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4章 報恩
可想而知,當陳琴知道這個情報的時候是得多愕然。
雖然他還沒有去求證,但在陳琴心裡,這樵夫父子應該是沒有說謊的。
陳琴雖然也出自潁川陳氏,但其實一直家境貧寒,他自己就曾樵採補貼家用,所以他知道父子昨日就去林中燒炭肯定是沒說謊的。
大部分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家子弟可能真的以為樵採就是撿一撿樹枝去賣,但實際上那樣是絕不可能用來為生的。
道理很簡單,如果附近有好撿的樹枝,那肯定就被人撿光了。
所以真有樹枝多的,肯定是距離聚集地很遠的地方,只有那樣,那些有農事要乾的人,才不會耗費那麼多時間去撿樹枝。
那什麼人會呢?那就是以樵採為生的。
一般來說,農民的活動半徑在五里左右,再遠了,他當天就回不來了。所以樵採的樵夫要想打到樹枝,就必須去五里以外的地方,那裡一般人煙稀少。
但這也意味著,樵夫們也不能當天趕回聚集地,需要在野外度過一夜。
在這個時代,在野外過夜就意味著會有生命危險。
無論是野獸還是蟲蛇,都能要你的命。
而冒著這麼大的危險,如果只是撿一堆樹枝,那也太虧了。
所以一般來說,樵夫們都會彼此兄弟或者父子一起出去,或背竹筐或推著小車,但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還是只用得起竹筐的。
但就算背了竹筐,他們又能裝多少樹枝呢?因為樹枝長得不均勻的緣故,他們實際上也背不了多少。
所以,只是靠著撿樹枝那肯定是活不下去的。
那樵夫們是怎麼做的呢?
原來他們標準的流程是這樣的,可能天不亮,這對父子就背著竹筐走到了十多里地外的密林。
走到日上中午的時候,他們就用手裡的斧頭開始砍砸枯乾的大樹,這種最好採伐。
等砍下來一塊塊大樹枝後,這父子又要挖個土窖,然後將這些木頭全部放在窖里悶燒,一般燒一夜後,這些木頭就會成為一段段木炭。
那時候,他們只需要將木炭敲碎,就可以用背簍裝著帶回去。
這不僅僅是效率提升那麼簡單,而是會讓他們的收益直接翻個十幾倍。
首先就是要燒出一斤木炭需要三斤木頭。換言之,他們如果一開始只能背一百斤樹枝回去的,那他們現在就能背一百斤木炭。
而且因為木炭碎,還更好背,父子兩人還能背得更多,也許可以到一百二十斤的程度。
那麼這就意味著,只是將木頭悶燒成木炭,這父子二人就可以背著相當於三百六十斤的樹枝回去。
而回去後,他們又能大掙,因為木炭和樹枝的價格是不一樣的。
木炭因為引火快,煙火少,很是受到臨淄城內的達官貴人們的喜愛,所以收購的價格也更高。
另外臨淄城是有名的鐵器之城,城內光鐵匠就不下百家,他們對於木炭的需求也非常旺盛。
而且因為他們多是打制高附加價值的刀劍產品,所以他們也更願意給木炭出價。
所以,真正以樵採為生的樵夫都是燒炭為生計的。
單單是這一點,這父子二人的經歷是能和陳琴的認知匹配上的。
但還是因為這件事過於重大了,陳琴在聽樵採父子的敘說中說到了營中的一位後勤吏,於是就專門讓人喊過來。
後勤司光編制內的軍吏就有好幾百號人,光找就又花費了點時間。
等人找到後,被喚來大營後見了這樵採的父子二人,確定兩人來歷沒錯後。
陳琴才終於確定了這條情報。
他讓人將樵夫父子二人送到別的營帳休息,然後就將營中的十幾個大將都一個一個地喊了過來。
他得將這個情報和眾將通一下,看看到底該怎麼應對。
而眾將悚然後說的第一個事,就是得立即將正在淄水邊查看水文的兩位大帥喊回來。
此時的他們已經非常危險了。
所有人只是想到那萬一的後果,皆背後是汗。
於是,作為丁盛中軍突騎將的張熹當即就站了出來,就要帶著營中哨騎去尋丁盛一行人。
此時張熹手上還有數百騎,可以迅速去淄水邊尋找丁盛他們。
陳琴沒有任何猶豫,急令張熹立即帶營中突騎去尋兩帥回營。
而這邊張熹匆忙帶著一併騎吏出去,這邊帳內忽然間陷入了沉默。
而打破沉默的是右護軍大將金泉,整個過程都他都一直沉默著的,此時卻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諸位以為現在可是機會?」
在場的十幾個大將都是戎征多年,當然明白金泉的意思,這是打算直接率領全軍出營去尋曹操主力決戰呀。
可以說這個想法是相當大膽的。
但立馬就有人對金泉表達了不同意見。
作為軍中老弟兄,大將陶勇直接了當地搖頭:
「不妥,大軍作戰當以策萬全,如何能輕兵冒進?那曹操竟然從北海返回,焉知他有沒有和城內互通消息了?一旦咱們這邊主動出擊,臨淄城內的曹軍再出擊占我營壁,到時候就真的是進退失度了。」
陶勇作為和金泉一個層次的老兄弟,這些人中能反駁金泉的也就是陶勇了。
在場的大夥都認為陶勇說的是對的。
這幾天他們也對臨淄城發動過幾次攻擊,其實也明白城內的曹軍人數是不少的。
按照他們的估計,城內曹軍應該也在兩三萬上下,其中核心的還是之前曹仁的濟水軍團,雖然過程中受到重創,但應該還是有萬人上下是退入到臨淄城的。
雖然城內的精兵不多,但人數卻足夠用來守城,而且城內守將顯然頗有章法,城頭上的曹軍士氣總是飽滿的。
所以此前泰山軍這邊攻擊了幾次都還是無功而返。
現在曹操那邊忽然轉回到了淄水北岸,其人數雖然還不能確定,但按照曹操能以這樣的兵馬去攻擊關羽的兩萬大軍,那顯然曹操的兵馬只多不少。
如此一來的話,一直占據著戰場絕對兵力優勢的泰山軍,這會不僅人數優勢消失殆盡,就連兵力分布也處在了絕對劣勢的一方。
所以現在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趕緊將兩帥迎回來,然後先緊守營壁,最好等關帥他們過來,到時候再打。
尤其是有個軍中老人,還說了這樣一句話:
「咱們現在還是得求穩,再說兩帥都不在營中,又有誰能調度全軍出營呢?」
此人一番話差點幾乎說中了在場好些個大將的心聲。
因為這話說的關鍵不是後面,而是最前面那個「求穩」。
是啊,仗都打到這個時候了,天下也眼見著就要平定了,而自家王上又是一個念人情的,所以可想而知,可見的富貴好日子就要等著眾人。
他們已經不是最開始啥也沒有的匹夫了,哪能再像過去那麼莽?這仗怎麼打不行?非得冒那麼大的風險?
果然,當此人將這番話說完後,甚至連提議出戰的金泉都沉默了。
但金泉卻不願意放棄,轉頭對陳琴抱拳道:
「長史,諸將說得也有道理,但末將還是堅持出戰。曹操小贛,不會這樣給咱們打呆仗的,而且即便剛剛張熹帶隊去迎兩帥了,但萬一過程中曹操也帶大兵進犯,他們如何撤得了?」
此時金泉對陳琴請求:
「長史,我可以率我本部出營,一來可以接應兩帥回營,二來萬一曹操率軍而來有我軍抵擋在前面,也不至於讓他將咱們堵在營地內。」
金泉的第二個理由就是純從軍事角度出發的。
大軍要想形成戰鬥力必須列陣,而要列陣就必須有足夠的空間排布陣線。而如果曹操來的快,泰山軍是沒有時間在營外布陣的。
一旦被曹軍堵在營內,那他們泰山軍就真正陷入被動了,到時候想主動出營決戰都不可得了。
昔日那位土裡刨食的粗漢也成長為一員良將了,果然戰場最是鍛鍊人。
陳琴思考了一下,覺得金泉的建議是非常有道理的,於是他又點了一將,他讓馬寶也帶著本部與金泉一起出營。
兩部都是四千多人的大營,合計八千多年多人,即便曹操大軍在三萬,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在在野外殲滅他們的。
如此,在張熹出營沒多久,金泉和馬寶二人也帶著各自所部出營了。
此時,淄水左岸煙雲密布,大戰一觸即發。
……
得到軍令準備出營尋找兩帥的張熹幾乎是狂奔到了營區的後邊,那裡是丁盛扈騎休整的營區。
張熹一到這,看著那些正保養武器的突騎們,連氣都沒順下來,就吹響了脖子上的哨笛。
尖銳的哨聲連續吹了三遍,醒悟過來的突騎們急忙跑到帳篷里搬出甲械,然後在附兵們的幫助下穿戴上了沉重的甲冑。
這一支扈騎是丁盛麾下負責沖陣的重甲騎兵,這邊附兵們剛給騎士們穿戴好甲冑,那邊就要給戰馬也上甲。
但還沒做,就聽張熹站在木台子上,對營區內所有人大吼:
「各吏士披甲,馬不裹甲,軍情緊急,現在就出發。」
然後他直接對站在前頭的一個騎將下令:
「呂常,你所隊作為全隊先鋒,給我直往齊陵峽那裡奔。上了路後就不准給我停,誰敢阻你,你就給我殺!」
說話的功夫,呂常的隊伍已經準備好了,五十甲騎雖然戰馬不披甲,但因為戰馬皆是高頭大馬,此時圍在呂常身後也是氣勢十足。
呂常得了令,刀敲著胸前明光鏡,大聲唱喏,隨後矯健上馬。
不一會,呂常就帶著五十甲騎沿著營中的跑馬道,一路奔到營門前,隨著一聲聲高吼著「開門」聲,沉重的營門吱吱打開。
再然後,呂常兜轉著戰馬,雙腿一夾,便如閃電一樣奔了出去。
在他身後,五十甲騎緊隨其後,很快就消失在了土道上。
而這邊呂常先行出發,張熹直接問邊上的老吏:
「營里有多少手弩,全部都給我取出來,然後把營中的戰馬都牽出來,讓那些附兵們也上。」
老吏知道肯定是遇到緊急軍情了,立即回道:
「營中有手弩三百七十六副,我現在就讓人取出來。」
而下面的這些附兵們在聽到這一次出營任務也有他們時,各個激動,從沒想到他們也有上戰場的機會。
這些人從軍以來就是照顧甲騎們的生活,雖然都是一些力氣活,但誰心裡還沒個殺敵立功的機會?
就算沒有,在甲騎營這樣武風盛行的地方,沒有也會有的。
但相比於附兵們的興高采烈,甲騎們倒是沉默了,他們已經意識到這一次任務的艱巨,不然校尉是不會這樣的。
很快,當一把把手弩配發到甲騎後,正好甲騎人手兩把,附兵每人一把。
然後就見張熹伸出手指,對眾人道:
「剛剛得到軍令,淄水一帶發現了大股敵軍,而兩帥就在那裡勘察水文。現在兩帥的情況誰也不知道,所以我們必須立即出發。而這一次,我們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護著兩帥回營,為此一切皆可殺!」
張熹的話說得很明白,一切阻擋這個目標的,都是死。這個一切也包含著剛剛出擊的呂常部。
一旦呂常部退縮了,那他們也要被張熹他們執軍法。
在場這些甲騎都是丁盛的牙兵出身,平日裡就敬服大帥,此刻得知大帥有危險,所以別說往日的袍澤之情,今天都不要談了。
張熹要的就是告訴所有人,出了營了,能活的方式就只有一條,帶著兩帥回營,不然所有人都得死。
但無人懼怕。
話落,張熹從木台上直接躍上了戰馬,隨後帶著七十甲騎,二百三十六名附騎衝出了營區。
生死時速。
……
漫坡的青草長得半腰高,董訪帶著七十多牙兵跑到了這裡。
此時他們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董訪在看了一眼後面的追兵後,忽然下令:
「全部下馬,隱蔽。」
牙兵們的軍事素養都是一等一的,在董訪話落的時候,就控馭住戰馬然後翻身下來。
經過一段時間的奔跑,眾武士渾身發熱,體能雖然有所消耗但卻進入了狀態。
眾人中只有陶黯累壞了,但也努力翻身下馬,此時的他大腿內側早已經血淋淋的,一聲不吭。
就這樣,眾人將戰馬放倒,人伏在戰馬上,努力平靜呼吸。
直到一陣巨大的馬蹄聲從遠處隆隆而來。
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