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狹路
一桿絳紅色的軍旗停在了外面，一眾曹軍虎豹騎縱馬川流不息。
透過草叢，董訪看到外面停下的軍旗下，一個身穿盆領鎧的騎士正和幾個騎吏說著什麼，但距離太遠，他也聽不清。
董訪將手裡的環首刀緩緩抽出，他的身後牙兵們也紛紛如此。
他並不需要回頭看眾牙兵們的神色，這些從代北時期就一直追隨自己的武士們，永遠是他最信任的一批人。
聽著外面隆隆的馬蹄，董訪死死地盯著外面軍旗下的騎將，咽了一下吐沫，猛然跳了起來。
隨後身後的七十名牙兵也跳了起來，利落得翻身上馬，隨董訪如箭一樣飆向了那些虎豹騎。
草叢中只有陶黯還原地坐著，他知道自己能力，不在這個時候插事。
草叢中躍出的一眾突騎駭了所有虎豹騎一跳。
尤其是旗幟下的曹軍騎將更是大吃一驚，慌忙就要吹號角，讓已經奔行到前頭的虎豹騎撤回來。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躍馬如龍的董訪如同一道閃電一樣沿著緩坡飆了下來，手裡的環首刀只是打了個圈的功夫就衝到了這騎將的面前。
隨後董訪輕揮刀刃，騎將的首級就飛了出去。
高柔死。
獵人與獵物在這一刻完成了逆轉。
於此同時，一眾牙騎也奔了下來，他們各自找准目標，如同迅雷一樣結果了呆滯在馬上的虎豹騎。
迅速又利落。
等董訪將那面旗幟砍倒後，他從虎豹騎那邊撿起一根馬槊，然後又兜馬回去，然後對坐在地上的陶黯道：
「陶公，這裡不能留了，敵軍很快就會發現，現在我打算往北奔行，前頭不能走了。」
陶黯自然沒有意見，在旁邊牙兵的幫助下上了馬。
隨後，眾人收拾了一下裝備，將依舊停留在戰場的戰馬都帶著，然後調轉方向往北面而去。
他們打算繞一個大圈，不再直接向東回大營。
而這一結果雖然讓他們暫得安全，但卻喪失了一次建立大功勳的機會。
事後包括董訪在內的所有人都整夜沒睡著，都在後悔為什麼那一日沒有繼續向東。
……
沿著土道，呂常提著鐵骨朵，縱馬行走在騎隊的中間。
呂常是南陽人，其實加入泰山軍的時間並不長，就是去年伊洛大戰的時候被俘加入的。
但呂常運氣不錯，他遇上了好時候，那就是為了對南陽發起後續攻勢，當時泰山軍從南陽籍的降俘中提拔了一批成分好的，軍事強的作為後備。
而呂常就是符合這兩個條件，他此前就是南陽豪族陰氏的騎奴，不僅技戰術能力精湛，還天然就屬於泰山軍要提拔的成分。
於是呂常先是以後備騎加入中原地區的剿匪戰事，之後積功為吏，又因體格雄壯，騎術精良而被調動到了丁盛的軍團，還作為他的牙騎。
丁盛對於呂常也很欣賞，認為他是天生的騎將種子，於是就將他安排到了重甲具裝歷練。
就在路上，他上司張熹的扈兵已經將這一次任務告訴了呂常。
在得知這一次是要去救丁盛，呂常激動了。
不僅是因為丁盛對自己有知遇之恩，更因為這無疑是個大機會。
畢竟什麼功勞能比得上臨危救主帥的功勞呢？
可很快，當他們穿過一個豁口的時候，忽然聽得前面疾馬奔馳的聲音，呂常瓮聲大喊：
「列陣！」
話音剛落，五十重騎彼此靠在一起，在土道上排成了一個衝擊陣。
最前排的馬槊全部放下，銳利森寒的槊芒照耀著前方。
然後豁口轉出三十騎，為首之人雖身體胖大，但不怒自威，自有威儀。
直到這個時候，兩邊都看清了對面，齊齊驚呼了出來。
……
丁盛喘著氣，又喝了一口水袋裡的水，凝神聽著呂常的匯報。
在聽到此刻曹軍的兵馬已經潛伏到了淄水對岸，丁盛的後背全是冷汗。
他終於明白自己的不安來自哪裡了。
好個曹賊，竟然給自己玩這一手，他倒並不惱怒這麼重要的情報竟然不是游奕們哨探的，而是兩個樵夫無意中弄到的。
因為那片密林距離泰山軍的大營足夠遠了，而且還處在蒙山東麓的那一側，那裡本來就是谷多林密，哨探不到是很正常的。
但丁盛卻心中隱約對關羽有所不滿了。
因為曹操不是應該被你關羽牽制嗎？怎麼能讓他這麼從容就將大軍給撤回來呢？
此時的丁盛並不知道關羽是奉了行營的軍令西進沐水，先行圍擊琅琊軍了。
將最後一滴水喝完，丁盛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肚皮。
常年的吃肉和高強度的征戰並不是讓丁盛變成更加精壯的武夫，反而塑性成了一個脂包肌的大胖子。
雖然沒有以前靈敏了，過去善用的一些角觝動作也使不出來了，但這種身形卻給他帶來了更強的力量，也讓他更加有大帥的威儀。
正如王上曾對度滿說過的：「門下肚裡能撐船。」
而在丁盛的理解中，做門下就是得有一個大肚子，沒有一個大肚子，怎麼撐？
他丁盛雖然大概率是做不了門下了，因為現在文武分途，如他這樣的武人到了中樞只能進樞密院。
但樞密院也算是個武丞相了，等這一次咱老丁收拾了曹賊，咱也能進樞密院當樞密。
到時候，咱老丁也混個丞相噹噹，真真的光宗耀祖。
想到這裡，丁盛也不急著回營了，而是直接從褡褳里取出一支銀箭，對身邊的牙將道：
「你即刻回大營，令營中諸將傾軍而來，既然發現了那曹賊，這一次就一戰結果了他。」
那牙將領了銀箭，隨後帶著兩名牙騎向著大營狂奔。
而那邊三騎走後，丁盛拍了拍恭身站立的呂常的肩膀，豪邁道：
「走，我們先去前頭觀陣，看看那曹賊到底來了多少兵馬，看如何有這般大的膽量敢來撩撥我的鬍鬚。」
丁盛是真的飄了。
幾年前他在平原津的時候還是被老曹吊著打，現在晃回來都敢說這樣的大話了。
但丁盛其實也是有底氣的。
這幾年曹操和泰山軍的勢力發展是一點都不能比的。
當年平原津大戰爆發的時候，泰山軍不過才平河北，而當時的曹操也有大半青州，雙方實力有差距但卻並沒有想的那麼大。
所以只是作為泰山軍五方帥之一的丁盛，其絕對實力是要比青州要差的。
但這幾年，兩邊是怎麼發展的呢？
曹操發展最快的就是席捲青州，但這也是最高光的時候了，此後他在徐州屢屢受挫，又在向西魯中南的過程中不順。
實際上曹操的勢力在那個時候就被鎖死在了狹長的青州了。
但再看看泰山軍這幾年怎麼發展的。
先是平地幽州，又躍馬平遼，之後出塞代北，爾後一路南下，下并州、克京都，現在連雍、涼都大半屬於泰山軍了。
可以說天下有三的話，泰山軍已然占了其二。
如今以青州一隅之力，別說和泰山軍主力對壘了，就是和丁盛、董訪兩支軍團相比都是很吃力的。
而泰山軍不僅是人力物力的優勢，其中對於工具、技術以及戰術戰法的精研就更是在另外一個維度碾壓青州這邊。
當青州軍將有限的鐵甲優先配置到主力軍團的時候，在泰山軍這邊連鄉兵都能做到軍吏有甲的程度。
兩者差距已經是兩個時代的差距了。
匆匆數年，曹操未嘗沒有一日不殫精竭慮，但他和泰山軍的差距卻越來越大。
終究是連曹操這樣的人傑也抵擋不住時代車輪的進步啊。
所以別以為此刻丁盛飄了，他是有著足夠的信心的，只要那曹操敢於和他正面決戰，他就要讓曹操嘗一嘗什麼是絕望。
此刻，呂常和丁盛的幾個牙將已經將騎隊整備好了。
稍微確定了方向，他們就繼續向著土道的那頭奔去。
……
一直潛伏在虎跳峽的曹洪，是左等不來人，是右也等不到人，就在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錯誤的時候，忽然聽到身邊的扈將驚呼。
曹洪忍不住要回頭訓斥，就見到身後的土道上是這樣一副場面。
黃土捲起的沙塵映入眼帘，一隊隊閃耀著精光的騎士正沿著土道奔行，那起此彼伏的旗幟和衣甲上套著的罩袍，無一不在表露他們是泰山軍。
怎麼泰山軍從身後來了呢？
雖然判斷錯了方向，不過不影響。
曹洪讓所有人都繼續潛伏，打算等這支泰山軍騎隊穿過峽道的時候殺出。
但一件意外直接讓曹洪的計劃破產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壓根沒按照曹洪的吩咐潛伏在峽兩側，而是將人馬停留在了土道兩側的坡埂上了。
而且還坐在那邊悠哉悠哉的吃著乾糧。
其實也不能怪這些虎豹騎，畢竟不是你曹洪說在這裡截擊泰山軍的哨騎嗎？那哨騎可不就是從西邊過來？
也沒和他們講東面還會來泰山軍呀。
所以這些虎豹騎直接就暴露在了泰山軍的視野。
當曹洪看到的時候，已經能看到外面的泰山軍騎隊開始列陣了，顯然對面意識到這裡有曹軍。
曹洪心裡不知道已經罵了多少難聽的話了，但最後還是無奈舉起馬槊，高喊：
「隨我一起衝上去，殺敵！」
說完曹洪就一馬當先沖向對面的泰山軍。
還是那句話，曹洪唯一大的缺點就是貪財，除了這個，他是一等一的好漢子。
既然伏擊不成，那狹路遇到了，唯抽刀一戰。
隨著曹洪的下令，身邊的扈兵們吹動著沉重的號角，三百虎豹騎從峽的兩側衝出，隨著曹洪躍馬出擊。
在對面，土道上的丁盛也被陡然響起的號角嚇了一跳。
他萬萬沒想到敵軍竟然已經前出到了這裡，一想到自己剛剛就是從這條路衝出來的，丁盛就後怕不止。
真幸虧我老丁跑得快，不然也要遭在這裡了。
如我老丁是這樣死的，那是真的冤。
不過丁盛馬上就想到了董訪和陶黯，一想到這些人至今還沒看到，看來多半已經是涼了。
丁盛心裡難受了一會，然後就憤怒地舉起馬槊對眾突騎下令：
「鐵甲騎排在道邊，輕騎全部給我下到坡埂上，全隊拉開隊列。」
此時丁盛雖然判斷不出敵軍到底有多少騎，但人數肯定是要比自己這方多的。
目前丁盛這邊是五十重騎，三十牙騎，論攻堅他一點不怕，但他就擔心敵軍拉開一個大長面，然後從兩側對自己繞後，那他就危險了。
所以丁盛第一時間就是讓自己的牙騎全部下道，不僅是給重騎們留出衝鋒位置，也是拉寬己方的正面，防備敵軍的繞後戰術。
而果然，那些衝出的曹軍在看到道上一群甲騎後，直接就躍下了道旁，就打算繞遠從兩側襲擊泰山軍。
此刻丁盛為了穩住士氣，高聲下令：
「重騎衝鋒！」
已經列好陣的重騎們，聽得丁盛命令後，齊齊將面甲放下，然後他們拍著五人一排的整齊隊列，向著對面湧出的曹軍衝鋒。
此時，呂常作為選鋒將沖在第一線。
看著對面湧出的曹軍騎士，呂常努力壓制住心中的驚疑，他看得出對面的騎士也是裝備精良。
雖然他們的甲冑覆蓋並不如自己這邊多，胯下的戰馬也不如他們這邊高大，但對面卻有著狹路拔刀一戰的勇氣。
這是一等一的戰力部隊才有的。
深呼一口氣，呂常哼哈了聲，給全隊壯膽。
而對面道上的曹軍虎豹騎在這邊衝鋒的時候，也開始用箭矢回擊。
他們大部分人做不到邊撤邊回身射擊，只能原地坐在馬上騎射。
大部分的箭矢擊打在泰山軍重甲騎士的甲冑上都被彈飛了，但依然有不少箭矢落在了他們的戰馬身上。
隨著戰馬身上的箭矢越來越多，終於隊伍中傳來一陣哀嚎。
一匹戰馬終於扛不住栽倒在地上，不僅將身上的騎士甩飛了出去，還將後面的甲騎給絆倒了。
頓時間，土道上一片混亂。
也正是這個時候，一直瞅准機會的曹洪大吼一聲，舉著馬槊大喊：
「殺！」
說完，剛剛完成隊列的百名虎豹騎在曹洪的怒吼中憤怒沖向了泰山軍甲騎。
這是兩支巔峰戰力的騎軍第一次的相遇。
一遇就是血肉橫飛，殺聲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