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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與先生闔玉棺(十四)

2024-08-25 23:41:27 作者: 七小皇叔
  宋十九突然明白,在自己同李十一的感情中,從來就不需要爭一個對錯,她要的只是李十一在乎她。閱讀正如當初,令她難以招架的從來不是李十一關於是非的態度,而是她的那一句「感情用事。」

  而如今,李十一的一句「可以」,令她前怨盡消,令她輕了骨頭,軟了心腸,真真正正成了一彎伏地貼腹的游蛇,心甘情願地攀附她,擁吻她。

  她就是這樣不講道理的姑娘,就是這樣沒有見識的姑娘,曲直利害抵不過她願意,好壞黑白都不如她喜歡。

  她認真地盯著李十一的眉眼,仔細思考自個兒為何會這樣喜歡她。

  是因為她眉似青山,眼似湖泊,還是因為她膚似長白山雲團纏繞的積雪,唇似山林間頂著露珠的蜜果。

  她咬上那蜜果,覺得又什麼也不像,沒有一種果子比李十一更美味,更馥郁,更令她神魂顛倒。

  交纏的氣息逐漸升溫,馴服小獸的手四處探索,自光裸的肩胛骨沿著脊柱往下,撥弄玉/珠一般一寸寸細數她脊柱的凹凸,這是她生而為人的支柱,支撐她的禮數,規矩和思想。

  再往下,是碗沿一樣光滑的腰窩,細膩的肌膚逐漸變得粗糙,連接著層層覆蓋的鱗片,她的腰肢在李十一觸到鱗片時重重一顫,如魚兒被浪花推至了岸邊。

  魚擱了淺,嘴唇一張一合,渴極了。宋十九與李十一交頸糾纏,鱗片一張一合,渴極了。

  李十一的手溫柔而細緻地撫摸她的鱗甲,甚至指甲偶然碰到她鱗下的嫩肉,面上卻未顯示出對她真身一點的好奇心,她不低頭瞧,只以手緩慢地撫摸,眼神牢牢勾住宋十九,卻好似將她從裡到外打量了個遍。

  宋十九被煽情得無力抵抗,尾巴尖兒顫了又顫,在地面蹭出難耐的痕跡。

  這是她回歸於獸的天然,釋放她的本能,野性和不馴。

  無論哪一種形態,都躲不掉這雙手的掌控和教化,將她的愛欲催發,以神佛難擋的態勢。

  她終於又回到了山野,雜亂的心跳是池蛙鼓腹,淋漓的香汗是穿石水滴,她的思想是漫天的星辰,明明滅滅,神鬼難測,密密麻麻,一盤散沙。

  而李十一的手則是深邃而璨爛的天河,是雜亂中的有序,是零散中的聚匯,是難測中的篤定,是不可能中的可能。

  她短促而喑啞地低低叫她:「十一,十一。」

  宋十九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潛藏已久的私心。

  小豆丁叫她「十一姐姐」,春萍叫她「十一姐姐」,而自己自有意識以來,只喊她「十一」。

  是不經意間命中注定的預感,預感到今日要如此痴纏軟糯地喊她。

  若從一開始便沒了禮數,往後再無怪罪孟浪的藉口。

  第二日一早,塗老么熬好了臊子,請幾位姑娘出來吃麵,李十一應了門,塗老么又轉向另一間,才剛抬手,便同開門的春萍打了個照面。

  春萍向來起得早,又同宋十九住慣了,一時未蒙上面,見著塗老么,還不大清醒地愣了愣神,而後才雙手捧住臉,將唇鼻掩得嚴嚴實實。

  「你瞧不見我。」她閉著眼,著急得睫毛都在顫。

  「我瞧見了。」塗老么否認。

  春萍睜眼,又趕緊闔上,嘴裡念念有詞:「你沒瞧清我。」

  塗老么樂了:「咋沒瞧清,雙眼皮子利刀眉,元寶鼻子小雞嘴,長得同耗子似的。」

  他的比喻一向是瞎來的,薅著啥用啥,話了了才覺得有些奇形怪狀。

  春萍倒未留意這個,只掩著臉懊惱,這塗老叔瞧著比老鏽刀還鈍,眼珠子卻轉得飛快。

  她於是將手放下來,也不掙扎了,只同塗老么說:「我不是這裡的人,十九姐姐囑咐我,不許給旁人瞧見臉。」

  「瞧見了,能如何?」塗老么沒明白,「要砍了我?」

  按說書裡頭的,江洋大盜現了臉,那必定是要滅口。

  但他的涼氣只吸了半口,便懷疑地看著這小丫頭,弱得跟狗崽子似的,能把她塗爺爺滅了?

  春萍只哀怨地望了他一眼,搖頭悶聲把臉罩好。

  人才剛剛聚齊,小豆丁又趿拉著鞋飛快地跑來,昨兒被宋十九抽了蟲,他又回復了些精神,繞著桌子吭哧吭哧喘著氣,眼巴巴地守著麵湯盆。

  「怎麼一早起來做了面?」李十一的鼻音糯糯的。


  宋十九咳嗽一聲,鼻音也糯糯的。

  「今兒三十。」塗老么「嘿嘿」笑一聲,給各人盛臊子。

  這還是他媳婦祖傳的手藝,豆腐、鹹菜、同肉沫子剁碎了,擱一塊豬油炒出香,再調上幾個雞蛋,熱水下鍋燜著,再以芡粉勾了濃濃的湯,那叫一個咸香入味。雖說今日短缺肉和豬油,他做了個簡易的,好歹熱鬧熱鬧。

  塗老么一說,諸人才想起來竟至了除夕,出門在外不興數日子,又兼著這村里病了幾月人丁薄,炮仗沒備著,春聯也未貼,哪來半分年味。

  命還短著,誰還過年呢?

  小豆丁捧著面,也不拿筷子,先是舔了舔上頭的湯汁,眯著眼嘖一口,又對塗老么說:「塗叔,你做個炮仗罷!」

  這小子,倒是半點不見外,塗老么笑他:「你這頑心是大發了。」

  小豆丁搖頭:「我爹說,炮仗是趕年獸的。你做了炮仗,我拎著去村里跑一圈兒,將疫獸也嚇唬嚇唬,沒準就嚇死了。」

  「你拎著跑。」塗老么嚇他,「疫獸不好說,你先被炸死了。」

  小豆丁卻半點不怕,低頭想了想,說:「我死了便死了罷,三叔和嬸娘活著就成。」

  李十一的筷子頓住,聽見宋十九問他:「為什麼?」

  小豆丁說:「三叔是好人,村裡的新井是他挖的,好人不該絕命。」

  「我不好,我燒過鳥蛋。」

  宋十九一怔,抬手摸了摸他的頭。

  熱鬧撐不過半日,至晚上,月亮又變得孤零零的。塗老么倒果真給小豆丁做了個「炮仗」,砍了幾節竹子,中央打上孔,用麻繩穿成一串,給他綁到腰上,一跑起來竹筒在地上磕得嘩啦啦的,倒很有幾分爆竹的動靜。

  小豆丁喜不自勝,拉著竹筒子便瘋跑亂竄,在屋子裡眾人身邊轉了一圈,又跑去清冷冷的街道上,一面跑一面喊,挨家挨戶驅疫獸。

  「嘩嘩」的聲響漸漸遠去,塗老么將神識漸漸拉回來,同春萍坐在天井旁,望著星子守歲。手裡頭沒有瓜子胡豆什麼的,他有些不習慣,只胡亂地捶著腿肚子,也不曉得是問誰:「你說四順在幹啥呢?」

  「你說音大奶奶和傻閻王,吃餃子沒吃?」

  沒人應他,只春萍將頭靠在迴廊上,摸一把自個兒的額頭,又摸一把自個兒的額頭。

  宋十九和李十一自屋裡出來,皆換了青色的長衣長褲,在月影下透著墨字一樣的風骨。宋十九將頭髮撥在一邊,李十一則反常地束了一個高馬尾。

  浮光玄鐵扇在宋十九手中一轉,李十一兩手空空,慢吞吞地將手套戴上。

  二人同塗老么交待了兩句,便要出門。還未過門檻,聽得身後的春萍喊了一聲:「十九姐姐。」

  宋十九回頭看她。

  春萍看一眼塗老么,又按了按自己的臉蛋子,她想問宋十九,今晨她見了塗老么,塗老么不是重慶宅子裡的人,是她後頭碰見的,自己卻為何沒起燒。

  她整著思緒,好半天未開口,再抬頭時見宋十九安撫性地笑了笑,道:「回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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