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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0章 費邑

2024-12-06 14:22:59 作者: 痴人陳
  第900章 費邑

  雨一直下著,陳應和糜芳二人對坐門樓下,相顧無言。

  只是這一景象讓人看見了,卻覺得頗有幾分矯情。

  陳應的確是哀嘆徐州之未來,但真的是哀嘆徐州之生民嗎?他可知就在他望雨惆悵的時候,卻有一群人在這場大雨中忙碌著。

  他們不是不知道淋雨就會生病,而是一家生計都擔在肩膀上,他們不能停。

  他們不是不想找個地方躲雨,而是官府的催逼一日甚於一日,他們不敢停。

  他們也不是渴望這牛馬一樣的生活有個結束,但似乎那英雄和救世主永遠是在遠方,也許這總是

  他們就是一群勞作在沐水邊上的馱夫、踐夫,作為水陸發達之要衝,開陽每日都需要有大量的物資要搬運到城內。

  所以即便大雨磅礴,他們也依舊冒雨馱運,與時間爭搶。

  但他們並不知道,就是從這一夜,他們的人生將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

  濃濃的雨霧中,前軍萬馬蓑衣步行。

  他們正是太史慈等六千突騎。

  穿行在尼蒙谷道,兩側是濃墨化不開的峰巒迭嶂,腳下的是武水之畔。所有人都頂著蓑衣默默行軍。

  即便有一二在泥濘中摔倒,也很快被袍澤們扶了起來繼續走。

  在隊伍的中間,游奕大將太史慈心中既是慶幸也是煩躁。

  太史慈應該慶幸,因為這場大雨要是再下幾天,尼蒙谷道內的武水肯定泛濫。

  到時候道路淹沒,他們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突破尼蒙通道進入徐州的。

  這樣一來,王上的整個計劃都要被耽擱,甚至整場戰局也要受此影響。

  所以在他們快要穿行出尼蒙通道後的現在,才逢這場大雨,未嘗不是一件幸運事。

  但太史慈還是糟心的,因為這場大雨大大遲滯了隊伍的行軍速度,而且長時間馬匹淋雨,一旦生病那就是成片成片的倒下。

  他們這六千騎兵就是要靠著戰馬才能完成轉戰江淮的任務的,如果這裡病死一半,那任務照樣完成不了。

  所以,太史慈萬分心焦,這一急就將嘴角燒出了幾個大水泡,一碰就疼。

  而且天越來越暗,前後左右路都看不見,他們只能下馬步行,行軍速度也就更慢了。

  正在這個時候前面有哨騎冒險回奔,到了前面的常雕那裡耳語了一番後,常雕就急匆匆的跑到了太史慈這邊。

  常雕對太史慈恭敬道:

  「將軍,游奕前面回報,說已經看到費縣了。」

  太史慈大喜但努力控制住情緒,點頭道:

  「那就行動。將士們不能再在野外淋雨了。人就算受得了,馬也受不了。」

  常雕頷首,然後又再一次奔回去,那名游奕還等在遠處。

  常雕對游奕揮手示意,後者又一次奔馬回去。

  這麼大的雨,又伸手不見五指,還要一路奔行可見危險。

  但不這樣做不行的,因為這尼蒙通道作為入徐第一道,可不是什麼通衢大道暢通無阻的。


  它有一處重要城邑,費邑。

  其實早在商周時期,在徐州這片江淮地區就崛起過一支東夷勢力,徐夷。

  最早他們曾被商人的賢王武丁攻克,但後面他們又從商人那裡反叛出去,到了商的末期,帝乙和帝辛兩代大興兵戎向徐夷,終征服了這片地區。

  但後面也正因為用兵東南,使得商人在中原不敵周人,最後被周人所滅。

  但當時商紂王的兒子武庚依舊領導著居住在中原和徐方的族人、東夷一併反抗周王室。

  直到後面周公、成王率兵東征,歷時三年之久,終於將徐夷、淮夷等江淮本土族裔給鎮壓下去。

  可雙方的戰爭並沒有就此結束,從西周到東周初年,周人就不斷與徐戎、淮夷、荊蠻各族發生戰爭。

  直到周宣王時期,再一次大舉南征,終於將徐方攻滅。

  而為了防止這些東夷再一次復叛,周王在這片地區分封了大批有功之臣,其中作為中原進入徐州的通道,尼蒙通道,更是分封的重中之重。

  原先這裡是有封國的,就叫費國。

  費國最早是夏的屬國,但後面在商周易代的時候,審時度勢加入到了商湯這一邊,從此便成了商的屬國。

  甚至商紂王時期有名的奸臣費仲就是這個費國的國君。

  後面周公東征,就將這個古費國給滅了,並將當時的國土劃給了魯國,而魯國當時就是他兒子的封土。

  但費國土地劃到魯國後,卻也不是在國君手裡,而是又將土地分封給了魯國的大夫。

  後面這個大夫絕嗣,土地又被魯國君收了回來,再一次封給了季友。

  這是魯國當時一個標誌性的事件,因為之後季氏就成了魯國三桓中最強的一支,能夠左右魯國朝政。

  由此可見,費邑之重要性,或者準確說是尼蒙通道之重要性。誰控制了這裡,誰就控制住了魯、徐兩地方的咽喉。

  也正是因為此,太史慈要想成功通過尼蒙通道,可不僅僅是大雨這個麻煩,還要拿下費邑這個咽喉要地。

  但事就這樣,損一面就有補一面。

  大雨讓泰山軍行軍延誤的同時,也掩蓋了他們行軍的蹤跡,此時那些費邑里的徐州軍如何能想到會有一支泰山軍冒雨襲擊他們呢?

  而就在剛剛,太史慈下令,早就潛伏在費邑城外的一隊泰山軍游奕們開始行動了。

  ……

  費邑邊上有個小碼頭,通過旁邊的武水可以直接到後方的開陽。

  其實這也不奇怪,在這個生產力低下的年代,人類的居住和活動其實就是圍繞在河谷周邊的。

  所以,但凡一個城邑,它邊上就是有一條水道的,不如此城市的居住成本太高了。

  因為大雨的緣故,武水漫過了這邊的碼頭,將費邑的城牆根泡著了。

  費邑的城牆還是夯土結構的,一旦被被水泡久了,肯定是有坍塌的風險的。

  但似乎費邑的徐州兵並沒有太在乎這些,也沒人出城在碼頭構建防水堤壩。

  於是大水從城門洞灌入,已經將街道灌滿了,水深都得有半腳深了。

  也正因為如此,城內的街道上連巡視的都沒有了,似乎都躲在了家中避雨。


  不過相比於街道上的空寥,費邑城頭上倒是人滿為患了。

  無他,就是城內有大量的窮人都住在低洼處,這會家都已經被淹了,只能帶著一些少的可憐的家當躲上城樓。

  雖然這裡也是濕濕漉漉的,但稍微搭幾個棚子,倒也能忍受。

  畢竟不這樣,他們就得在水裡泡著。

  不過他們的運氣不錯,大雨是下午開始下的,到天黑的時候已經小了不少,至少他們不用擔心晚上大雨把棚子也打翻了。

  就這樣,大雨中,費邑一片漆黑,死氣沉沉。

  城頭上不時傳著腮幫子顫抖的聲音,只有門樓下的屋內露出幾分光亮。

  那裡就是城頭上徐州軍的休息之所,不僅有蠟燭點起的光明,還有乾柴燒出的溫暖。

  但即便城頭上的難民們都已經在風雨中瑟瑟發抖了,但卻還是沒有一個人敢靠近那片地區。

  又是一陣閃電,將城頭上又照亮了一分,接著又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似乎有一個稚童終於忍不住對他的親人哭道:

  「阿姆,我冷!」

  他的母親心疼的抱住了他,撫著他的背,安慰道:

  「睡吧,睡了就不冷了。」

  說著,他的母親就將她們帶出的唯一一件衣服蓋在了兒子的身上,繼續安慰明天天就晴了。

  費邑的確是一座重要的城邑,但在行政上它確實屬於泰山郡,是屬於兗州的,而不是徐州的。

  而現在徐州軍之所以入主費邑,是在當時兗州群雄崩潰的時候,在臧霸的帶領下乘亂拿下的。

  有時候人這個心態就很怪。

  雖然費邑是屬於兗州的,但實際上無論是距離還是文化,它都與徐州更相似。

  但偏偏徐州軍入城後,卻將這裡當成了敵土,對待下面是相當之殘暴。

  而且很迷惑的是,你徐州軍明明也知道費邑的重要,不然也不會主動出擊來占領,但徐州軍的操作卻又不像是要好好守費邑的樣子。

  除了上面不把費邑人當自己人來看外,他們對費邑的城防相當不重視。

  就拿城外那片碼頭吧,其實本地的縣吏此前數次說過那裡需要修繕,不然到了暴雨時候,一定是要淹的。

  而費邑又是夯土,一旦被水泡了,這城池就危險了。

  可這些中肯的建議卻彷佛沒有任何作用,城內的徐州軍們依然我行我素。

  現在因為徐州軍的不作為,費邑淹了,閭左的貧民們都只能到城頭上避難。

  這些徐州軍似乎還不錯,還願意將城牆留給百姓們。

  但真實的情況卻是,那些徐州軍壓根就沒管,而是自大雨後就一直都在門樓里,對外面不管不顧。

  也是有一些大膽的百姓率先上了城頭了,才有後面這麼多人效仿。

  正是在這樣的風雨夜中,十道繩索一下子就拋上了城頭。

  很快,十名黑衣人,嘴咬著匕首,背後插著環首刀就爬上了城頭。

  他們一上來,就嚇了一跳。

  原來城頭上早就人滿為患,他們上來的時候,黑夜中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看著他們。


  這些黑衣人應激之下拔出了環首刀對準了那些人。

  閃電又一次閃過,轟鳴的雷聲蓋住了雨聲,也將城頭上的刀光照得驚心奪目。

  剛剛還喊冷的小孩被嚇住了,然後在這是聲雷響後,終於哭了出來。

  他的母親嚇住了,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巴,然後用乞求的眼神看向了那些黑衣人。

  在剛剛的電光中,這些黑衣人已經看清城頭的情況,這只是一群在風雨中瑟瑟發抖的普通人,並不是徐州軍。

  當那小孩哭喊的時候,一個領頭的黑衣人將手指豎在了嘴邊,努力擠出了一個微笑,好讓自己不那麼恐怖。

  但他不知道,這黑燈瞎火的,他就算表現得和善了,人家也看不到呀?

  只能說明這是他下意識做出的行為。

  不過也不知道是他的笑容真的有傳染力,還是孩子母親安撫的作用個,反正小孩沒有再哭了,相反還用黑亮的眼神好奇地盯著這些黑衣人。

  他即便不大,但也能猜到這些黑衣人一定是衝著那些壞壞的徐州人去的。

  小孩子都明白這個道理,城頭上的費邑人如何不知道呢?這也是他們一直保持沉默的原因。

  但他們也沒有主動開口,因為他們雖然不識數,但還是看得出來這些黑衣人和城樓里的徐州軍到底哪個多的。

  他們不敢摻和到這件事裡來,即便他們在情感上都樂意看到那些徐州人被殺死。

  但小孩子並不懂得,他對著那個領頭的黑衣人指了指城樓的方向,示意徐州軍都在那裡。

  得到提醒的黑衣人和善地一笑,對這個小孩有了好感。

  隨後他沖後面幾個同伴一點頭,眾人就踩著水窪就悄無聲息的靠向了城門樓。

  也是到現在,小孩才發現這些黑衣人都穿著一雙雙精細的防水牛皮靴,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赤裸的雙腳,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渴望。

  如果我也能有一日能穿上這樣的鞋該多好啊。

  這伙黑衣人自然就是太史慈派出的游奕,其中為首的黑衣人叫孫禮,是幽州人,年紀也不大,但已在軍中小有聲名。

  這一次他就被上司選中,作為摸城的先登。

  孫禮此刻神氣高度緊張,他知道自己的狀態其實並不好。

  太史慈麾下的這些突騎就是來自幽平和代北兩個地方的,這些地方何時見過這樣大的雨,簡直要將天都捅出窟窿了。

  被雨淋得濕漉漉的,就連腦子也有點昏沉,但孫禮在上面要他們報名參加摸城時,他還是第一個上了。

  無他,這個時候不立軍功什麼時候立?

  孫禮不是什麼盲丁,他出自北地軍吏之家,雖然沒有什麼大背景,但對於軍隊的規則是不陌生的。

  軍隊重軍功沒錯,但也重資歷。

  而什麼資歷是最能成為分水嶺?還不就是統一前後嘛。

  現在孫禮已經要摸到吏的水準了,一旦他能在統一前正式成為軍吏,日後的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

  而反過來,要是他在統一後都沒能升到軍吏,那他後面不知道要蹉跎多少機會。這對於一個有志向的少年郎是萬萬不能忍受的。

  所以,再難受,今日這城他孫禮也要摸掉。

  此刻,他就這樣帶著九名相同背景的游奕悄然的走向門樓。

  此時的他們並不會知道就是剛剛給他們指導方向的小孩,日後在大太的歷史上將會畫出濃烈的一筆。

  此刻,他們只想取得自己的功勳,換得日後的人前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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