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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夜長亭九夢君(三)

2024-08-25 23:41:20 作者: 七小皇叔
  阿音望著阿羅的背影,心裡頭顛顛地,直堵了一宿。閱讀她實在不明白,風流成性另覓新歡的分明是這閻羅大人,怎的卻一副被蹂躪了好幾個來回的堪憐模樣,仿佛是自己欺負了她似的。

  有些人的柔弱是武器,差使得理直氣壯的。

  阿羅回來幾日,阿音便長吁短嘆了幾日,剪了冠子的鬥雞似的,支著腦袋發怔,偶然瞥一眼經過的阿羅,哀哀怨怨的,可若是阿羅回了頭,那哀怨便陡然套上硬殼,鬥雞的雞冠子復又壘起來,昂首挺胸地招搖過市。

  夜深人靜時,她又懊惱,仿佛面前是一汪清水,你分明曉得應當用瓢去舀,卻總是不信邪地拿了千瘡百孔的簸箕。

  她兜不住愛情的自尊心,就是這個千瘡百孔的簸箕。

  飯吃得少,她見兒天地瘦下去,她覺得是時候同阿羅聊一聊,好也罷散也罷,總得有個痛痛快快的說法。開場的話琢磨得差不離,碗裡的米卻只少了幾粒。

  一頓飯吃得安靜又緩慢,刻意等著什麼人似的,阿音身邊的位置空了一個,桃金孃是不吃飯的,下來收了阿羅的衣裳,怯生生地打了個招呼,便又上了樓。

  雞湯涼透了,飄著一層黏膩膩的黃油。幾人停了筷子,李十一同宋十九低低說著話,並未急著散場。阿音正嚼著一顆綿綿的青菜,上頭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動靜。

  古樓的隔音實在差,正巧又是午歇的時辰,周遭安靜得很,襯得若有似無的低吟更是撩人。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只當沒聽見,卻聽「嘩」一聲響,阿音將筷子一扔,噌地起身往樓上走:「白日宣淫,也不害臊!」

  宋十九甚少聽這樣直白的話,登時便火燒了兩頰,粉嫩嫩地望著李十一,李十一輕輕拍一下她後腦勺,抿了抿唇角。

  阿音蹬蹬幾下便上了樓,至拐角處怒意還未消,抬手便拍門。她覺得自個兒不要臉極了,似個打上門的潑婦,擱往常她一定要嗤之以鼻地哼一聲,回身同塗老么笑,說做姑娘,最緊要是體面。

  而如今,她拍一聲門,便是扔一層她的體面。

  她赤身裸體似的站在門口,阿羅才終於開了門,蒼白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右手將胸口的盤扣一粒粒旋上。

  她系完了扣子,又將掖在領口裡的頭髮拿出來,搭到汗涔涔的頸邊。

  阿音感到自己被她狠狠扇了兩個耳光,打得她眼淚花子終於冒了頭,她死死咬著嘴唇,下巴仍舊昂得高高的,淚盈於睫地望著阿羅。

  她不想再說什麼氣話,只是形銷骨立地盯著她,喉頭的酸澀咽了一回又一回,她覺得委屈。

  阿羅的眼神自她泫然欲泣的臉上移開,又看向她一升一降的胸膛,最後挪到她攥緊絹子的手上。

  阿羅的嘆息也很溫柔,回身對身後的阿桃說:「先出去。」

  阿桃應了是,阿羅看一眼阿音:「進來。」

  門被掩上,屋子裡黑漆漆的,帘子也未拉開,空氣里遺留著桃金孃擾人的幽香,阿羅慢步走到桌前點了燈,而後靠到床邊,仔仔細細地看著阿音,一雙沒有血色的嘴唇柔軟地合著。

  她實在很想她,但她又不敢說。

  阿音甚少用這樣服軟的眼神看她,撩得她心湖的漣漪一盪一盪的。阿音對她的引誘總是得心應手,從一開始就是,以至於她總是會錯意。

  過了一會子,才聽見阿羅輕聲道:「阿平投胎了。」

  阿音一愣,萬萬沒想到她第一句是這個。

  阿羅頓了頓,又說:「他遺留人間的時日不長,又是事出有因,不是自身的緣故,因此,安排的命書尚算平整。」

  她的聲音好聽極了,抑揚頓挫的,帶著深井一樣的古意,話也淺顯,可阿音竟一個字兒也聽不進去,只睜著半乾的眼眸,怔怔然問她:「你便同我說這些?」

  裡頭的人名不是阿音,甚至不是阿桃,竟是阿平?

  阿羅沉默,阿音想再追問,才剛近前一步,卻見阿羅本能地退了小半個身子,仍舊與她保持床頭床尾的距離。

  阿音失落地將視線垂下去,不再動彈了。

  她聽見阿羅澀澀地苦笑一聲,輕輕問:「我還能說什麼呢?」

  這些天她總在想,阿音那日的絕情究竟是真是假,心底有個倔強的聲音日復一日地說是假的,可這句話孤零零的,沒有任何支撐的證據。

  讓她最難過的便是,她翻遍與阿音的過往,找不出半點可以令她自欺欺人的依憑。


  她未曾說過知心軟意的話,未曾想過要同她在一起,甚至未曾提過一句喜歡她。

  她拿她當藥,在她跟前因李十一而哭,清醒後因她的親吻而想吐,又拋下她赴阿平的約。

  她在阿音面前做足了卑微的姿態,到最後她說——任是誰,也不會是你。

  她想,但凡阿音心裡頭有她的一點子好,恐怕也會心疼她一丁點兒。

  於是阿羅低下頭,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半晌,她才抬頭對阿音說:「我有些乏了。」

  逐客令阿音不新鮮,新鮮的是自阿羅嘴裡說出來,惹得她一瞬便丟了魂似的,木著臉往外走,走到門口才敢將提著的一口氣放出來。她生怕自個兒露出脆弱的模樣,於是索性回屋關門,狠狠地睡了一覺。

  到下午,阿音覺得自己好些了,因著午飯用得少,便去廚房裡熱一碗羊奶,噴香濃稠的液體在鍋里翻滾著乳白色的泡沫,她正望著出神,卻見阿桃端著簸箕走了進來,上頭一把新鮮水嫩的萵筍葉。她同阿音客客氣氣地打了個招呼,阿音懶怠怠應一聲,忍不住瞄她一眼,白蘿蔔似的嫩臉蛋兒,透著春桃掠過的粉,連擇菜的動作都同撫琴似的,文雅得厲害。

  拿腔拿調的,阿音心裡頭的酸水也擱上了灶台,煮沸了骨碌碌開始冒泡。

  她反手撐著酸軟的腰肢,揉了一揉,還是忍不住問她:「你吃?」

  她曉得阿桃不吃,也就是故意問一回。

  阿桃到底單純,搖頭:「大人有些餓,說是想吃陽春麵。」

  說著她將手自水裡拎出來,踮腳找尋柜子里的掛麵。

  阿音動了動脖子,上前越過她抽出一把:「這個,她愛吃細的。」

  後面半句實在是沒有必要,可阿音就是想說,一面說一面偷眼瞧阿桃的表情,果然見阿桃愣了愣,抿唇將面接過去。

  阿桃甚是安靜地煮麵,阿音立在一旁瞧。她有些恍惚,阿桃有同十九一樣年輕鮮亮的臉,可奇怪的是,從前十九同李十一好時,她雖難過,卻並未有這樣張牙舞爪的敵意,可對阿桃卻有。

  她這才意識到,李十一同阿羅對她來說是不同的。她從前對李十一,像是望著街頭一盆金貴的花兒,沒銀子,買不起,便擱在心裡頭喜歡著,見有人買走了,也只能暗自囑咐一句:你可千萬好好待它。

  可阿羅不同,她從來便長在自己的院子裡,即便她從前不大在意,也不能有人明目張胆地挖。

  她對阿羅生出了獨一無二的占有欲,頗有些面目可憎。

  她蔫兒了吧唧地坐著,鍋里的奶滋滋地燒乾了一半。

  她於是站起來,伸勺子攪了攪,餘光顧著阿桃的動作,想了想,開口問她:「你同阿羅,要好多久了?」

  「要好?」阿桃蹙眉,弱弱地反問。

  阿音見著她怯怯的模樣便要生火,睥她:「不要好,她帶著你做什麼?」

  阿音收了收下巴,將更露骨的話咬在牙根兒里。

  阿桃卻說:「大人病了。」

  「病?」阿音飛速地眨著眼。

  「她帶著你是——」阿音停下攪拌的動作,想起阿羅的咳嗽同難耐的呻吟。

  「桃金孃是藥娘。」阿桃說。

  阿音盯著她,蝶翅似的睫毛一扇一扇的,似被圍困了幾日,終於要飛出眼眶的禁錮。她聽見了什麼死而復生的聲音,面香,奶香,同阿桃身上的花香,混雜出了生機勃勃的架勢,她熠熠生輝的媚眼兒有了廣袤無垠的神采,聚焦在阿桃嫩芽兒似的臉上。

  「什麼病啊?」阿音問,嘴角抿得牢牢的,任誰也瞧不出上勾的態勢。

  阿桃想了想,說:「風寒。」

  最後一點子吊的心也沉了下來,阿音軟綿綿地「噢」一聲,又看一眼阿桃,莫名看出了半分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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