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遠,你叫我的心一直走〕
沈憐的鄰居家終於裝修好了,於是沈憐又搬回了家。Google搜索
他有些迷茫,有些無所適從。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個晃神兒,覺得自己真是疲累,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的,垂垂老矣的疲累――鏡子裡的我在笑,可我為什麼感覺自己在哭?
我背著沉重的棺材行在泥沼里,稍有不慎就會讓那些骯髒的泥點濺入心神,弄髒我漂亮華麗的衣服,雖然那衣服上爬滿了蚤子。
我一步一步地挪,仿佛連骨頭都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仿佛下一秒就要散了架。
周圍的夜梟洋洋得意,發出不祥的詛咒,詛咒我七竅流血溺斃而死。
血紅的毛月亮也被烏雲遮住,遮得周圍漆黑一片,不見來路,不見歸途。
我不能奔跑,我身後有黑狗用獠牙扯著我的衣角,我不能停步,因為只要我停下,那些泥水就會灌入我的口鼻,阻塞我的喉嚨,禁錮我二十一克的靈。
我好像知道有人在泥沼盡頭等我,等著與我同行。他手裡提著一盞油燈,那燈散發著瑩瑩的火光,那光是橘黃色的,是溫暖的。
我只需要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不讓自己溺在泥潭裡,我就能牽到他的手。
可我光是活著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我在泥潭裡,我背著的那口棺材就是為我準備的。
我又為什麼想要牽他的手呢,是因為他手裡的那一點點光,還是因為他這個人?
「是了,我只是為了那一點點的光。」我自我安慰著,自我暗示著。
我努力避免自己成為蛾子,可我似乎已經成為蛾子了。
就因為在這個荒唐的遊戲裡,有人同行。
那個人似乎已經快要牽到我的手了,可能只差那麼一丁點的距離。
……等等,到底是誰在提著燈等我,誰又正在與我同行?
沈憐抱著腦袋,覺得有誰拿著刀子切割他的心臟,有誰拿著釘錘敲打他的頭骨。
鏡子裡的人,笑得開心。
沈憐摸索著,吞了一把止疼片。
止疼片的苦味兒從舌苔蔓延,蔓延到嗓子眼,蔓延到胃裡。
他拿起刀子往自己手腕上劃,熟悉的快感降臨,讓他焦慮的心得到了一絲安慰。
鮮血順著手腕流下來,掉到水池裡,「嘀嗒」、「嘀嗒」地響。
眼中世界皆是黑白,唯有血是刺目的紅。
誰在提著燈等我。
誰又在與我同行。
我……又忘了什麼?
他想打翻這面鏡子。
他捂住臉,有些崩潰地坐在衛生間的地板上,覺得那泥潭的水已經漲到了他的喉嚨上。
血滴到衣服上開出紅色的花,而他想著一些不太好的東西,與希望相悖的東西,比如死亡。
或許就應該一了百了。
他又聽到了踹門聲,卻無力判斷這是否是幻覺。
鄭清抱住他。
他精神衰弱,頭疼欲裂,已經沒有力氣去計較那個定位器了――雖然那個窺探隱私定位器可能就是這次讓他失控的稻草與火星。
他在滿地的玻璃碎片裡回抱鄭清,回抱他的醫生,不顧流血的手腕,抱得緊緊的。
他現在急需一個人來抱緊他,不管是誰都行。他就想要那麼一點點的溫暖,那麼一點點的光。顧不得在那光的映照下,他會顯得更加可悲可憐、卑劣懦弱。
他的影子扭曲得不像個人,而像是某種張牙舞爪的怪物。
「醫生……」他渾身顫抖,牙齒咬得咯咯響,「我可能在一開始,就忘記了什麼東西……」
鏡子裡的人,又想讓他記起什麼?
鄭清嘆了口氣,把他抱到臥室里,找出醫藥箱幫他包紮傷口。
「別這樣折磨自己,好嗎?」他的語氣里甚至帶上了一絲乞求。
沈憐卻連假笑的力氣都沒了。
他坐在床上,面無血色,嘴唇發白,整個人木愣愣的。
「我就是個麻煩,是個累贅,你管我幹什麼?因為人道主義嗎?」他的聲音也輕得幾乎聽不清,卻還是說了個冷笑話,勉強勾了一下嘴角。
難看極了。
「我心疼。」
「我又有什麼值得你心疼的,這身破爛的皮囊嗎?」
鄭清無奈地搖搖頭,認真道:「二十一克的靈魂。」
呵……被蟲子蛀了的靈魂嗎?沈憐自嘲。然後他仰起臉,努力扯出一個狡黠的笑:「你還說你不喜歡我?」
鄭清說喜歡和心疼是不一樣的。心疼也有朋友間的、戀人間的、親人間的。他喜歡沈憐,但也是朋友間的、合作夥伴間的。
有時候這人理智的很,卻也無情到讓人心驚,無情到讓人想扯開他的胸膛,看看他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
沈憐又不想說話了,雖然他把自己貶進泥里,雖然他患得患失,但他或許比任何人都敏感,敏感到可以察覺到他人隱藏著的情緒。他總是覺得醫生喜歡他,只是不開口。
一個口嫌體正直的傢伙。
不過他一定是不會喜歡醫生的。為什麼呀?沈憐不告訴鄭清,他以為鄭清不知道,卻不知道鄭清其實知道。
為什麼呀?膽小鬼連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注)
這個患得患失的膽小鬼不肯把一絲一毫的感情放在賭盤上,為了避免結束,就讓自己避免了一切開始。(注)
一個謹慎的、警惕的傻子。
鄭清到了杯水放在床頭柜上,問他:「去醫院嗎?」
沈憐不說話。
於是鄭清把被子拉開,小心避開他的傷口,和他躺在一起,輕聲說:「好吧,不去就不去。睡一覺吧,我陪你。」
沈憐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像條死魚。
然後這條死魚突兀地開了口:「你在我身上放定位器,我不喜歡。」
「我是擔心你。」鄭清說。
「我當時想把自己的手放在你的脖子上,用力地掐下去。如果是別人,我可能已經那麼做了。」
「就算那個人只是擔心你?」
「就像我這個瘋子認為藍鬍子是對的一樣。」
鄭清想伸出手,想摸摸沈憐的臉,卻又頹然地放下。
他只要一想到沈憐扭曲的獨特的價值觀,就不可控制地分析沈憐的童年,沈憐的青春。他似乎能勾勒出這個傢伙畸形的、壓抑的人生,這種經歷可以影響到人的一生,直至死去。不管是老死,還是從某個地方跳下去。
奇特的、如附骨之疽的抑鬱症,治癒率百分之八十五,復發率百分之百。
他心疼。
但他又能做些什麼呢?一個擁抱?一個黃油麵包?還是承諾自己可以陪沈憐一輩子?
這種瞬時的東西可信嗎?他曾經還想過娶妻生子呢,現在還不是喜歡上了一個並不怎麼可愛的男人?
他的這份感情,又能保持多久,隱忍多久?
瞬時的承諾總是枷鎖。
而現在,這個瞬時,他喜歡的這個人正躺在他身邊。
他忍不住湊近了點。
沈憐卻突然扭頭,柔軟的唇擦過他的臉。
兩個人都愣住了。
沈憐笑著,像只剛剛偷了腥的貓,又像個意外得到了一顆糖的孩子。
這次可不是那種精緻沒有溫度的、程式化的假笑了。
像曇花般難得一見,雖然把一位並不柔弱的男性比做曇花有些不妥。
沈憐總是受傷,手腕上有一道又一道的疤縱橫交錯,醜陋極了。他對疼痛的承受能力也高於他人,所以他能無視他裹著紗布的手。
他再湊上去,得寸進尺地親上鄭清的唇,又像個野獸一樣狠狠咬了鄭清一口。
嘴裡滿是腥味兒。他再次舔了舔唇邊的血,無比魘足。
「醫生,你看這個世界都有可能是假的,而我們是真的。一個又一個的副本里,我們兩個像嘴唇和牙齒。」
「我並不覺得自己和你是嘴唇和牙齒的關係。」鄭清語氣冰冷,臉色也冰冷,看來是對沈憐的突然襲擊生氣了,只是因為骨子裡的教養沒有發作。
「沒有我……你可就踽踽獨行了呀。」沈憐低聲細語,恍惚間竟像是巫師吟誦他的咒語。
沒有了鄭清,他也就踽踽獨行了,若是他有一日無聊了,或者是有一日犯病了,或許也就死了。有了鄭清,他還有個同行的人,他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念想。
「我可不在乎是否獨行。」鄭清說了假話。
沈憐也不理會他說了什麼,自顧自地開口,字裡行間帶著一種隨意感:「醫生啊,我好累,我現在需要點什麼,或許是一場負距離的接觸,或許是一場抵死纏綿。」
鄭清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所以說醫生,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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