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6章 夾河
土道上一片混亂,但已經沖在最前面的呂常卻並沒有理會身後的情況,而是帶著剩下的甲騎繼續衝擊。
奔跑間這些甲騎身上甲片嘩嘩作響,箭矢撞在這些冷鍛出的甲片上甚至不能撞出一點印痕。
此時曹洪帶著百騎已經躍馬沖了上來,他顯然並沒有將這些泰山軍突騎當成什麼特殊的。
畢竟此時重騎們胯下戰馬都沒有披鐵甲,從表面看也就和正常的突騎沒什麼分明。
但抵到近處的時候,曹洪看清不斷彈開的箭矢後,心裡一沉,知道對面突騎穿的甲冑肯定不是凡品。
只是念頭到這裡已經來不及了,只是一個呼吸的功夫,雙方就迎頭撞在了一起。
戰馬喘著粗氣,在身上主人的驅馳下拼命奔跑,但即便是這樣一些戰馬在看到對面的同類迎面衝過來後,也是下意識的繞頭避開了。
只是這種反應多是出在曹軍這邊。
曹軍的虎豹騎的確是精銳,但其戰法還是以滲透、穿鑿、奔襲為特點,以絕對速度去攻堅,這種超級豪華的戰法,他們很少去打。
但泰山軍的甲騎則不同,他們這批戰馬從被挑選出就是負責衝撞的,不僅都是高頭大馬,骨骼強壯,日常訓練也是按照衝撞的戰法去訓練。
而這種撞擊,猶豫就會敗北。
頃刻間,曹軍這邊就是人仰馬翻,到處都是骨折摧斷的慘叫聲。
呂常在衝擊的第一時間就用馬槊敲飛了對面的虎豹騎,隨後用馬槊搠死了後面一個。
馬槊應聲崩斷,碎片打在呂常的臉上被鐵面都擋下了。
隨意偏了一下腦袋,一柄環首刀砍在了呂常的肩甲上,但卻像是砍在了鐵板上。
呂常拽著那人的腦袋就將他甩下了馬,隨後一夾馬蹄,胯下戰馬就應心意雙蹄探出,踩爆了地上的虎豹騎的腦袋。
呂常盪了一下手臂,用繩子綁著扣在手臂上的鐵骨朵就落在了他的手掌中。
二斤重的鐵骨朵被呂常甩出一個半圓,重重的砸在了一名虎豹騎的面門上。
這些虎豹騎人人有兜鍪,但卻沒有鐵面,於是這一鐵骨朵直接就砸了他的面門上。
只是一下子,呂常就看到這虎豹騎的眼珠子都被砸飛了出來,整個臉頰就和雞蛋一樣被砸得稀碎。
慘叫聲越來越大。
呂常這個時候才抽空看了一下周遭,只見自家這邊甲騎們各個如同虎狼,氣勢如虹,那些虎豹騎根本擋不住這些人一擊。
此時呂常越發殺出了性,將面甲一扯,深深呼吸了一下戰場的血腥味,陶醉的咧嘴笑了。
這面甲好是好,配著重甲不僅威武還提供防護力,但就一點不好,就是這個阻擋視野。
呂常將面甲扯掉後,視野一下子開闊了,然後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個奮勇向前的胖子。
一身盆領鎧似乎都裹不住他一身的肥肉,這人舉著環首刀在那大聲叱喝,看著就是主將。
呂常並沒有莽撞的衝上去,而是匿在了混亂的人群里,從馬側掛鉤上偷偷取下弓箭。
然後就這樣一直伏在馬上,一邊留意前頭的曹洪,一邊小心掃視著戰場,不讓曹軍有人看到自己。
呂常這邊的重甲騎士都是有默契的,他們在看到隊將的做派就明白了。
於是奮戰得更加大聲了,而且還有意無意的將後面的呂常給擋著了。
但生死搏殺豈是你想分神就分神的?生死就是靠一股氣,你鬆了,命就是別人的了。
此時這些重甲騎士能壓著虎豹騎打,不是那些虎豹騎技戰術不如人,這些人也是曹軍中十人選一的精銳。
他們只是甲不如泰山軍,馬不如泰山軍,不是人不如。
而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這條土道並不開闊,其寬度就只夠五騎並排作戰。
泰山軍這邊只是五十重騎就排成了十排,這樣的隊形厚度已經是非常厚實的了。
所以即便虎豹騎那邊人數是這邊的兩倍,在這個土道上他們還是發揮不出優勢來。
但縱然是這樣,泰山軍這邊也只是占了一個馬速夠快,動能更強,所以才在碰撞的開頭就壓著虎豹騎打。
可現在已經廝殺在一起了,最初的動能已經越來越弱,兩方已經有點勢均力敵的意思了。
所以此刻泰山軍這邊還搞得三心二意頓時就吃了大虧,連續就有幾個人被虎豹騎給拉拽落馬。
呂常看到這樣子,心裡一著急,直接起身拉弓對那猶在呼喊的曹洪射去。
只是一下,箭矢就射中了曹洪的臉頰,疼得曹洪一聲大叫,隨後栽倒在馬下。
呂常著急要去砍曹洪的首級,但前頭的道路實在太擁擠了,最後只能無奈得看著那些虎豹騎將曹洪給拖上馬。
再然後,隨著一聲聲號角聲,本來正向著道路兩側迂迴的虎豹騎聞得號角聲,直接轉向。
他們就在兩側的坡埂上匆忙回撤,路上有些奔得急的,踩到了土坑更是直接人仰馬翻。
意外的號角直接打斷了這些虎豹騎的迂迴計劃,他們不清楚中路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會吹響撤退的號角。
但也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他們分外驚慌,以為是發生了什麼突然的情況,比如敵軍來了援軍這些。
這戰心於是一下子就消散無蹤。
他們匯著中路的潰兵,頭也不回就向著剛剛來時的路奔逃。
本來呂常打算乘勝追擊,畢竟剛剛他射倒的那個曹軍騎將看著就是個人物,他沒取下對方的首級,那就算不上軍功。
但就在這個時候,落在後面一直觀察敵軍的丁盛忽然大喊:
「都撤回來!」
說完,他看著腳下的一名曹軍虎豹騎的屍體,神色陷入了沉思。
在等呂常他們匆忙打掃完了戰場後,丁盛等人頭也不回就往迴路奔。
此前說的觀陣一事再也不提了。
……
當日,丁盛就帶著甲騎奔回了後方,並在路上再一次與後面趕來的張熹部匯合。
另外一邊,臨淄大營內的諸大將在得了丁盛的緊急軍令後,勘驗了令箭無誤,當即決定傾巢而出。
他們在行軍到臨淄西南五里的一處驛站附近,迎到了丁盛。
當夜,在那裡,丁盛即令大軍在這裡紮營。
而與此同時,已經得知哨探出去的虎豹騎不僅沒能拿下幾個泰山軍哨騎,反而丟了高柔的性命,連宗親大將曹洪都受了重傷。
但曹操並沒有指責什麼,而是大大方方的出林,並在淄水南岸這片丘陵地開始扯開了旗號。
很顯然,曹操已經做好了與泰山軍作戰的準備。
此時曹操的總兵力在兩萬六千人,另外臨淄城內的曹軍可戰之兵有一萬五千人,正好在四萬上下。
而臨淄大營到五里亭的方圓五里附近,則是泰山軍兩方元帥部,合計兵力也在四萬左右。
他們與南岸的曹軍正好一南一北分列在淄水兩岸。
當夜,曹軍和泰山軍皆不約而同的選擇以小部隊滲透過河的方式試探對方。
一整夜,兩邊皆殺聲不停,直到天放亮才消退。
日晨,一百多顆首級被懸掛在了五里驛的南樓下,這些都是昨夜潛伏過河的曹軍死士。
在南樓下,一桿杏黃大旗下,幾個泰山軍武士正衝著上面晃蕩的首級指指點點,其中一個用著彆扭的,帶著幽州口音的漢話說道:
「瞧見沒,那個臉上有個青色胎記的就是我砍下來的。昨夜這幫人中,光我就殺了四五個,只是咱殺得太起興,忘了取那些人的首級,最後就剩了個這。」
這平州武士是個烏桓人,平日就以悍勇著稱,所以他說這個話的時候,邊上些個武士都沒有人陰陽他,只是滿眼羨慕。
這會有個高句麗出身的平州武士像是想起來一樣,忽然和幾個武士說了一事:
「你說對面那些曹軍也是的,也知道來襲咱們,那你們說咱們昨夜涉水過去的袍澤們,他們如何了?會不會也……。」
但這個高句麗武士並不知道自己這句話直接惹惱了一人。
一個一雙星目,渾身都是精悍之氣的武士直接爆了一口匈奴話,見對面聽不懂,又用漢話罵了一遍:
「你這嘴不會說話就別說,再敢多說一句,我將你滿口牙都打碎。」
在場這些都是軍中勇士,尤其是那高句麗武士更是會一套華麗的腳法,手中的弓箭也用得非常好。
人有本事就受不得氣,更不用說受的還是莫名其妙的冤枉氣了。
於是,那人揮著拳頭就要打那匈奴武士。
但還沒跑過去,兩邊人就衝過來架住了雙方。
一些人對那匈奴武士說軍中禁止鬥毆,違者插標巡營三日。他們這些武士最重臉面,一旦這樣巡營,必然要成為全軍笑料。
而另外一邊的人則勸那個高句麗武士,他們偷偷告訴這人,那匈奴武士的兄長正是昨夜行動隊的一員。
你這樣當著人家面說這種喪氣話,別說被罵幾句了,就是被打一頓都是輕的。
也正是這番話徹底讓那高句麗武士冷靜了下來,知道自己這邊不占理。
最後只能嘟噥了幾句,準備說個好話就下台階。
但就在這個時候,營外的馬道上,一支殘軍風塵僕僕地奔了過來。
這些騎士不是裹著傷,就是衣甲殘破,就連最前頭的絡腮鬍騎將的胸甲都有兩道深深的斧痕。
很顯然,這是一支剛剛從戰場上下來的軍隊。
這些人帶著濃重的腥氣,一路奔到了南門樓下,然後一眼就看到了懸掛在樓上的首級。
那當先的絡腮鬍騎將,這會直接奔到了樓下,問到在場的那些個武士:
「昨夜敵軍襲營了?」
這人必然是大有名頭的,不然這些個桀驁的平、代武士是不會都低頭的。
而相反,之前一直興致不高的匈奴武士在看到這騎將後,整個人都激動難耐,開口就喊道:
「兄長,你回來了。」
原來這名騎將就是昨夜泰山軍過對岸夜襲的領隊呀。
但聽到弟弟呼喚,這騎將只是不滿哼了句:
「記住在軍中,只論軍職,要論兄弟,軍中都是兄弟。」
那匈奴武士一噎,隨後老實稱呼道:
「是,校尉。」
而這個時候,在場一個老成的漢軍吏開口回答了那人的問題:
「竇校尉,昨夜敵軍百人襲營,但在十五里外就被咱們這些游奕兄弟給發現了,然後直接就殲滅在了營外。今個早上,大帥就讓咱們將這些首級懸樓示眾。」
聽了這人的解釋,那竇校尉臉上露出了痛快的神色,可忽然又想到昨夜隨自己一起過岸的兄弟們也折了將半,也許他們也會落得和這些人一樣的下場。
一想到這個,這個竇校尉心裡就是揪揪的疼。
他沒有再理會這些游奕,而是帶著剩下的袍澤繼續向著前面的大營奔去,他要立即回營向大將與大帥稟告情況。
而等這些騎士掛著煙塵而去後,這會那個沉默半天的高句麗武士忽然說了一句:
「所以他的兄長是竇泰竇校尉?」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答案不已經很明顯了嘛。
這時候這高句麗武士已經欲哭無淚了。
竇泰的大名,沒有一個平、代武士是不曉得的。可以說他和另外一個叫斛律定的敕勒武士,就是所有平、代武士們學習的目標。
竇泰是匈奴雜胡出身,是最早代北五十四都武士之一,但後面在韓當的麾下中於上黨立下大功,不僅步入軍吏,還是有資格進入到了鄴城講武學堂學習。
也是在戰後回了鄴城講武學堂學習,之後就直接補入到了董訪的代北軍團序列。
當時的董訪軍團駐紮在代北一地,其日常任務就是要打擊附近草原上遊蕩的雜胡。
隨著泰山軍陸續平定了外長城以內的諸多遊牧民族,漠南之地已經沒有什麼敢於和泰山軍爭鋒的草原勢力了。
但惡劣的草原環境又逼得很多牧民不得不化為盜匪,時常襲擊代北軍團下的屯墾點。
而竇泰就是在代北立下了赫赫戰功,從剿匪中成長為軍中校尉的。
從隊將到校尉,竇泰書寫了一個傳奇。
而此刻,當那名高句麗武士意識到自己得罪的正是這樣的人,就是再心高氣傲此刻也哭喪了一句: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你有背景你就說呀,幹嘛和咱們一起混在游奕隊裡呢。」
想到這裡,高句麗武士下定決心將自己祖傳的老參送給那竇泰的弟弟賠禮道歉。
雖然他的心痛得滴血,但對於化解這段小冒犯還是有信心的。
畢竟誰也沒可能拒絕得了一株老山參,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