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7章 起風
宋憲,昔日呂布之帳下都將,軍中十八勇位列第八,弓槊雙絕。
自那一次曠世的巔峰對決,呂布及其親黨悍將皆戰死,而像張遼、宋憲這樣的并州邊軍將則大多投降了。
但同樣是一起降的,宋憲和張遼的際遇就是絕不相同。
他最後一次和張遼聚會飲酒的時候,那狗東西還只是個曲將,現在據說他隨樞密到了西邊,已經直接飛升到校尉了。
而他宋憲現在還是一個陷陣將,剛剛超過低級武人的水準,真的是苦啊。
所以,宋憲也將這一次淮南之戰當成自己的建功立業的地方,甚至才有了這般魯莽的一躍。
而剛喊完自己的名號,宋憲都顧不得後方觀陣的徐晃有沒有聽到,就將步槊往前一盪,撥開了幾根襲來的箭矢。
那些狗東西,這時候還要用箭矢暗算好漢。
宋憲身上插了一根沒躲開的箭矢,扯開嗓子喊的第一句話就是:
「牌楯手何在?」
話音未落,一隊牌楯手已經舉著牌楯圍了過來,然後護著宋憲快步向前衝鋒。
宋憲躲在牌楯後,從細縫中觀察著前陣,看著差不多要到敵軍小陣前了,繼而大吼:
「撞上去!」
這些牌楯手都是宋憲麾下的陷陣,本就是用在這個時候的,聞言一聲不吭,將肩膀頂住牌楯,腳步不停,然後一個奔沖,直接就撞在了江東兵的小陣上。
這隊江東兵是典型的十人花隊小陣,四名戈矛手壓線,在兩側是四名弓箭手,後面還有兩名穿衣甲的軍將,一個手持環首刀正在叱呵,一個手舉令旗,壓陣腳。
在宋憲這邊的牌楯手頂上來的那一下,最前的三個戈矛手直接被頂的踉蹌了一下,但站在最排頭的那個戈矛手卻是一個技擊好手。
他先退了兩步,然後又上前一步,接著手上的長戈直接順著牌楯的細縫直接捅了進去。
戈這種武器在後面之所以被淘汰,主要就是因為它在回收過程時,那一截戈鋒會被阻礙在敵人身體內,不利於武器回收。
但這一缺陷在此刻卻是巨大的優勢。
這名江東兵戈矛手力量巨大,在回收長戈的時候,直接將這面的牌楯也給帶了回來,於是,一瞬間,宋憲這邊的牌楯陣就缺了一角。
而江東兵右翼的弓手及時的抓住了這個機會,手中的弓對著那宋憲就射了過去。
宋憲正覷著前頭,正準備在牌楯陣撞翻敵陣的時候蹬上去,所以在左邊牌楯倒的時候,是一點沒反應過來。
但宋憲的戰場反應絕對是一流的,在電光火石之間他下意識的舉起了自己的鐵臂。
他根本沒看見左側的弓箭手在射自己,所以他做這個行為完全是武人的本能。
但就是這本能救了他一命。
鐵壁剛舉起來,宋憲就聽到左耳邊傳來「叮噹」一聲,再然後就看見一根箭矢掉在了地上。
宋憲在被狙射的那一刻,全身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他沒有去往弓手的方向看,而是整個人如同一隻老貓一樣,蜷著鑽入了牌楯里。
果然,在一箭不中,另外一名弓手又射來了一箭,因為宋憲的敏銳,這箭直接射中了側方的牌楯手胳膊上。
那泰山軍的牌楯手也硬氣,胳膊上中了一箭後還穩穩噹噹的舉著牌楯,紋絲不動。
他們都是宋憲的部下,知道這位并州悍將到底有多勇悍,所以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保護宋憲的兩側不讓他被箭矢影響。
果然,在宋憲避開敵箭鑽入牌楯後,整個人都沒看一下前敵就又彈了起來。
這一次,他直接躍入了敵陣中。
在空中時,手裡的鐵槊就已經重重的敲擊在了敵軍那戈矛手的頭顱上。
就這麼一下子,那江東兵的頭顱就和熟透的西瓜一樣,整個爆開。
一滴白漿濺到了宋憲的臉上,緊接著其人手裡的鐵槊就如同風車一樣兜砸在了另外三人的下巴上。
第一顆的腦袋是被銳利的槊尖給割開的,第二顆腦袋是純純被砸碎的,只有第三顆,鐵槊只是將之震昏了過去。
轉瞬間宋憲就已連殺四人,而這會無論是兩翼的弓手,還是後方的江東什將都是懵懵的。
宋憲的牛皮靴子踩在了那個昏過去的戈矛手的胸膛上,順手將鐵槊貫穿了他的胸膛。
隨後,宋憲扭頭瞪向了側邊,對著那個率先暗箭射他的弓手獰笑了一下。
此刻宋憲的臉上猶自掛著紅的白的,腳踩著屍體,彷似惡鬼。
終於,那個江東什將終於崩潰了,丟掉執旗的袍澤就要往後方跑。
而那邊,徹底解放出來的牌楯手們,也丟掉了牌楯,抽出環首刀將那四個弓手給圍住剁死了。
尤其是那個中箭的牌楯手專門找到了暗箭傷他的,直接將他的腦袋給斬了下來。
只有那個執旗的,依舊不屈的站在原地,向著圍上來的泰山軍怒目而視,可隨後也被搠死在地上。
那面代表孫家的蒼天旗就這樣落在地上。
至於那位剛剛逃跑的什將也沒有好下場。
宋憲只是舉起鐵槊在手裡掂了一下,就投擲鐵槊貫穿了那位懦夫的後背!
這就是泰山軍,天下無敵之軍。
這些江東兵戰力非是不強,部伍非是不嚴,士氣非是低落,但奈何他們和這些泰山軍的差距是全方位的。
戰場是非常殘酷的,它不相信眼淚,也不相信故事。
你一刀我一槍,站的那個活,躺著的就是死。
不是江東兵不死戰,而是泰山軍太強了。
在宋憲為排頭陷陣的情況下,泰山軍數支精銳小隊也登上了河心洲。
他們也同樣順利的殲滅了灘涂地上的江東兵,將這一片浮橋的陣地給牢牢的守住了。
河心洲上的情況,全部落在了壽春城上的吳景等人眼裡,所有人的心都是揪著的。
敵軍所表現出的戰力,簡直是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何等之勇士,以鐵槊撐杆而過河;又是何等之勇士,瞬破他一支精銳的十人眾。
而更可怕的是什麼,當那敵將報出自己名號的時候,他吳景甚至聽都沒聽過。
要是一般聽聞過的敵軍勇士有這般驍勇也就算了,但現在一個籍籍無名的就有這等勇力,這是何等駭人?
此時此刻,想明白這些的又豈止是吳景一人,能待在城頭上觀陣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汗流浹背,站立不安。
這個時候,孫權反倒是最鎮定的那一個,他手搭著涼棚,眺望著河心洲,說了句:
「河心洲陣地是完了。」
果然,在孫權這邊話說完沒多久,河心洲上的江東兵旗幟紛紛飄落。
再然後,在場的眾人都聽到敵軍爆發出萬勝萬捷的呼號聲。
這還沒完,忽然孫權就見到對岸一面杏黃大旗下,一騎將人馬如龍,親自扛著大旗奔上了剛剛建好的浮橋,然後躍馬而上洲心。
隨著這名騎將的上岸,北岸的泰山軍更加高昂了,千言萬語齊呼:
「飛虎大將,飛虎大將!」
此時已知飛虎大將是誰的孫權,喃喃自語:
「這就是徐晃?惜哉,此等猛將良才如何不是我孫家人。」
但孫權在這惺惺相惜時,吳景卻大喜,大吼一聲:
「真是天助我也。」
說完,吳景親自走到了城頭上的弩炮邊,讓弩手們上弦校射,然後由他來射這一擊。
是的,此時的吳景打算故技重施,就用這弩炮狙殺那狂妄的徐晃。
他吳景連鼉龍都能殺,區區一凡將,又何足道哉?
……
此刻,徐晃舉著杏黃大纛,於河心洲親自激勵士氣。
是的,他徐晃終究還是沒忍住。
作為一個方面帥,徐晃知道他應該坐鎮在後方,調度兵力通觀全局。
但當陷陣士們衝上河心洲奮力廝殺時,他徐晃心中的熱血和豪氣又被點燃了。
他明白,自己終究還是熱愛那戰陣,願意和弟兄們廝殺在一起,而不是如同泥塑一樣端坐後面。
此刻,什麼成為方面帥,做好調度,都已經被徐晃放在了腦後,他想都沒想,舉著旗幟就沖了上來。
他不僅要讓眾弟兄們看到他們的統帥無敵身姿,更要讓城頭上的敵軍看看,他徐晃到底是什麼樣的風采。
果然,當他一登上岸,那起此彼伏的歡呼,那敵人的驚駭沉默,都讓他徐晃沉醉!
此刻,徐晃轉身看向那壽春,正要將手中的馬鞭橫指那壽春城。
忽然,陽光反射著城頭上一抹亮光,徐晃還沒反應過來,一聲酸牙的聲音突兀的劃破戰場。
再然後就是「轟」的一聲,他的前方塵土一震,沒等徐晃回過神來,他胯下的戰馬就驚得後蹄直立,嘶鳴不止。
等徐晃控馭住戰馬,兜回兩轉才安穩住了戰馬,這個時候他才看清剛剛城頭上到底是射了什麼東西過來。
只見一根長矛直接就插在了他前方四步左右的泥土上。
因為河心洲土地鬆軟,這一箭直接就深沒在了土裡,只露出了半截。
此刻,徐晃才後知後覺的背後發涼。
如果剛剛他的戰馬再往前沖四步,那一弩槍直接就能要了他徐晃的命。
到時候,自己不僅是出師未捷身先死,更會成為軍中的一個笑話。
因為他會是泰山軍第一個被敵軍用弩炮狙殺的大將。
徐晃抿了抿嘴,努力維持著鎮定,然後不動聲色後退,然後一直退到了浮橋邊就不再動了。
因為視野的問題,泰山軍主力壓根沒看見那一弩槍,此刻只看見了他們統帥就守在了浮橋邊,分明是在檢閱他們渡河。
如此,在各軍一聲聲號角中,泰山軍全軍出擊,如同洪流一樣衝上浮橋,然後占據著這片河心洲。
而到了這個時候,原先被分為左、前、右三個方面的泰山軍和汝、沛義兵開始分流。
高敖的前軍繼續從北面發起進攻,而汝南、沛國義兵則會從西面和東面兩側對壽春發起進動。
隨著泰山軍三面鋪開,壽春城頭也敲響了警鐘,然後一隊隊芍陂兵就湧上了城頭,戰戰兢兢的看著城外。
於是,壽春攻防戰就這樣打響了。
……
在距離壽春一百二十里的淝水邊,一支人數在兩千人左右的軍隊正在休息。
他們是從廬江舒縣出發北上支援壽春的周氏軍。
而率領這支軍隊的正是此前以智勇助何太后等人逃出京都的周瑜。
周瑜,美周郎!千古風流人物,盡奪淮西三分氣。
當日單衣青澀尚不顯顏色,而今日頭戴寶冠,穿盆領鎧,卻是人間一等美姿。
此刻他剛剛帶著舒縣各家集合起來的部曲兩千人,日夜兼程好不容易趕到了合肥邊上。
他們本來是打算進合肥整修的,但卻看見合肥已空,還是從那些流人口中才知道那鄭寶怯懦,不僅縮回了巢湖,還將合肥掃空。
因為合肥倉米已空,沒辦法,周瑜這邊只能在淝水邊用食。
可當周瑜這邊剛坐在馬紮上,忽然就起了一陣狂風,直接就將他外面的圍帳給掀翻了。
正紮營的軍士們以為自己沒扎牢,正要重新加固。
卻見周瑜直接將碗往地上一扣,人就起身喊道:
「此暴風,兆賊已至壽春。聽我令,全軍不停,繼續向壽春進發。「
此時周瑜帶的部隊並不都是他們周家的部曲,還有舒縣其他幾家豪族的部曲。
按道理這種聯兵是最難約束管理的,更不用說此刻飯都在做了,就又忽然出發的。
但偏偏周瑜這令剛下,各部毫不猶豫,紛紛滅灶熄火,收拾起軍帳就開始向著北方壽春出發。
這就是周瑜的威望,也是他們周家數百年經營舒縣帶來的根基。
此時,在數十名騎軍打前,各部沿著淝水急趨壽春,因為不能停,他們只能在行軍的路上咬著出發前家鄉父老們準備好的行軍兵糧。
這些由小麥而炒乾的干糒,不僅利於保存,還可以直接食用,可以很好的保證舒縣兵的體能。
周瑜,這位淮西之龍終於要登上他的歷史初舞台了。
一軍舒縣子弟,捲起三尺塵埃,在二月的寒風中,吹皺了邊上的淝水,漸漸灑滿在了這江淮大地上。
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