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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應悔偷靈藥(一)

2024-08-25 23:41:01 作者: 七小皇叔
  「這說來也是奇了,」瓜子吃膩了,阿音有一搭沒一搭地甩著絹子,「我從前有位恩客,得了位賽西施的姨娘,聽聞是愛不釋手夜夜笙歌,好些日子不稀罕上我這來了。」

  「可沒成想,才過了門幾個月,這姨娘竟染了肺癆,死了。」阿音兩手一拍,清脆一響鳥翅狀散開。

  「那老爺是傷心得沒了人形,風風光光下了葬。可才葬了沒七八日,卻不見了一件緊要的寶貝,思來想去恐是不當心陪了葬,忙請來幾個家丁要將墓起開。」

  塗老么望著她花瓣一樣豐潤的嘴唇,再詭異的事由自那裡頭講出來,仿佛自帶了三分多情,竟似瓜田李下的閒碎一樣婉轉動聽。

  塗老么不自覺地伸手去捉了一把瓜子,弓著脊背津津有味地磕起來。

  李十一移移腦袋瞟他一眼,復又低頭,望見乖坐懷裡的宋十九痴痴望著塗老么,粉嘟嘟的嘴唇隨著他嗑瓜子的動作一張一合。

  李十一抬頭,認真聽阿音交待的緣由,食指精準又輕柔地點了點宋十九的嘴唇。

  阿音未曾留意她的小動作,只蹙眉道:「這事便怪在此處了,那派下的家丁,借來的散兵,甚至請來的盜墓人,個個兒橫死在裡頭,滿面春色衣衫不整,有幾個褲頭都褪了一半兒。」

  阿音咬唇饒有興味地一笑,晃了晃腦袋:「聽聞,是被那姨娘給迷了。」

  「噢喲。」塗老么嫌棄地將肥碩的下巴抵了出來。

  「所以?」李十一聽得頗有些不耐,抬手撓了撓眉毛。

  「那老爺尋思著,再遣爺們兒下去可不成。偏偏從前同我相好時聽聞我吃這行飯,這便來了信兒,請我過去瞧瞧。」阿音朝桌上的牛皮信封嬌俏地努努嘴,眼皮兒一翻嗤笑道,「難為他想得起我來!」

  李十一的眼神自信封上繞了一圈,未過多停留便回到了阿音臉上:「在哪?」

  「天津衛。」

  塗老么將一口瓜子殼吐出去,驚訝萬分:「您老買賣做這遠呢?」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你聽過沒有?」阿音睨他,「姑奶奶我也算桃李滿天下。」

  「沒。」塗老么隱約覺得這話不是這樣說頭的,卻也辨不出什麼好歹來,只哼哼唧唧地將聲調弱了下去,又揀起一粒飽滿噴香的瓜子塞嘴裡。

  李十一忖了忖,道:「我去。錢你收,我五成。」

  「做什麼?」阿音柳眉倒豎,瞪她,「送錢?救風塵?」

  李十一勾起薄唇淡淡笑了笑,將手中的錦囊一捏,低聲道:「生犀很貴。」

  阿音一愣,將眼神移開,仍舊是不情不願的樣子,眼神卻進進退退地軟了下來。

  塗老么來迴轉著眼珠子,賊兮兮地抿著嘴,餘光掃見宋十九也同他一起,來來回回地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

  八卦。李十一輕輕抬手拍了拍宋十九的後腦勺。

  宋十九頭一回被教育,十分喪氣,怏怏地趴在她肩頭,埋著臉蹭了她一衣裳口水。李十一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脖子,對阿音道:「既要出遠門,這幾日我便將她託付於你。」

  宋十九警覺地豎起耳朵,卻聽阿音態度堅決地推卻:「我這窯子裡,養個娃娃算怎麼回事兒?她來路不明,你帶著去便是了,橫豎地裡頭出來的,再入一回土,興許便有了些眉目。」

  她謅得來了興致:「再者說,我瞧她骨骼清奇,保不齊有大能耐,若是個好的,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若是個壞的呢?」塗老么憂心忡忡地望著她。

  「那也是機緣如此,道法自然。」阿音嘆了口氣。

  塗老么聽不明白:「啥意思?」

  「活該。」

  自得鳳樓出來,已是正晌午的時辰了,樓下幾個拉黃包車的車夫蹲在牆根兒處歇涼,候著裡頭出來的達官貴人,見裡頭出來了個抱著娃的姑娘,不免多瞧了兩眼,再一對視,眼裡頭便浮上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顏色。

  其中一個說:「阿音姑娘屋裡頭出來的,月月來,聽小翠說,一來便鎖門,不到三五個時辰不出來。」

  「好這口兒呢?」另一個大嗓門笑了一回,仿佛刻意將話送到李十一背影處似的。

  幾個車夫鬨笑作一團,塗老么氣得擼了袖子便要回身,卻聽得「嘩啦」一聲響,一盆涼水自樓上唰地潑了下來,將幾個車夫淋了個正好。

  哥幾個抬頭往上望去,見阿音笑吟吟地倚著欄杆,笑道:「姑奶奶的洗澡水,賞你們喝了。哪日果真將李十一拐上了床,再謝你們一桶!」


  語畢她風情萬種地動了動肩膀,抬起下巴將手一收,「砰」一聲攏了窗。

  車夫氣急敗壞地罵罵咧咧,塗老么沒見過這等世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眼見李十一眼皮也不抬,抿唇若有似無地笑了笑,才回過神來同她一道往回走。

  塗老么望著李十一的側臉,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李十一不似從前那樣面目可憎了,不僅不醜陋,還隱隱透著一股耐人尋味的茶香,儘管他極少喝茶,卻總覺得上好的茶便該是李十一這樣,餘韻深遠,回味悠長。

  他若有所思地用胳膊肘攘了攘李十一:「十一姐。」

  「嗯?」李十一將回音自鼻腔里溫出來。

  「您當真要去那天津衛?」

  「嗯。」方才的聲調下沉著重複了一遍。

  塗老么上下打量她一眼:「您一個單單薄薄的姑娘家,何苦要跟這個打交道?這回回下斗,怕是不怕?」

  「不怕。」李十一搖頭。

  「為何?那神神鬼鬼的,多瘮人啊。」

  塗老么等了半晌,李十一竟輕輕揚唇笑了,那笑意只得一瞬,令塗老么無端端丟了魂。

  他瞧見李十一慢悠悠地抿了抿嘴角,清亮的眸子壓下去,眉目稍稍眯起來,說:「軍閥割據,殺人如麻,屍浮遍野,不可怕?亂世饑荒,滿地餓殍,易子而食,不可怕?鄉紳橫行,強搶民女,窮如草芥,不可怕?」

  「人你都不怕,怕鬼做什麼?」她收住尾音,幾不可聞地嗤了一聲。

  塗老么愣在當場,嘴巴張得能塞下雞蛋。

  李十一停下步子,蹙起眉頭:「做什麼?」

  塗老么道:「十一姐,您……怕不是念過書?」

  她說的他一個字兒都聽不懂,只曉得四個字四個字往外蹦的,那指定是文化人,指定是念過書。

  李十一橫他一眼,提步繼續往前走。

  塗老么在耳畔長一句短一句,李十一置若罔聞,懷裡的小人卻抬頭認真仔細地聽著,小嘴隨著他的動作一會圓一會扁,一下子圈成一個硬幣,一下子拉成一根筷子。

  晌午的陽光毒辣極了,將沉沉的死氣都照耀得活絡而充滿希冀。李十一聽見耳邊有幼童似模似樣地清了清嗓子,而後是軟軟糯糯的一聲:「我會了。」

  聲音很細,帶著同李十一相同的尾音,和阿音似的嬌嗲嗲的抑揚頓挫,似初初開封陳年的女兒紅一樣勾著清新的甜香。

  塗老么僵在當場,捂著舌頭退了半米遠。

  宋十九將小腦袋抬起來,如幼魚飲食一樣撅了兩回嘴,摟住李十一的脖子,又半生不熟地重複了一遍:「我會說話了。」

  李十一眼風不動,應承得平鋪直敘:「要鼓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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