而照片上一男一女穿著清宮劇服站在一起,少女臉上還帶著甜甜的笑容,江恕臉色瞬間一沉,方才通過微信好友的喜悅都瞬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醋意。
兩人靠得這麼近拍照是什麼意思?
他隨手把圖片保存下來發給溫凝,裝作不相熟般問:「這是你嗎?很漂亮,旁邊的人是誰?」
溫凝禮貌地回:「武承業。」
檬檬方才看了照片就和她說了,這個人最近很火,寒城幾乎沒有人不認識他。
江恕隱約記得前一陣江氏旗下有個什麼代言就是這位拿下的,據說是挺火,然而心裡的醋意卻越發濃郁:「武承業是誰?武大郎的後代嗎?」
?
溫凝愣了一秒:「是下午拍戲合作的演員。」
江恕沉著臉:「哦,也不是很火。」
溫凝不知道該回什麼,江恕那邊卻又發了消息過來:「我之前在網上看見你的視頻,冰道上摔跤為男朋友買生日禮物?網上說你男朋友是江總,你和檬檬又這麼熟,是真的吧?」
江恕說完,又補了一句:「怎麼說你應該都和她哥哥很熟?我感覺你和那個江總看起來,還挺般配的。」
溫凝怔了很久才回了他一句:「不熟,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