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9章 伏殺
赤裸的崗塬，凍得干硬，徐庶帶著麾下老軍千人就趴伏在里社外，從坡頂到後面土溝，全是人。
為了防止被裡社外游弋的敵軍崗哨發現，這些泰山軍們還都在身上蓋著些枯草作為偽裝。
徐庶等人也是剛到，本來有軍吏是建議直接就沖裡面的里社發起進攻的，但徐庶再看了一下這裡的地形後，拒絕了。
這處里社處在一處密集的塬台內，前面是山，後面則是空曠的林地。
如果徐庶是敵軍將領，他必然會在里社附近的這些塬台上布置崗哨，可以及時預警。
所以縱然徐庶這會就發起進攻也達不成突如其來的效果，反而會將里社的大魚給驚嚇走。
於是，徐庶他們就潛伏在這處塬溝里，只是命令幾個精幹的游奕去里社那邊探查。
初春的土地還是很冷的，泰山軍的吏士們穿的也不多，就這樣趴在地上等著，不一會就開始哆嗦了。
徐庶將這些都看在眼裡，吩咐下去讓弟兄們飲點酒水用來驅寒。
索索聲響，一個精幹短衣的吏士匍匐了過來。
他就是之前被徐庶派進去探查的游奕。
游奕過來後就給徐庶吃了個定心丸，那就是這處里社的敵軍力量明顯是很高規格的。
一些巡弋的敵軍都穿戴甲冑，隊形齊整，紀律森嚴，這不是高級軍將的直屬部隊是做不到的。
但游奕也給徐庶帶了個壞消息，那就是按照敵軍的崗哨布置，想偷偷潛入進去幾乎是不可能。
徐庶琢磨著這些情報，很快在腦海里的就勾勒出了幾種可能，最後想出了解決辦法。
在關羽的軍團中，徐庶嶄露頭角後就一路被提拔，除了他的確有戰功之外，就是關羽賞識此人的智謀，認為此人是天生的將帥之才。
很快，幾個部將就被徐庶喊了過來，稍微交待了一下，就讓人去準備了。
過了一會，大概四百多人的老軍在兩個部將的帶領下，先行下了坡，然後徐庶帶著六百多老軍依舊留在坡上等候。
很快，最先下坡的部隊就對里社外圍的一處崗哨發起了進攻。
……
徐庶伏在地上一直觀察著，但過了一會，地上涼氣太重，實在有點受不了，就想翻一翻。
但就是這個時候，從里社內奔出一支軍隊，因人人披甲，在陽光的照耀下分外奪目。
徐庶一下子就精神起來了，低聲對身邊的令兵吩咐：
「讓溝里的弟兄們上甲。」
幾個令兵連忙滑下了坡，奔向溝里休息的泰山軍吏士們。
隨著徐庶的命令下發到各隊，大概十個滿編的五十人隊紛紛起身，開始披甲，上弦。
做完這些就沿著緩坡爬了上來，一陣騷動後，就都又靜悄悄的。
此時徐庶全神貫注，死死盯著那支軍隊，終於等他們奔到視線所及的距離後，他終於看到了敵軍一個氣度不凡的武士，急匆匆的沿著土路疾馳外面的崗哨。
徐庶心一抖，大聲喊了一句：
「射！」
隨著這一聲暴吼，一直蹲在坡後等待的吏士們齊刷刷起身就對著土道上的曹軍射出箭矢。
頃刻間，土道上亂成一片，塵埃四起，呼和不斷。
徐庶一直等到吏士們將箭矢都射完，才站了起來。
他拔出環首刀，大聲呼喊著衝下了土坡，隨後六百多泰山軍老軍齊刷刷扔掉弓箭，拔出耀目白刃，前赴後繼的躍下土陂。
那一排排閃耀著雪亮光芒的環首刀，那一面面代表著泰山軍的旗幟，就如同潮水一樣灌入坡下的土道。
塵土飛揚，呼和不斷，尤其是為首的徐庶更是吼著：
「復仇！」
原來去年曹軍正是在濟南附近重挫了關羽的大軍，那一戰光戰死的泰山軍吏士就有八千，可以說立軍以來未有之大敗。
而那些戰死者很多都是現在徐庶部下們的袍澤、親友，所以此時喊復仇，正當時。
土道上的曹軍是精銳，實際上只有第一波箭矢對他們造成了傷害，然後很快就被他們用牌楯給阻擋了。
在看到衝下來的泰山軍，這些曹軍勇士絲毫都沒有猶豫，拔刃沖了上去。
於是，土道上，坡道下，身穿杏黃軍衣的泰山軍和依舊絳紅色軍衣的曹軍絞殺成了一團。
雙方這些人其實都是泰山附近的人，有些甚至可能都是一個里的，只是因為身份、際遇、社會關係的不同，此時此刻成了九世之敵。
儘管泰山軍這邊占據著人數的優勢，又有先手打擊，但卻並不能對這些曹軍武士形成多大的碾壓。
無他，這些曹軍武士的確過於精銳了。
其實徐庶他們這些人可能並不清楚，此時他們做襲殺的這群人正是夏侯淵身邊的牙兵。
夏侯淵仿效曹操虎豹騎，特從全軍中簡拔勇猛什將，專門編入牙帳中。
所以儘管此刻土道上的曹軍只有百多人，卻打得異常兇猛。
此時，雙方擠壓散在土道上，直接進入了慘烈的肉搏戰。
刀劍相交鏗鏘聲，白刃搠入肉體的悶哼聲，臨死痛苦哀嚎聲，大仇得報暢快意，彼此交織著，上演著絕望與榮光。
其實按照泰山軍的操典，是絕對禁止打這種亂戰的。
不是說泰山軍打不贏，恰恰相反，泰山軍的單兵戰力，打這種戰反而更具優勢。
但可惜，這種亂戰的傷亡率太高了，而且還發揮不了泰山軍軍事系統的優勢。
亂戰就是，你一刀來，我一刀去。你正面殺了敵人又如何？沒有袍澤的策應，可能下一瞬息，你背後就被砍了一刀。
你泰山軍就是再能戰？人家從後面偷襲你，你防得住的？
所以，無論是張沖還是各級軍將都三令五申，凡戰必結陣，而且要以堂堂正正之師，少行險計。
而且泰山軍發展到現在地步，早就成為一支兼具步、騎、砲多方面的軍事體系，只有相互配合，才能發揮出更大的戰鬥力，絕不是以前靠個人血勇就行的。
但徐庶這邊也沒辦法呀，他不這樣打，而是結陣下去，萬一這個過程中，敵軍直接跑了呢？
所以，只能以快打快，先咬住敵人再說。
而且，徐庶有直覺，這一次他們真的是抓住大魚了。尋常軍將的牙兵能有這麼猛的？
此時徐庶手上的鐵臂已經被敲散了，他索性褪去，然後撈起袖子赤膊而戰。
他身邊的四五個扈兵也是泰山軍的勇士，左右配合，與徐庶一起連殺數人。
徐庶白白淨淨的如同一個文士，但只有與他交往過的才知道，此人是一個技擊技術很高的遊俠，如果說騎戰他不擅長，軍陣之戰也不善的話，但偏偏這種亂戰正是他的所長。
此刻，徐庶手上的雙手大劍簡直如同游龍一樣在曹軍之間電掣，那些也算十人之勇的牙兵，在他絢爛的劍術下，沒有一合就命喪當場。
但敵軍尋常牙兵都有十人之勇，他們軍中又豈無軍吏的？
這邊，一個膀大腰圓，腿還有一點羅圈的什將撞了過來。
此人一上來就和尋常牙兵不同，嘴裡完全沒有那種助威鼓勁的叫聲，在徐庶遊動的時候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直到看到徐庶有一個轉身的動作時，手裡的長刀猛然就刺了過來。
這其實也是徐庶這種遊俠不適合軍陣的原因，無他，就是花頭太多了，不僅浪費體力，還容易被敵軍好手覷見動作變化的銜接時機。
而顯然，這名曹軍牙將很清楚遊俠武士的弊端，一直在那埋伏著。
但這名曹軍牙將並不清楚，他所襲擊的這名遊俠，他的名字叫徐庶。
徐庶在轉身的那一剎那，左腳竟然向側後一伸，然後只以腰腹力量轉動，以左腳為心，竟然將身體直接反了過來。
這下子，那曹軍牙將的一刺，直接就將身體撞進了徐庶的懷裡。
原來，徐庶早就覷見了人群里如同毒蛇一樣潛伏的牙將，甚至藝高人膽大，直接以一個大破綻去釣此人出手。
頃刻間，獵人與獵物在這一刻完成的了翻轉。
徐庶手裡的雙手刀並不是軍中制式的，而是他們遊俠們常用的，特別適合在市井之間廝殺。
他將雙手刀的刀背往上一敲，直接擊飛了曹軍牙將刺擊的中線。
曹軍牙將本就是技擊高手，在中線被破的那一瞬，腦子就崩了一個念頭：
「糟了。」
的確是糟了，凡是技擊過的人都知道，這中線就是生死線，誰能搶占中線，誰就能決定人生死。
來不及多想，幾乎是下意識的，那牙將就要將刀給舉起來，試圖以刀身做格擋。
但太遲了。
徐庶敲飛牙將手裡的刀後，後撤在外的右腳直接向前踩了一步。
在右腳向前的同時，整個腰腹順勢帶著身體擰了一下，然後手裡的刀橫舉著，在那股擰勁的帶動下，刀就斬在了牙將的脖子上。
此刻，徐庶的刀術哪還有此前的花頭，從頭到尾腳步動了兩步，刀只是一敲一橫，幅度非常小，然後就收下了眼前這名牙將的性命。
這就是廝殺場。
一個大意，一個疏忽，一招之差，你的性命就是別人的了。
你也許的確厲害，也足夠勤奮努力，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不敢有一絲懈怠。
但一招錯了，就什麼都錯了。
也許這並不公平，但又絲毫足夠公平。
只能，這就是技擊的魅力吧，它首先是人之間的博弈，然後才是一種技能。
徐庶絲滑的收割了牙兵後，手中雙手刀將血甩掉後，急忙將軍中幾個勇士喊了過來。
無他，徐庶已經看到敵軍的主將了。
在距離他大概九個人的身位的地方，一位赤幘披甲的猛士，手裡的環首刀勢大力沉，每一刀幾乎都能將襲上來的泰山軍連人帶兵一起劈斷。
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不僅是那人手上的環首刀是寶刀，其勇力戰力都是駭人的。
而如徐庶這樣的劍客，恰恰怕遇到這種莽男兒，只有自己上去，不論自己刀術多精湛，敵將只需要一個迎擊，自己就得刀斷身死。
所以縱然是驕傲的徐庶這會也只能將附近幾個軍中名勇士喊了過來。
他決定帶著這些人一起去圍殺敵將。
不要說什麼不光彩，這是戰場，只有最後站著的那個人才能去評價什麼光彩什麼不光彩。
被徐庶喚過來的有三名勇士，都是魯、泰地區的豪俠出身，和徐庶正好可以搭配。
其實也不能怪泰山軍中的技擊好手都是豪俠出身的，實在是大多數人都沒有那個環境去練習這些東西。
黔首農夫自不用說了，平時種地都累得不行呢，就是農閒了擺弄擺弄，也因為沒有對練的條件，純是假把式。
而山裡的山寮們也沒這個條件，雖然他們生存環境足夠惡劣，但山裡的條件卻不支持他們好勇鬥狠，畢竟光活著就已經費盡全身氣力了。
但遊俠這個特殊群體卻不同，他們不事生產，一飯一食都不是從地里來，而是為豪強的部曲、護院、要不就是為商旅扈道。
所以他們就是靠手裡的刀劍吃飯的，如此就是再閒散的，也不會懈怠手上的活，不然命早就沒了。
而技擊之術這東西呢，和軍中練的是不同的，得是童子功，越是練的久，手裡的功夫就越深。
所以軍中技擊高手才都是魯、泰等地的豪俠呢。
不過這種情況也多是關羽這塊，在泰山軍的其他幾個軍團，因為早就吸納了大量平、遼武士，整體技術早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其實，關羽軍團因為常年在中原作戰，無論是戰術、戰法還是裝備其實都還停留在幾年前的程度，實際上已經落後行營大軍很多了。
此時，三個泰山武士先奔了過去，試圖三面成園，圍殺敵軍的那個大將。
但那大將呢？
只是輕蔑一笑，大吼一聲，手裡的加厚環首刀就一刀劈在了一位泰山武士的頭上。
那武士試圖舉刀格擋，然後那刀直接崩了，再然後自己的半個腦袋連帶著頭盔直接被劈削了。
看著袍澤直挺挺的倒下，剩下兩個直接蹦起來從左右兩邊跳斬此人。
但可惜，這名曹軍大將正是夏侯淵啊。
作為武力能排在曹軍數一數二的勇將，跳斬有什麼用？
只見夏侯淵一刀橫斬，然後那兩個泰山武士就被剖開了肚子，下水流了一地。
夏侯淵輕蔑的一笑，正要看向那可笑的敵將時，就看到這樣一幕：
那逼崽子，竟然舉起了一手弩對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