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6章 浮橋
八公山上,徐晃想了一夜,沒想到速下壽春的辦法。
同在帳下,徐晃愛將高敖心下,察覺出徐晃的憂慮,便為其分憂:
「將軍,壽春城堅,又有護城河為依憑,就算敵軍如今主力皆喪,但想要在三月前拿下壽春,恐力有不逮啊。」
徐晃的眉頭蹙得深沉,這過淮的兩天,徐晃是一點好覺都沒睡到。
時至今日,他終於明白為何為將易,為方面帥難。
做為將領,即便品秩再高,其實還是做人部下,雖然一應戰功是被評價的,但卻有一點好,那就是只需考慮戰陣之事就行,其他的反正有上面解決。
本來徐晃覺得武人最難的不就是這廝殺事嗎,其他事情就算再難,難得過白刃疆場,貼面搏殺?
而現在,等他做了這一方面帥了,才終於明白帥到底難在何處了。
那就是自己是整場戰事的第一責任人,手下人還可以指望徐晃,而徐晃能指望誰?他只能靠自己。
這種身負重任的事情,要是讓神經稍微脆弱的人來承擔,保證得崩潰。
而徐晃也好不到哪裡去,但堅韌如他,依舊可以努力克服並習慣。
所以,當老部下要為自己分憂,徐晃第一個念頭不是高興,而是直接閃過這樣的念頭:
「權且聽來,能不能行還是得自己思量啊。」
於是徐晃攬著高敖的背,問道:
「哦,安臣,你說說看?」
高敖小聲說道:
「為今之計還是得高舉高打,得硬橋硬馬打過去。但這攻城非我北兵所長,還是有賴於沛、汝兩營。」
徐晃登時就明白高敖的意思了。
所謂北兵非擅長攻堅?那就是扯淡,不擅攻城,那北地多少雄邑堅壁是誰打下的?難道是黃天開恩賜下的?
所以高敖壓根說的就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暗示直接攻城那肯定會損失巨大,而這個損失一定不能是本部精銳的飛虎軍來承擔。
那不是飛虎軍還有誰?不就是汝南、沛國兩地的義兵營嘛。
但高敖的這番話卻讓徐晃猶豫。
倒不是這話不對,實際上就算是讓徐晃自己來選,那也肯定是保存飛虎軍啊。
這都不是是不是本部的原因了,直接就是最簡單的實力問題。
如飛虎軍吏士們這般百戰老卒,哪一個不是在戰場上廝殺三四年的老卒?能活一個下來,他同期的就要死三個。
而那些汝南、沛國義兵呢?說不好聽的,只要肯給糧,那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二者完全不能比嘛。
徐晃之所以猶豫,還是覺得過不了自己那個心。
他徐晃到底不是那樣殘酷的人。
所以第一時間,徐晃並沒有回答高敖,只是讓他準備明日的戰事,就又獨自一個人思考接下來的戰事了。
……
翌日,徐晃以高敖為前軍,慕容賀為游奕將,丁繇為左軍,何皋為右軍,沿著八公山南麓一字排開,東西橫亘八里。
而與此同時,徐商被任命為後備,留守在八公山大營,隨時等候山下的徐晃信號。
而梅乾也帶著渦水之戰投降的江淮兵千人參加了,而且就被布置在徐晃的大纛邊。
梅乾對於徐晃的信任銘感五內,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在此戰中立下殊勛。
在投泰山軍以後,梅乾就渴望建功立業,將所有的心力都用在為泰山軍奪取淮西上面了,其熱切程度簡直不似一個方降之人。
所以軍中時有人對梅乾表示不屑,認為這種背主之徒不知避嫌,還對於征伐舊主這麼熱心。
這能是好人?
但梅乾有自己的理由。
梅乾是什麼人?他和他的宗族都是地地道道的漢人,只是因為祖先們因逃避賦稅而入了大別山。
然後篳路藍縷,奮數代打拼,才在山裡有了些許部曲和人口。
但就這麼一個地地道道的漢人土豪,卻被山外的漢人貶低為山越。
是的,只要是山裡的,都是山越。
而只要你是山越,那你就非我族類,我想什麼時候伐你就伐你。
所以,山外的漢人豪族往往都不用朝廷或者郡縣的默許,就可以自己動用部曲私兵入山劫掠人口,充實莊園。
而一旦被歸為山越,那就是和整個江東漢人都是不容的。
別看江東這地方偏僻,但此地盛行的大漢主義不知道比京都這些地方嚴重多少了。
其實這也正常,因為漢人群體在南方雖然不少,但和祖祖輩輩居住在這裡的山越人一比,卻如同滄海一粟了。
如果不搞這種大漢本位主義,少量的漢人很容易就被山越人給同化了。
不要說什麼大漢文化更先進,誰同化誰其實就看群體的人數,只有廣泛的人群才能形成社會氛圍,而一旦形成了,那就能對人進行同化。
所以,其實不只是江東這邊如此,像并州、益州、涼州、幽州、交州這些邊地,都盛行大漢本位文化,是相當歧視異族人的。
江東這邊歧視山越人,但也總想辦法招徠山越下山定居,不然叛服不定,州郡地方也頭疼。
可你招人下來就下來吧,給人家漢人身份不就行了?但偏不,還專門給人家一個稱呼,叫歸正人。
這個詞可以說是相當輕蔑他們這些人了。
合著,山越人以前在山裡就叫不義人了?
而梅乾就是這樣的歸正人,他們家族因為感於孫堅的豪傑氣魄,也因為山內艱難,這才答應出山定居的。
本來梅氏宗主梅成給弟弟梅乾謀求了郡里一個雄職,就是專門掌審查的督郵一位。
這當然也算是梅氏放在孫家這邊的人質了。
但最後那吳景直接回了句:
「此歸正之人,如何能為我郡之大吏?」
然後就將梅乾放在了幕府做了個文書,還覺得是抬舉了梅乾,讓他好生在幕府文氣所在薰陶薰陶。
當時孫堅已經回了江東,淮西一應事都歸吳景決斷。
而梅成沒靠山,又覺得吳景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所以就將這個虧給忍了下來。
但梅成能忍,梅乾卻將之視為奇恥大辱。
那個時候,他就將吳景這些人給恨上了。
他本來就是山里人,對於孫氏也沒有多少認同感,現在又受辱於吳景,自然想要報復這些傲慢的孫家人。
但你說梅乾真的就只有這一個原因嗎?
那肯定不是的,因為從功利角度上來說,他非常慶幸自己能從孫氏陣營跳入泰山軍這一方。
梅乾在吳景的幕府中不是沒收穫的,至少通過往來的機要文書,他對天下局勢是非常清楚的。
現在明眼人都知道泰山軍一定能得天下的。
這在泰山軍徹底擊敗雄踞中原的袁紹時,就已經沒人懷疑了。
人的決斷其實都來自於歷史,歷史上發生過什麼類似的,人們就會傾向於現在也會有差不多的結果。
而歷史是什麼呢?
那就是小二百年前的光武皇帝在勢力如泰山軍一般的時候,人家都已經稱帝了。而什麼益州、隴西之地,都不過是癬疥小敵。
如中原核心區的百姓們,那時候都已經認為亂世結束了。
這就是歷史。
所以此時在梅乾的認知中,此刻泰山軍就是當年的光武皇帝,大局都已定了。
而能在這個最後關頭,跳上泰山軍,那無論是對於梅氏宗族還是他梅乾自己,那都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梅乾也明白,天下戰事已到了尾聲,像他這樣降俘出身的,如果沒有殊勛,其實也就是混個平淡。
但梅乾偏偏還就有這個立下殊勛的機會。
他很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降將在,徐晃獨用,而是非用自己。
不就是因為他梅乾熟悉淮西的軍情,了解壽春的虛實?
所以梅乾也將淮西之戰當成自己撈取軍功,仕途上升的最佳路徑。
為此,在徐晃駐紮在八公山的當夜,梅乾就親自寫信給南面的梅成,說服他盡起宗族部曲,北上壽春,以為內應。
是的,裡應外合,這就是梅乾給徐晃的建議,也是他們梅氏一族入泰山軍的投名狀。
而徐晃答應了。
但在梅成等人來之前,徐晃還是得靠自己。
正如王上總說的那句話:
「靠山靠海都不如靠自己。」
……
徐晃攻打壽春的第一步,不是什麼衝車巢車一應俱上,而是開始老老實實的建浮橋。
可這不都過了淮水嗎,怎麼又要修浮橋呢?
其實這就要說到壽春具體的地理情況了。
壽春北面是八公山,但在這中間還有一條淮水的支流。
而在這寬闊的支流上,又有數座河中島,上面都布置了數股淮南兵軍砦,專門用來斷絕泰山軍架設浮橋。
既要架設浮橋,又要阻擋河中島的敵軍,這任務不是一般的艱難。
但這並不能難倒徐晃,因為他有任峻和他的架橋營。
此刻,就在大軍一字排開時,任峻和他的架橋營並數千民夫就開始在支水北岸開始有條不紊的搭建浮橋了。
從汝南等地徵集來的小舟,這會都被派上了用場,他們以木板相連,短時間內就形成了一段橋面。
然後城頭上觀望的吳景和孫權就這樣看著對岸的浮橋一點點長出來,越來越靠近河心了。
此時,壽春城頭上,氛圍十分凝重。
這個時候,孫權還是忍不住了,率先對吳景說了一句:
「舅父,不如派人出城支援河心以阻敵軍浮橋?」
但吳景隨之苦笑道:
「二郎,咱們這哪裡還有什麼人能派出去?我就是派了,那些只要一出城一定一鬨而散。」
孫權沉默,明白舅父說的是什麼意思。
此前被舅父誆入城內的芍陂兵這會已經醒悟過來,明白是被當了炮灰了。
那些人本以為能入城吃穿不愁,誰成想一入壽春就聽說府君剛打了敗仗,幾乎將主力全扔在了淮北。
那會要不是舅父加倍賞賜,又以威信背書,那些芍陂兵只不定就譁變了。
但即便是這樣,如今大敵在外還行,這些人還能守守城,可真的被派出去了,一定一鬨而散。
農民是不聰明,但也沒傻到以自己拿鋤頭的手去拼人家老卒的。
於是,城頭上又一次沉默了。
這些江東、淮南的精英們此刻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那就是他們真的無能為力。
或者更殘酷一點的說法是,聽天由命。
也許是壓得難受,吳景自己倒是說了一句話:
「諸君也不用過於驚慌,那河心洲上的守備是當年主公麾下的精銳武士,此前一直布置在外線,當可以阻敵軍浮橋。」
果然,吳景這邊話音剛落,前方戰場上就有了變化。
只聽河心洲上鼓聲四起,驚起無數鷗鷺。
在密集的鼓點中,一輪輪箭矢從河心洲射出,向著正搭建浮橋的民夫們覆蓋射擊。
看著遠方黑壓壓的人群成片在倒,吳景旁邊的孫權再忍不住了。
他一拍城垛,大喊一聲:
「殺,給我好好殺這群賊寇。」
而吳景此刻也不管自家外甥的行止有失體統了,同樣申請激動的喊道:
「就是這樣打。」
說著,吳景不解氣,還要讓城頭上也擂鼓助威。
兵是派不了的,但鼓氣卻還是沒問題的。
於是,在吳景的命令下,壽春城頭鼓聲大作,將這片淮南地震得浮躁。
也許是回應這股浮躁,對面的泰山軍也開始了回擊。
大量的泰山軍弓弩手沿著支流北岸向著南岸拋射箭矢,甚至一些膽子大的,直接跑到了剛剛修建的浮橋段,就站在浮橋上與對面狙射。
雙方箭矢往來,無時不刻都有人在倒地。
這是最勇敢者的遊戲,只有那些被命運所鐘的人才能活下來。
可命運也靠實力。
負責狙射河心洲的泰山軍全部來自高敖的部下,都是老泰山軍了。
這些人手持長弓,連發重箭,在短時間內就殺得對面喪失了還手的能力。
於是,城頭上吳景等人目光所及,河心洲上的江東兵已經放棄了對射,開始撤到了射程外。
但這些人不愧是孫家精銳,即便受創,但依舊堅持守在河心洲上的壁壘,毫不退縮。
此刻,沒有了江東兵的襲擾,任峻這邊建橋也越來越快。
很快,當最後一快木板架上去,甚至還沒釘下釘子,就有一武士以步槊為撐杆,如同猿猴一樣躍上了河心洲。
此人剛站定,就舉起手中步槊,大喊:
「我宋憲,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